九
回國後，隔天早上九點，智旻到律師事務所把東西收一收拿了回去，他沒讓柾國知道自己丟了工作。
柾國一早就去運動場練習，他不在。智旻找了幾家律師事務所投了履歷，但他不抱希望。他又找了公家機關，尋找法律顧問的工作，等到忙完了，看看時間，柾國要回來了，智旻穿上西裝，到附近超商買了一瓶飲料，坐在裡面，等到晚上七點再走路回去。
柾國正好洗澡出來，看到智旻回來了，他很驚訝。
「這麼早？」
「嗯，沒什麼事。」智旻解下領帶，脫掉外套，「換我洗」。
柾國在他關上門後，站在外頭問他，「吃了沒？」
「吃了。」
「我明天有大學同樂會，你要去嗎？」
體育系感情好，圈子也小，常常聚會，智旻以前也跟著柾國去過幾次，每次都玩得很高興。
「好。」智旻的聲音跟水聲混在一起。
「七點，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過去」，智旻在浴室裡吼，他怕柾國沒聽到。
「是上次那家餐廳，你知道在哪吧？」
「我知道。」
隔天晚上七點半，智旻到達聚會的飯店，搭乘電梯到七樓，一出電梯，柾國正好打電話給他。
「我在電梯⋯⋯」，智旻話還沒說完，柾國已經看到智旻，他走過來牽起智旻的手，一起進去。
這次是吃自助餐，智旻進去餐廳時，人幾乎都到齊了，有二十幾位，分開坐三張長桌。柾國把他帶到中間那張桌子，讓智旻坐在其中一個位子上，就在自己的旁邊，然後拿了盤子幫智旻盛菜，他知道智旻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
坐在智旻另一邊的是張敏辰，柾國位置旁坐的是房秉圭，他們對面坐著柾國的同班同學李伯元、金在時。從大學時彼此就認識，畢業後，被柾國帶來的次數多了，也就熟了。
「我們的法律系校草來了」，秉圭開著玩笑。
隔壁桌的金鎮城ㄧ聽，轉過來說，「什麼法律系校草，是體育系校草！」
他們一直將智旻跟柾國在一起的事，視為體育系最大的驕傲。
智旻從大學就很習慣他們這樣了，怎麼這麼多年，這些人都出來工作了，津津樂道的還是這些。
「你怎麼沒讓柾國開車載你過來？」敏辰問智旻。
「我剛下班，直接過來比較方便。」
「剛剛柾國坐在位置上，一直在張望」，秉圭模仿柾國的模樣，引起一陣笑。
柾國剛好拿著盤子走了回來，「又在抹黑我？」，他把菜放在智旻前面，「吃吧！」
「有資格能讓我抹黑的人不多了」，秉圭嘖嘖的搖著頭。
「你的呢？」，智旻抬頭問柾國。
「他剛已經吃過一輪了」，在時幫柾國回答。
「這樣吃」，秉圭還不放過柾國，又模仿一次柾國邊吃飯，邊張望的樣子。
周圍的人全都笑了起來。
體育系每次聚餐都會有好玩的活動，他們又吵又愛玩，上次他們比腕力，把餐廳的桌子都弄壞了。這次他們有人帶了一副紙牌來，圍在一起輪流抽牌，牌面上寫什麼就得照做。
秉圭抽到脫三件衣服，「呀！我全身上下也就三件！」
智旻笑到倒在柾國懷裡。
「領帶算我一件吧！」秉圭哀求。
「可以，算上領帶，因為我們不想看」，柾國說。
「你們看看這個學弟！」後來他脫到只剩內褲，他嘀嘀咕咕，「這應該你抽的呀，你才是肌肉男。」
秉圭隔壁就是柾國，所以輪到他，秉圭在旁邊雙手合十，「全身脫光光，全身脫光光⋯⋯。」
柾國抽到用三種不同姿勢，親吻在場的某一個人。
全部的人失望不已，滿臉都是倒胃口的表情。
「噢，拜託！」秉圭一手遮臉，偏過頭去，誰都知道柾國會親誰。
智旻耳朵紅了起來。
柾國勾起嘴角，「哈，我就是黃金右手！」，然後他雙手捧著智旻的臉，啄了他的嘴一下，「第一種」。然後他讓智旻轉過身去，從背後親他臉頰，「第二種」。最後他打橫抱起智旻，低頭親他，「第三種」。
完全沒人想看，票房奇慘。
「好了好了，換智旻！」
智旻是臭手代言人，他抽中對著某人吃香蕉，然後說好好吃。
全部的人瘋狂鼓譟。
「淋上煉乳淋上煉乳！」，秉圭在旁邊不斷循環。
接下來場面簡直失控，智旻羞窘到了極點，當著二十多人的面，咬著淋上煉乳的香蕉，吃了一口，對著柾國說，「好好吃」，大家拍手叫好，智旻的臉埋在自己的胸前，好一陣子都不敢見人。
等到全部玩過一遍，中場休息，柾國去拿飲料，張敏辰低聲開口跟智旻說，「智旻，你知道嗎？美國同志婚姻已經合法了，而且國外有些地方，可以辦理同志結婚。」
智旻不知道張敏辰為何突然跟他說這個，但是他提出他的專業看法，「那是在國外，如果回到國內，你們在法律上仍是陌生人，不能享有法律上對夫妻的保障。」
張敏辰怪異的看著他，「智旻，我結婚了，小孩都十個月大了。」
「那你⋯⋯。」
「我是給你建議，你跟柾國不是在一起」，後面那句他不是問問題。
「我們沒有在一起。」
「你們不是一起住？住四年有了吧！」張敏辰很困惑。
「住一起不代表就在一起吧！」
「你們都沒有其他對象。」
「那是因為他們都⋯⋯」比不上柾國，智旻後面的話說不出來，他震驚的盯著張敏辰。
他沒有談戀愛，連對象都沒有，是因為他一直拿柾國來比？！他幹嘛要拿柾國來比，他的戀愛對象關柾國什麼事？
柾國剛好走了回來，他把酒遞給智旻，智旻呆呆的拿了過去。柾國彎著腰，貼近智旻的臉，「你怎麼啦？」他輕聲的問，用手摸摸智旻的額頭。
智旻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鼓漲在他胸口，這個感覺以前也曾有過，他吸了一口氣，想要把它壓回去。只是碰巧，因為柾國在自己身邊，所以自己才會碰巧拿他來比。
柾國用手撥開智旻的頭髮，溫柔地撫摸他的臉，瀏海掃過智旻的前額，他皺著眉問，「你不舒服嗎？」，他的關懷溢於言表，漂亮的大眼裡帶著擔憂。那不知名的感受再次盈滿智旻的胸口，這次智旻沒法壓抑，它轟然破堰而出。
他沒有戀愛對象，他不需要，因為他有田柾國，因為他愛田柾國。
他的心猛力地收縮，像有人用力捶打他，讓他的胸口又緊又痛，他揪緊衣襟。
酒杯摔落在地上，紅色酒液灑了滿地，像智旻胸口漫溢的情感，他痛得彎下腰。
「智旻！」柾國蹲了下來，雙手放在智旻肩上，緊張的察看他，智旻嘴唇哆嗦，張著嘴看著柾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腦海裡滿是「天哪！我愛上這個人，我愛上田柾國！天哪！」
「我帶你去醫院！」柾國抱起智旻，秉圭連忙把他們的外套錢包塞在柾國手上，柾國頭也不回的離開飯店，開車衝向最近的醫院。
四十分鐘後，智旻打了鎮靜劑，躺在病床上睡著了。
「病人恐慌過度，等他醒來，若是情緒穩定，就可以出院了，最近最好不要太刺激他，讓他心情平靜比較好。」
恐慌？智旻明明玩得很開心，是敏辰哥說了什麼嗎？
因為醫院裡不能用手機，所以柾國到大廳那找公用電話打給張敏辰。
「我只是跟他建議，你們可以到國外去結婚⋯⋯」，電話那頭張敏辰解釋著當時的情形。
「哥！」，柾國怒吼。
「我以為你們在一起了」，張敏辰真的不知道智旻為何反應那麼大。
柾國咬著牙不作聲，最後他無力的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頭抵著公用電話，痛苦又無助。
掛上電話後，柾國走回病房，坐在智旻床邊的椅子上。
智旻只是聽到別人建議他們結婚，就嚇成這樣，要是知道自己愛上他，應該是頭也不回的逃了吧！柾國手肘放在大腿上，雙手撐著頭，用力扯著頭髮。他先前想的那些無所謂、什麼讓智旻離開的事，好像很灑脫，但根本不堪一擊，他就是渴望智旻的愛，渴望到即便傷痕累累的坐在這，他也不願放開智旻。
凌晨四點，智旻在病床上醒了過來，柾國睡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他哪都能睡，但智旻知道他醒來會腰痠背痛。
病房裡很暗，他看不清柾國的臉，但他閉上眼睛也能描繪出來。柾國的額頭方正，額角上跟自己一樣有一顆小痣，濃眉大眼，笑的時候露出上排牙齒，像兔子一樣。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柾國的俊美，但他更喜歡柾國笑起來的樣子。柾國個性很積極，很少沮喪，總是嘻嘻哈哈的。面對壓力，他不會特意去找人講，但他一定會跟自己說，因為自己總是第一個發現柾國不對勁。
他想起一星期前看到柾國退出比賽時，自己的緊張，當時他滿腦子都是「柾國怎麼了？」。他連遲疑都沒有，心裡想著他必須趕回去，柾國需要他，於是他訂了機票飛回韓國，還丟了工作。
很好，自己原來這麼緊張柾國。
一起住也是，其實畢了業，他們可以不再見面，然後自然的失去聯繫就好，但他選擇跟柾國一起住。後來柾國買了住處，要他一起搬家，他也就跟著搬了過去。他們不同系，不是朋友，誰會因為大學時無聊的比賽，跟那人住在一起？甚至還住到對方房子裡！
所以，很好，他想跟柾國住在一起。
再往前想，大學時那些無聊的競爭，他其實可以毫不理會，但他沒有，他無法忽視柾國幼稚的挑釁，甚至上床！他讓柾國ㄧ次又一次爬上他的床，什麼樣的挑釁會讓人一次又一次做愛？那是因為他喜歡柾國的碰觸，他喜歡跟他做愛。
所以，他明明喜歡柾國，根本不是把柾國當成上床的對象。
這麼多明顯的事實，因為年少的稚氣，無聊的競爭，理所當然的相處，竟掩蓋了他對柾國的情意，最慘的是，旁邊的人都看得比他們還清楚。
智旻躺了下來，覺得自己蠢的要命。
早上八點，智旻出院，柾國開車帶他回兩人的住所。
在車上，智旻看著柾國的側臉，再次感嘆。這樣一個完美的男人就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他竟然認為自己不會心動。
柾國身價上億，身材挺拔，面容俊美，隨便哪一樣都拿得出手，對自己又關懷體貼，即便是偶爾的任性，也可愛的要命。智旻轉頭靠在窗上，那滿腔的愛意又再次鼓漲在胸口，他揪緊上衣，自己怎麼就什麼都沒看見！真是瞎了眼了！
柾國右手離開方向盤，把智旻的手拉下來，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後再放回方向盤，繼續開車。
柾國的舉動，讓智旻心都要融化了，他嘆了口氣，連肩膀都垮下來了。
「智旻？」柾國偏頭看了他一眼。
「沒事」，智旻沒有回頭，他看著窗外的車流。
「別胡思亂想」，柾國再次把手放在智旻的手上，他握住智旻的手，單手開車。他單手開車很順，從成年有了駕照後，就買車開到現在。
「嗯」，智旻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回到住處，智旻假裝請假，柾國在他放下手機時問他。
「真的不要我在家裡陪你？」
「我沒事，你快出門吧！」
柾國心裡壓著一塊大石，他怕智旻獨自待在家裡，偷偷離開，他握緊智旻的手。
「晚上一起吃飯？」他問，看著智旻的表情。
「嗯」，智旻點點頭，沒有看他。
柾國無聲的嘆了口氣，穿上運動鞋，拿起袋子，出門了。
智旻打開電腦，上網察看他應徵工作的狀況，結果毫無消息。智旻開始尋找其他工作，如果他離開首爾，到鄉下去，甚至到國外，他可以繼續在律師界裡工作，他不相信鄭秋奐影響力有那麼大。但智旻想留在首爾，他想待在柾國身邊。他開始看一些企業行號處理文書工作的職缺，寄了履歷過去。
然後智旻拿出紙筆，他習慣這樣整理頭緒。他標上數字，一條一條寫下。
柾國很關心他。
柾國主動要自己跟他一起住。
柾國喜歡跟自己做愛。
柾國總是抱著自己睡。
柾國有事都會跟他說。
柾國常常親他，牽他的手。
寫越多，智旻越有一種感覺。
會不會，會不會，柾國也愛上自己，但是跟自己一樣，沒有發現。
他畫了一條分隔線，在分隔線下方條列結論。
「柾國討厭自己」，他在旁邊畫叉。
「柾國喜歡自己」，這次畫圈。
「柾國愛自己」，他思考了一陣子，打了個問號。
他盯著最後一行字，幾乎要盯穿了紙張，然後他一手握著拳頭，一手寫下：
「讓田柾國愛上朴智旻」。
看著那行字，他羞澀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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