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柾國覺得自己失戀了。
明明自己根本沒談戀愛，但是他胸口心碎的感覺那麼真實，他提著行李走在街上，恍無知覺的回到他的租屋處。號錫跟秉慕都打了電話給他，柾國沒有接，他難過到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連回電都沒有餘力。
「拜託，放過我吧」，他對著自己說，他靈魂深處在悲鳴，但他本人無從理解。
這就像是韓劇《鬼怪》裡的女主角，失去記憶，但情感超載。
柾國拼命在腦海搜尋有關朴智旻的任何記憶。
什麼都沒有。
「沒有！沒有！就跟你說沒有！」，柾國抓著頭，在房裡大喊，然後他彎下腰，把臉埋在腿上，「怎麼會呢？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一點點也好⋯⋯。」
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呢？有沒有吵過架？他們牽手嗎？是怎麼擁抱的呢？他們第一次的吻在哪裡？他們曾一起出去玩？去哪玩呢？他們約會嗎？吃醋嗎？
他們是否會在早上一起醒來，看著晨光灑落在彼此身上？他是是否曾在夜晚入睡前，細語呢喃，互訴情衷？
「告訴我啊⋯⋯」，柾國閉上眼，話語從他緊咬的齒間竄出，「你告訴我啊！」
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音，他腦海裡沒有浮現任何影像，他所有的問題拋在空中，無力的墜落地面。
兩個月過去，雨季開始了，柏油路在雨後，顯得更黑，也更亮。下午五點，柾國穿著慢跑鞋，跑過行道樹下，細雨飄落，他汗水混合著雨水，運動上衣黏在他身上。地上的污水被他的鞋子濺起，弄髒了他的褲管。
那晚離開智旻的住處後，接下來的日子，柾國如同往日一般，在集訓場地練習，在街道上跑步，在租屋處運動。號錫問過他怎麼提前從上海回來，柾國沒有回答，他解釋不出來。
那天智旻面無表情的模樣，刺痛他的心，他努力試著去憶起有關朴智旻的一切，但除了他們見過的那三次面，其他都是空白。白天他還有事情要忙，他在攀岩牆上必須要全身貫注，但是到了晚上，那些絕望、依戀、渴求，悄悄出現。柾國不只一次莫名的醒來，滿臉淚痕，那痛楚是從潛意識裡竄出來。他靈魂在痛楚裡掙扎，整夜整夜的吶喊，逼得他在睡夢中醒來。一醒來，什麼都沒有，沒有痛苦的理由，沒有哭泣的理由，只有一片寂靜。他把眼淚抹去，覺得身心俱疲。
柾國跑到十字路口，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飛快的轉過街角，差點撞到柾國，然後男子毫不停留走進超商裡面，柾國眼角餘光掃過他的側臉，對方面容平凡，神情緊張。柾國沒有多加理會，他繼續往前跑，跑回他的租屋處。
到了半夜，外面的雨猛地下得更大了，還伴隨著雷聲。柾國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睡，腦海裡閃過一張又一張的面容，都是智旻。智旻哭泣的臉，智旻羞澀的笑，智旻皺著眉，智旻面無表情⋯⋯。然後一張猥瑣的臉孔，驀地出現在他腦海，他睜開雙眼。
「鄭俊昊！」，那個下午差點撞到他的人。
柾國坐起身。
他出獄了？怎麼可能！從自己救了智旻到現在，才滿一年沒多久，他怎麼會出現，他出現在這是要做什麼？
不行，自己得立刻親自去看看！
柾國穿上衣服、鞋子，到停車場開了車，朝著智旻的住處前進。雨勢兇猛，暗夜裡，幾乎讓人看不清街道上的景物。超商明亮的燈光，模糊在擋風玻璃前，柾國猛地想到。
在公園！當時智旻在公園裡，他到超商去買東西。今天呢？他會不會也在公園裡？
太危險了！
柾國把車停到公園旁邊，冒著大雨，在公園裡四處尋找。
一個塑膠袋子，被扔在地上，裡面的麵包、牛奶散在四周。
柾國跑了過去，在前方十來步的地方，泥地上有拖行的痕跡，雨聲很大，但被遮掩的叫喊可以依稀聽見。柾國踩過泥地，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他看到兒童溜滑梯的下方，一個黑衣男子，壓在一個男生身上，用手摀著他的嘴。
柾國衝上前，把黑衣男子抓起來，扯住他的頭髮，用力朝塑膠溜滑梯撞去，他力道很猛，男子慘叫一聲，鮮血湧了出來，柾國毫不留情，抓起來再撞一次，然後把他整個人扔在泥地上，黑衣男子躺在地上呻吟。
然後柾國轉過身子，他看到溜滑梯底下的男生，滿臉驚恐，揪著自己的衣領。
「沒事了」，柾國蹲下身子，撥開男孩額前的亂髮，天啊！真的是智旻，「你有沒怎樣？」
智旻眼淚掉下來，搖搖頭，他害怕極了。
「我送你回去。」
「那⋯那他呢？」，智旻指著躺在泥地裡的鄭俊昊問。
「打電話報警。」
雨停了，柾國和智旻兩人從警局走出來，身上披著員警給他們的毛巾，場景就像一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
「你以後不可以這麼晚出門」，柾國忍不住開口叮嚀。
「嗯」，智旻聽話的點頭。
「我送你到門口再回去」，柾國還是不放心。
「謝謝你。」
到了二樓智旻的住處，他們兩個站在房門口。
「那⋯我先走了」，柾國僵硬的開口。
「嗯⋯」，智旻低下頭來，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再見。」
「再見。」
接著柾國慢慢轉身，朝著樓梯緩緩的移動。
「等等」，智旻急促的開口。
柾國立刻轉過身來。
「你可以留下來陪我嗎？」，智旻有點遲疑的問。
「當然可以」，柾國緊接著智旻的話尾，飛快的說。
智旻拿了套乾淨的衣服給柾國，那是之前海克力斯留下來的白T和黑色褲子，等兩人都清洗乾淨，吹乾頭髮，坐在沙發上後，智旻再次開口道謝。
「謝謝你救了我，還留下來陪我。」
「你沒事就好。」
尷尬。
「你怎麼會剛好出現在那？」
「我今天在路上看到那個雜碎。」
「喔。」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漏掉。
「我其實很久沒這個時間出門了」，智旻試著解釋，他不是那麼沒有危機意識的人。
「剛剛警察也說了，他越獄很久，特地躲在附近等你出現，所以你很難避開他」，柾國知道他的想法。
「嗯。」
靜默。
「你要躺著休息嗎？你應該嚇壞了」，柾國開口問，智旻看起來緊張而疲憊。
「你會待在這裡嗎？」，智旻不安的看著他。
「我會待在這，你不用擔心，我可以睡沙發，你有事叫我」，柾國溫柔的說，他想把智旻臉上的擔憂都帶走。為什麼自己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這麼不安呢？
「謝謝你。」
智旻站了起來，朝臥房走去。
「晚安」，智旻手握在門把上，轉頭看著柾國。
「晚安」，柾國微笑的對他揮揮手，「快去睡吧！」
三十分鐘後，智旻打開房門，抱著皮卡丘。
柾國坐在沙發上滑著手機，他擔心智旻，所以還沒睡。
「你可以進來陪我睡嗎？」，智旻覺得這句話用盡他一輩子的勇氣，正當他準備再說「算了當我沒說」時，柾國站了起來，飛快的應「好」。
智旻吶吶的張著嘴，然後抱緊手上的皮卡丘，「謝謝」。
兩人躺在床上，智旻立刻窩進柾國的懷裡，柾國環抱著他。
安心了，兩人腦中出現同樣的念頭。
「睡吧」，柾國拍拍他的背說。
智旻臉頰摩挲著枕頭，把下巴擱在皮卡丘上，輕輕嘆了口氣，舒服的咕噥著「晚安」。
柾國帶著溫柔的微笑，然後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柾國皺起眉來，「不對。」
智旻已經快睡著了，他輕聲回應，「嗯？」
「我記得他的臉。」
智旻眼睛沒有張開，柾國好溫暖，他真的好睏。
「我記得！」，沒錯，自己記得鄭俊昊的臉，柾國拼命拍著智旻的背，「智旻智旻，我記得鄭俊昊！」
智旻迷迷糊糊睜開眼，「你什麼？」
「鄭俊昊啊！」
「所以呢？」
「我救了你。」
沒錯啊，「剛剛⋯」。
「不是剛剛，一年前，我救了你。」
智旻眼睛開始瞪大。
「我記得他！」，柾國激動的說。
「所以，所以」，智旻結結巴巴，「你想起來了？」
「只有那張臉⋯⋯」，柾國語調沒那麼激動了，有點氣虛。
「噢。」
「不過，這就表示我會慢慢想起來，不是嗎？」，柾國又振作了起來。
智旻沒有回答，過一會，他開口問，「你想要想起來嗎？」
「只要是為了你。」
智旻抬起頭來，在黑暗的房間裡，辨識柾國的表情。
「怎麼了？」
「海克力斯說過這樣的話。」
「不不不，剛剛是我要說的，是我，田柾國」，柾國急忙澄清。
「你為什麼想要想起來？你不用為了我這樣做」，智旻坐了起來，把燈打開，看著躺在床上的柾國說，「你可以過你想過的生活，不用陷在我的幻想世界裡，我很好，我不會有事的，我會把那段記憶忘掉，就跟你一樣，我們不需要再為過去虛幻的愛情掙扎。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太自私了，把你拉進這團混亂裡，是我太一廂情願，你不用回應我的感情，你不用特意去想起來，因為連我都不會想要跟我這樣的人談戀愛，我已經決定要走出去，不再把自己關在家裡，泰亨說的對，我的世界太小，我應該多出去走走，而且，這搞不好可以幫助我寫作⋯⋯」，智旻滔滔不絕的說著，柾國的手還放在他的腰上。
是這樣嗎⋯⋯。自己不用拼命去想、去找尋，就讓它消失？
「那海克力斯呢？」，柾國坐起身，雙手放在智旻的肩上。
「海克力斯？」
「對！他沒忘，他在這裡」，柾國指著自己的心臟，「所以你要忘了他？那他怎麼辦？」
海克力斯每夜悲鳴，令人心碎，朴智旻不能這樣忘了他，忘了自己！
「我⋯⋯」，海克力斯，他要把海克力斯忘了嗎？怎麼可以？他不能忘。可是如果不忘了海克力斯，他要怎麼過下去？
「你不可以忘記！」，柾國抓著智旻的手，「不可以！」
也許大部分的人談戀愛，是從認識、熟悉彼此，最終相戀。但他的不一樣，他顛倒了過來，他是先愛上了這個人，從靈魂深處熾熱的戀慕，在他根本不認得對方的時候。
而這嚇壞了他。
他不是不愛智旻，他只是不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但是他就是海克力斯，海克力斯就是他。沒有愛情規則要求人一定要認識、知道對方，才可以相戀吧！愛情不就是自己胸口這翻騰的情感嗎？
他田柾國不要擔心著某個人，猜想他是否在哭泣。他不要在跑步時，想著某個人獨自待在小小的公寓裡，孤單寂寞。他不要在吃飯時，擔心著某個瘦小的身影，是否有好好吃飯。他根本不認識對方，但他牽腸掛肚。
這兩個月他就是這樣過來的，白天牽掛著對方，晚上在睡夢中，聽著內心的呼喊，他沒辦法再過這種日子。
剛剛他抱著智旻躺下來，他覺得好安心。每一次都是，只要他抱著智旻，他就覺得心滿意足，哪裡都不想去。
「朴智旻，我愛你。不管我認不認得你，我都愛你。」
十四
碩珍坐在廚房椅子上，覺得他真是受夠了。活到這把年紀，沒看過有人這樣放閃的。
他們三人坐在廚房餐桌前，就聽見智旻溫柔的對著柾國說，「你要不要先回去，有點晚了。」
「好。」
「開車小心。」
「我會的」，柾國站起來拿著車鑰匙，然後想了想，他說，「其實我明天也沒有什麼事⋯，我可以再坐一下嗎？」
「好啊」，智旻慌忙站起來，亂揮著手說，「你當然可以再坐一下，我不是在趕你⋯」，然後他把手放在嘴上，羞澀的開口，「我只是擔心太晚的話，你開車危險。」
「我知道，我會小心，你不要擔心」，柾國立刻表示他沒有誤會，「我知道你不是在趕我。」
然後兩人凝視著對方，微笑。
碩珍滿身雞皮疙瘩，「噁」。他媽的，在客套什麼！有人這麼尷尬的甜蜜嗎？
其實也不能怪智旻跟柾國，他們算起來也才認識不到一個月。
那晚柾國下定決心要跟智旻在一起，然後就交往到現在，說好一切慢慢來。目前固定每天晚上都會通電話，有時候柾國會來智旻這坐坐，智旻也去過柾國的住處一兩次。情況就大概像碩珍看到的這樣，客套的甜蜜，兩人最常講的就是「麻煩你了」、「謝謝」、「不客氣」。要是講電話，他們就窩在床上視訊，智旻穿著海克力斯的白T，抱著皮卡丘，軟軟的說著今天寫了些什麼，出門做了些什麼，然後問柾國累不累。柾國通常會搖著頭說不累，然後講教練跟他說的話，攀岩遇到的困難，還有就是比賽將近，自己心裡的期待與緊張，大部分都是生活上的瑣事。這樣他們也能聊很久，直到兩人都睡著為止。
晚上十點，柾國真的得回去了，智旻送他到門口。碩珍看著柾國低下頭，對著智旻說，「我先回去了」，智旻可愛的點點頭，然後柾國猶豫著，有點笨拙的，俯下身，在智旻的臉頰上留下一吻，「晚安」。
智旻的耳朵紅了，回說，「晚安。」
「我回去再打電話給你」，柾國說。
「好。」
「你早點睡，不要寫太晚。」
「你也是，早點睡。」
「我會的，我只擔心你熬夜。」
「講完電話我就睡。」
「真的？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不喜歡你熬夜。」
然後又是一吻，這次換邊。
「你要是睡不著，可以打給我」，柾國繼續叮嚀。
「會吵醒你。」
「沒關係的，我可以哄你睡覺。」
「可是你明天不是七點要起床？」
「我起得來的，連鬧鐘都不用調，我習慣了。」
「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睡飽一點。」
又來了，微笑凝視，然後這次換親額頭。
「真的，要打給我，不管多晚」，柾國再次叮嚀。
「好」，智旻抿著嘴笑，他眼睛瞇成一線。
柾國啄了一下他的鼻子，智旻用手捂著鼻子笑。
等到終於輪到親嘴，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門終於可以關上，碩珍終於得以脫離苦海。
「真是誇張⋯⋯。」
智旻人還站在門口，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哥，你還在？」
廢話！
「我要走了，可是你們兩個堵在門口，我回不去。」
「喔⋯對不起⋯。」
「沒關係⋯」，百年好合，夫夫恩愛。
然後柾國出國到深圳比賽，他一到飯店，放好行李，就立刻打視訊電話給智旻。
「智旻，我到了。」
「很累嗎？」，智旻擔憂的看著他。
「不會，沒有很遠」，柾國立刻搖頭，「我在飛機上有睡一下。」
「坐在飛機上不好睡。」
「不會的，我很好睡。」
智旻輕輕的笑了，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眼瞳幾乎要看不到了，看得讓人融化。
柾國對著螢幕傻笑。
「智旻。」
「嗯？」
「我們一起住好嗎？」
智旻愣了一下。
「你覺得太快嗎？你如果不願意，我可以理解的，你不用顧慮太多，如果你不想的話⋯，我是說，我都可以的」，柾國急忙解釋。
「好。」
「好？」
「我們一起住。」
柾國笑了，招牌兔子笑臉，「嗯，一起住。」
回國後，兩人一起去看房子，他們看中一間老舊的公寓。不是因為兩人沒錢，事實上智旻跟柾國兩人還小有積蓄，智旻是看中這公寓旁邊的公園，從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公園裡高大的銀杏樹。柾國則是喜歡公寓的地點，這裡離他訓練場地只有兩個街口遠。
兩人搬好家具，一起住之後，隔天泰亨就過來探望了。
「真是誇張⋯⋯」，泰亨看著一整片的攀岩牆，張著嘴，「我可以試試嗎？」
「泰泰啊，你不是怕高。」
「我不要爬太高就好。」
智旻於是站在下面，以防萬一，泰亨玩得很開心。等到柾國中午回來，泰亨就跟他約下次來的時候，要請柾國教他，柾國一口答應。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齟齬，就這樣煙消雲散。
中午他們叫了外賣進來，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飯。
泰亨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覺得智旻漫長的等待，終於有了圓滿的結果，忍不住笑了起來。
「呀！智旻啊，你跟柾國說了沒？」
「說什麼？」，兩個人同時好奇的問。
「高中時的事啊！」
高中？柾國一臉懵懂。智旻倒是立刻害羞了起來。
「智旻，你自己說！」，泰亨大笑。
「才不要！」
「那我幫你說？」
「不行！」
「到底是什麼事啊？」，柾國看著智旻問，「我不能知道嗎？」
「智旻，他有資格知道這件事，他也應該知道，你得告訴他⋯⋯」，泰亨說。
「我⋯」，智旻咬著唇說，「我⋯」，然後他猛地仰起頭，「我對你一見鍾情，在高中的時候！」，幾乎是用喊的了。
「高中時候？」
「對⋯」，智旻面紅耳赤，「我跟泰亨是同班同學，那時候我高三了，你剛入學，我在操場看到你跑步，就⋯⋯」。
「墜入情網了」，泰亨幫他說完。
「你！？」，柾國抓著筷子，盯著智旻，「對我一見鍾情？！」
「嗯」，智旻低下頭，他想把自己埋了。
「然後就暗戀你，一直到現在」，泰亨壞心的補充。
一段模糊的記憶浮現在眼前，「是你！」，柾國大喊。
高中時，柾國入學沒多久，就有許多女生暗戀他，送情書給他。柾國是個內向害羞的人，連在運動場上，女生走過他面前，他都會小心停步，免得撞到人家。有些女生是偷偷看著他，有些則是大膽的找他攀談，柾國一概不理，不是他高傲，是他不知道怎麼回應。
然後他知道了金泰亨，這個三年級學長，跟他一樣，有許多人愛慕，金泰亨長得太帥了，他完全可以理解，至於自己，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他這麼受歡迎。
金泰亨的朋友很多，他交遊廣闊，像陸星材就是他的好友，這當中比較特別的就是一個不起眼的男生，整日埋在書堆裡，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但沒人敢惹他，因為金泰亨。
那個男生偷偷注意著自己，儘管他自認為做得很小心，但其實他笨拙的舉動，很快就暴露出來，柾國當時覺得這個男生很古怪，總是盯著他，一旦自己轉頭過去看他，對方就立刻轉身走人，要嘛同手同腳，要嘛被地板絆到。
然後有一次下雨天，他背著書包準備回去，那天他忘記帶傘，只好走有遮蔭的走道，免得淋濕。在連接兩棟建築物的走廊那，他聽到有人在說話。
「噓，好乖，不要怕」，是個男生的聲音，非常甜美，「你迷路了嗎？」
聲音在左邊傳來，哪裡種了幾棵大樹，還擺了幾張椅子，學生下課時，可以坐在那聊天休息。
柾國很想知道聲音的主人，於是他走過去，淋著雨，小心謹慎的不發出聲音。
他看到一個人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手裡不知道抱著什麼，正在喃喃的說話。
「你很冷吧？我帶你回家好嗎？」，然後對方站了起來，柾國只能看到他的側臉，他全身都濕了，頭髮黏在他的臉上，眼鏡鏡片全是水珠，他溫柔的抱著一隻小貓，然後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
柾國還來不及認識這個男生，對方就畢業了，而他自己也休學，投入他的選手生涯。
他早就該知道，這樣體貼善良的人，只有他，只有朴智旻，他的泰亨。
噢！天哪！他的泰亨！
柾國整個人站了起來。
智旻、泰亨兩個人嚇了一跳。
「柾國，你怎麼了？」，智旻擔憂的看著他，「你不舒服嗎？」
柾國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的面容與雨中男孩重疊。
年輕稚嫩的智旻，全身濕淋淋的抱著小貓，用他的衣服遮擋雨滴，護著懷裡的貓咪離開。他自己就像那隻貓一樣，柾國只想保護他。
這麼久了，在他年少時，他的心湖裡悄然地藏著一個男孩，可愛純真，他的笑容足以滌清世上所有的污穢。他溫柔的聲音，撫過自己的心弦，鑽入他的潛意識裡。
然後，他在某天深夜睡夢中聽到了男孩的呼喚，他需要人救他！柾國的思緒湧了上來，他記得他穿越了重重的街道，夏季晚風拂過他的臉頰，街景迅速的往後倒退，然後他「碰」的一聲，掉落地面。他憶起那張醜惡的臉，鄭俊昊。他記得他抓著對方的衣領，往旁邊一扔，鄭俊昊摔落地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切就像在眼前一般，然後他看到了男孩驚懼的臉龐。
別怕，我會保護你。
柾國皺起眉頭，他想起當時的自己，腦海裡不斷湧上一串又一串的字句，每一個字都帶著玫瑰色的鮮血，濃得化不開。「我愛泰亨」、「我跟他約好要一起到月球去」，然後越來越多詞句、章節，像印刷一般，掃過他的腦海。「我們合力把半人馬凱薩救了出來」、「我到北極海底找出沈船中的紅寶石項鍊」、「我跟冥后說好」⋯⋯。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當時的自己很清楚的知道，那些詞句代表的意義，那些詞句是一個人愛與思念，珍貴如同寶石一般，他與那些字句合而為一，成為一個大英雄。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他記得男孩在公寓裡這麼問自己。
「我叫海克力斯」，柾國喃喃的說，智旻跟泰亨在旁邊瞪大眼睛。
「所⋯所以，你想起來了？」，智旻結結巴巴的問。
柾國點點頭，「處女座，我想要永遠跟你在一起，生死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智旻飽滿鮮豔的雙唇展開，跟星空下那晚一模一樣，「對」。
「我跟你說『我愛你』」。
智旻點點頭，「我也愛你。」
「我們躲在帳篷裡，牽著手，直到天亮。」
智旻咬著下唇，他的眼淚滑落臉龐。
柾國捧著智旻的臉，用拇指抹去他的眼淚。
「我說『我找到你了』，在我們第一次接吻之後。」
智旻拼命點頭，淚水不斷湧出。
「現在，我又找到你了」，柾國低下頭來，親吻智旻。
泰亨看著他們，一手托腮，帶著微笑，「我如果錄影下來的話，會不會被殺？」
算了，吃飯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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