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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這個冬天,異常寒冷。

      智旻身無分文,流落街頭。他提著自己的行李,走在蒼茫的街道上,天就要亮了,街燈看起來很虛弱,只剩稀微的亮光,智旻知道很快的,馬路上就會擠滿上班的人群,他已經很久沒看過了,因為他的白天跟黑夜,隨著某個人改變了。

      現在又變回來了。

      智旻站定,看著太陽在建築物的縫隙中出現,是冬陽日出,金色的光線毫無溫度,智旻繼續拖著步子,直到他再也走不動。他在寒風中,蹲下身子,看著過往的行人,像海底游動的魚群,他的腦子一片空洞,思緒飄到遠方,找不到線頭,抓不回來。

      中午了,智旻坐在地板上好一陣了,他渾身冰冷,路人匆匆而過,有時落下一兩個眼神在智旻身上,但是很快的就移開視線。

      智旻看著藍色的天空,沈默不語。

      爸爸,對不起,我錯了⋯⋯

      我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對面一家雜貨店的老闆,圍著圍裙,走出店裡,彎下腰對著智旻問道,「你還好嗎?地板很冰,你要不要到我店裡坐坐?」

      智旻眼睛焦距慢慢凝聚,他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男士,好一會,聲音沙啞的開口,「好」。

      到了店裡,店主倒了杯熱茶給智旻,「你肚子餓了吧?」,說著,他拿出一捲紫菜飯捲,「吃吧!」

      智旻接了過去,溫暖的熱茶,蒸氣往上熏著自己的臉,暖暖的熱熱的,智旻眼睛一眨,淚珠就掉落下來。

      「你哭啦?是遇到什麼傷心的事嗎?」,對方俯下身子看著他。

      智旻搖搖頭,帶著淚,開始吃紫菜飯捲,飯捲都是苦的。

      「哎呀,人生難免會遇到一些傷心事,但是只要堅持下去,咬牙撐過去,總會度過困境的⋯⋯」

      智旻拼命點頭,他嘴裡滿是飯捲,鼻水因為熱茶加上傷心流了出來,他慌忙拿紙巾去擦,弄得自己狼狽不已。

      「慢慢吃,小心噎到了。」

      智旻哽咽的點頭。

      等智旻好不容易吃飽,看起來有精神一點了,他站起來,對著店主鞠躬道謝,有客人進來了,智旻趕緊讓開。

      「你既然吃飽了,就幫我到後面的房間裡,搬兩箱礦泉水出來吧!」

      「好」,於是智旻把他的行李放在櫃檯後面,搬了兩箱礦泉水,對方要他把礦泉水拿出來擺放在架上,等智旻擺好,他又叫智旻去把泡麵補上。就這樣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店長讓智旻把報架推進來,又讓他把行李拿到店裡面的一間小房間裡,對著智旻說,「你要是無處可去,可以先在這裡睡一晚,衛浴設備在後面右手邊。」

      「謝謝你」,智旻再度對著他鞠躬道謝,對方露出一抹溫暖的微笑,然後開口,「我叫鄭號錫,你呢?」

      「朴智旻,我叫朴智旻。」

      就這樣,智旻在號錫開的雜貨店裡待了下來。

      號錫這個人做事很有計劃,而且執行力很強,這意外的幫助到智旻。渾渾噩噩,痛楚難當的智旻,剛好在號錫強大的執行計畫下,振作起來。

      「你早上七點就得起來,清點貨品,把該上架的上架,過期的拿下來。然後八點吃早餐,梳洗一下,九點我們開店營業。中午輪流休息,下午三點到四點客人很少,我們關門休息,你可以到附近的公園走走,一個小時後回來,吃點心。然後五點下班潮,我們一起忙,到晚上七點輪流吃晚餐,八點關門。然後你洗澡,休息一下,晚上十點就寢。」

      智旻愣愣的聽著,然後隔天一早就被號錫押著起床了。瞇著眼,打著哈欠,強撐著顧了一天的店。 

      一個月後,智旻整個生理時鐘都調整過來。

      不過,晚上臨睡前,智旻還是流著淚,抱著胸口入睡。

      今天下午三點,智旻到附近郵局去,他那天離開柾國的住處太匆忙,耳環沒拿下來,所以今天他把耳環拆下,放在信封裡,要寄還給柾國。

      寫地址的時候,智旻猶豫了一下,然後他填上贊虹酒店的地址,貼上郵票,投入郵筒裡。

      離開郵局,智旻摸摸他光溜溜的耳垂。

      「都結束了」,智旻喃喃著,「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只是他的耳垂恢復不了原來的樣子⋯⋯

      然後他找到一間刺青店。

      刺青師傅坐在椅子上,問智旻,「刺什麼?」

      NEVER MIND」,智旻掀開自己的上衣,露出胸膛,指著自己的右脅,「刺在這裡」。

      柾國從贊虹酒店櫃台人員那接過信封,疑惑著裡面裝什麼。他當場打開信封,把東西倒在手心上。一看,是耳環,一對銀色耳針,一對流蘇耳環。

      是他親自挑選,親自幫智旻戴上去的。

      現在又回到自己手上。

      「老大?」,張鍾碩看著柾國的表情輕聲的問,「怎麼了嗎?」,他頭目的表情僵硬,而這耳環一看就是朴智旻的。

      「沒」,柾國把耳環放回信封裡,拉開西裝,將信封放在上衣內側口袋裡,然後說,「走吧!」

      這個冬天異常寒冷。

      柾國躺在床上,天快亮了,房間裡一片幽暗,他把所有窗簾都拉上了,因為房間裡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一看,他不需要陽光。

      從不知道一個人躺在床上,這麼冷。

      天氣有說會變冷嗎?

      柾國閉上眼,忍著胸口的痛楚,想著,明天睡酒店好了,這個房間滿是某個人身影。

      隔天,柾國在酒店裡某間房間,他身邊環繞著三四個年輕女孩,柾國光著身子躺在床上,任她們擺弄。柾國看著眼前女孩子言笑宴宴,聽著她們柔聲呼喚,但他就是提不起興致,他隨手指了一個嘴唇豐滿的女生,讓其他的人離開,那女生欣喜的滿臉潮紅。

      「歐巴,我會好好服侍你的!」,她熱情的說。

      「不用」,柾國沒啥表情,「你轉過去躺好」。

      這麼快?女孩子害羞的躺下。

      柾國從後方抱著她,聞著她身上的味道。

      怎麼老大喜歡這樣溫情的氣氛?女孩子雖然失望,但又有股欣喜。這樣抱著好甜蜜啊⋯

      柾國失望的吐了口氣。

      「怎麼了嗎?歐巴。」

      「沒有,你不要說話」,柾國語調平板。

      「噢」,女孩子聽出來了,她在酒店工作好一陣子了,她知道男人說話語氣背後的含義。

      柾國不想聽她說話,他不滿意她。不知為什麼,原先的欣喜消失了⋯⋯

      柾國抱著女孩子,把腦海裡的人影揮散。

      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很快就會跟以往一樣,他這麼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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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那女生名字叫金善恩,柾國對她不好也不壞,但是每晚他都要金善恩陪他一起睡覺。

      金善恩不明白柾國為何這樣,就抱著自己,啥也不做。她試著挑逗柾國,柾國直接叫她出去,不過到了隔天柾國又找她。

      善恩覺得柾國在某種程度上,離不開自己,她開始打聽有關柾國的喜好。

      「做好你分內的工作就好,其他的不用去奢望」,韓惠珍抽著菸,在女廁鏡子前,冷冷的對金善恩說。

      「姐,你在說什麼?」,善恩甜甜的問。

      對於做作的人實在懶得廢話,「你覺得你值三十億嗎?」,惠珍把菸熄了,拿出唇膏補妝。

      「三十億?」,自己一輩子也賺不到這些錢。

      「柾國花了三十億包養某人一年,你確定你辦得到?你值那些錢?」

      「不試試怎麼知道?」,竟然有這種事,柾國花三十億包養一個人?金善恩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沒關係,我也辦得到,她對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然後再看向鏡子裡的韓惠珍,挑了挑眉。

      「我記得你有個小男友不是嗎?怎麼你們分了?」

      「跟那種人怎麼會有前途」,金善恩撇撇嘴。拜託,有眼睛的也看得出來要選誰。

      「柾國是很有錢⋯⋯」,韓惠珍低沈的輕道。

      「除了錢,柾國歐巴長得又帥,又是頭目,大家都要聽他的」,金善恩覺得韓惠珍搞不清楚狀況,前男友跟柾國怎麼能比,「他人又講義氣,很照顧兄弟!」

      沒錯,身為大哥的柾國,很照顧兄弟,但柾國的死穴在他喜歡別人照顧他。

      他會毫無招架之力。

      如果沒有朴智旻這麼做,韓惠珍還不知道柾國有這樣的弱點,智旻花盡心思嬌寵了柾國大半年,她親眼看過智旻坐在花店裡研究那些蔬果,營養食品,寫了一堆筆記。還上網訂購調理機,學怎麼按摩穴道。

      這樣的人還放下身段陪你上床,學怎麼取悅你。 

      拜託,朴智旻這樣的人,跟他上一次床就值多少錢了。

      眼前的金善恩呢⋯⋯

      韓惠珍想著當時她冷嘲熱諷智旻擺架子,那樣的智旻還是可愛,因為他滿是年輕人的自傲。

      但是金善恩,她沒有那種東西。她早已經被這個染缸給染壞了,除了錢,權,她眼裡沒有人。柾國對她而言,就是這些外在的附加價值,她看不到柾國這一個人。

      柾國怎麼會不要智旻,卻選了她?

      真是腦袋燒壞了。

      還是說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找個人問問好了。

      韓惠珍把唇膏收好,沒有回應金善恩說的,轉身走出女廁。

      「切,什麼態度,以為自己比我大就可以擺臉色給我看」,金善恩沒好氣的冷哼,反正韓惠珍一點也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柾國,她得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才是。

      星期天晚上,正是忙的時候,一直到天大亮了,柾國才找了個沒人睡的房間休息。剛洗好澡,穿著浴袍,門口就有人敲門了。

      柾國開了門,發現是金善恩站在門外,穿著可愛的貓裝。

      柾國瞇起雙眼。

      「歐巴,我知道你累了,我準備了果汁給你」,金善恩把一個水壺遞了過來,她滿臉溫柔的笑。

      柾國看了一下,伸手接了過去。智旻說天氣變冷了,蔬果汁是涼性的,所以改泡保健飲品給自己⋯⋯

      「歐巴喝看看」,金善恩甜著嗓音撒嬌著。

      柾國打開蓋子,喝了一口,「很甜」。

      金善恩立刻笑了,「因為蔬果汁味道不好,所以我加了糖。」

      智旻說糖對身體不好,所以他只加蜂蜜,要是蜂蜜沒了,他寧願不加⋯⋯

      柾國一把把水壺扔到走廊的牆上,水壺破裂,果汁四溢,金善恩嚇住了。

      「把牆洗乾淨,然後就可以滾了」,柾國說完,看也沒看金善恩一眼,用力把門關上。

      過一會柾國穿上衣服,走出酒店,在門口遇到張鍾碩。

      「老大,你不是打算在酒店睡覺?」

      「還是回去好了」,柾國沒說原因,反正沒多久張鍾碩就會知道。

      一回到住處,打開大門,柾國就想再回到酒店。

     客廳的燈在他打開門時立刻亮了,照著偌大的住處,空無一人,落地窗倒映著柾國的身影。

      沒有一個人站在門邊等著自己,對著自己說,「主人回來了」。

      沒有人幫自己洗澡、按摩。

      沒有人抱著自己睡,親吻自己的後腦勺,哄著自己睡覺。

      站在門口,柾國發現自己不知何去何從。

 

 

 

 

 

十六

      韓惠珍坐在床邊,把她燙捲的長髮撥到一邊,露出她光裸的背部,「所以你說智旻跟一個條子見面?」

      房間裡只有床頭的燈亮著,鏡子裡映著惠珍漂亮的身影。

      「嗯」,張鍾碩躺在另一邊,一樣,光著身子。他摸了一把惠珍的秀髮,親了一口。

      「然後柾國就把智旻趕出去了?」,智旻那孩子愛上了柾國,柾國沒看出來,還把人趕出去了?柾國畢竟太年輕了,沈不住氣,也不去查證一下。

      還是,因為對方是智旻,他沒辦法忍耐?所以,柾國也愛上智旻了?

      「對」,張鍾碩停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朴智旻前些日子還把頭子送給他的耳環寄回來。」

      「特地寄回來?耳環?」,惠珍轉過頭來。智旻他一定很傷心,他放棄了嗎?

      「寄到酒店來,我就在旁邊。」

      「柾國有沒說什麼?」

      「一句都沒說」,張鍾碩看著韓惠珍,「怎麼問這些?」

      「沒,只是覺得智旻不是會出賣柾國的人」,惠珍聳聳肩。

      張鍾碩看了韓惠珍一眼,「頭子會跟我要朴智旻,就是因為朴智旻瞧不起我們放高利貸,他當時的表情你可沒看見」,張鍾碩不以為然。

      「那又怎樣」,韓惠珍眉毛都沒動一下,「智旻跟個條子見面,就代表他出賣柾國?」

      「現在不會,不代表以後不會」,張鍾碩拿了根菸出來,「朴智旻這樣的人,跟我們不是同路人,那個條子可是他的高中同學。」

      「你問過朴智旻了?」,韓惠珍也毫不相讓,「你又知道他怎麼想,他會怎麼選了?」

      「你是跟我說朴智旻會選我們老大,然後一起混黑道?」,張鍾碩覺得韓惠珍異想天開了。

      「誰知道,搞不好撐過最後兩個半月,智旻會選擇留下來」,韓惠珍開始把衣服穿上。

      「這種事情誰說得準,你們女人就是情情愛愛,辦不成大事」,張鍾碩把菸點上,開始抽菸。

      「沒錯,這種事誰說的準,所以你們富城派以後都不用收新血了,因為都不可靠。不對,富城派可以直接解散了,因為人人未來都可能是叛徒」,韓惠珍站起來,把裙子拉鏈拉上,「哈」。

      「韓惠珍,你說話客氣點」,張鍾碩皺著眉。

      「我有說錯嗎?」,韓惠珍把鞋子穿上,拿起包包,「連留住人的能力都沒有,讓人隨時都想著背叛,這樣的幫派,可以解散了」,話聲剛落,韓惠珍已經開了門走出去。

      切,女人,靠愛情就可以撐住整個幫派?張鍾碩搖頭,吸了口煙。然後他把菸拿在手上,想了一下。

      把人留下來的能力嗎⋯⋯?

      如果當時他跟石鎮昌把事情壓下來,找人看著朴智旻,或是直接把韓希徹解決,是不是⋯⋯

      不,不可能,朴智旻好好的,可不像他們這些亡命之徒,一堆前科。他家世清白,全身上下滿是正義感,他不可能想跟他們頭目的。

      因為,那不擺明毀了嗎?

      然後張鍾碩帶著一絲不確定,把菸撚熄了。

      一個禮拜後,柾國在賭場監控室裡開口交代石鎮昌幫他另外找一個住處。

      石鎮昌跟張鍾碩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石鎮昌問,「現在住的地方不好?」

      「對」,而且實在也不想再繼續住酒店,一點清靜都沒有。

      「好,我立刻找房仲問問」,石鎮昌點頭,然後他想了一下,開口問,「那現在的住處要賣掉嗎?」

      「賣掉?」,柾國皺起眉。

      「對,難不成要空在那?」,石鎮昌覺得柾國的反應很奇怪。

      賣掉⋯⋯,「嗯,賣了吧」,柾國點點頭,邁步向前走。

      石鎮昌對張鍾碩撇撇嘴,剛剛張鍾碩還跟自己說什麼留住朴智旻的事,嘖,想太⋯⋯

      就看到柾國轉身回來,「不了,還是留著,找人定期打掃乾淨」,說完,柾國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麼,然後他點點頭,這次真的走出房間了。

      石鎮昌跟張鍾碩面面相覷。

      留著嗎?留著幹嘛?留著繳房屋稅?

      才三天,石鎮昌就把房子的事處理好了,柾國只把自己常穿的衣服和用品帶走,其他的都留在原處,包括他買給智旻的禮物。

      新的住處一樣在頂樓,離原先的住處三條街口。柾國對住哪裡沒有很挑剔,他只是不想住智旻住過的房子,也不想一直住酒店裡。他想,新的房子,可以解決他的問題。

      天氣越來越冷,已經十二月初,氣象局發布低溫特報,民眾們期待著白雪中的聖誕節。柾國開著車,在天色昏暗中,回到他的住處。

      果然,不一樣的房子,不同的擺飾,不會讓人在開門前手心狂冒汗,胸口又緊又重。

      柾國洗好澡,開著暖氣,把所有窗簾拉上,躺上床睡覺。

      他數著自己的呼吸。

      手無意識的往身側摸去,空蕩蕩的,只有床墊,柾國把手伸回來。

      吸,吐。吸,吐。吸,吐。

      「國」,耳邊驀地響起熟悉的聲音,「睡吧!」,溫柔的擁抱,甜蜜的嗓音。

      柾國喉嚨緊縮,眼睛發熱,他用力吸口氣。睡吧⋯⋯

      「果果殿下」,羞澀的臉龐,柔軟的豐唇,讓人滿心喜悅⋯⋯

      柾國猛地掀開被子,穿上衣服,拿了鑰匙,走出他新的住處,十五分鐘後,他打開原有的住處大門,房間裡空無一人,冷清寂寥,柾國邊走邊把鑰匙包包扔在沙發上,然後人倒在床上,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智旻⋯⋯」。

      隔天開始,柾國每天都帶不同的人回他新的住處。聖誕節那天,他在酒店裡開房間,叫一堆人來拼酒,現場就是錢、酒、女人。然後他醉醺醺的回去住所,連衣服都沒脫,坐在沙發上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人在客廳地板上。

      跨年夜,街上不平靜,有人藉機鬧事,柾國可以不去,但是他親自上陣,結果被人從後方偷襲,一拳打在他肩上,張鍾碩要帶他回去,他一把推開張鐘碩,自己忍著痛回住處。

      一樣,空蕩蕩的房間迎接著他。

      柾國額上的汗不斷滴落,他的肩膀很痛,柾國把外套脫掉,痛得他呻吟一聲,他把外套扔在地上,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了瓶酒出來,直接就著瓶口喝,等到酒精發揮功效,他累得趴在桌上睡著。

      然後他痛醒過來,柾國咬著牙,灌了一大瓶水,看了看時間,才早上六點,他睡不到二個小時。柾國換了一件黑色棉T,穿著黑色長褲,罩著羽絨外套。肩傷讓他走路微弓,他離開大樓,走在街道上。冷風刺骨,柾國把羽絨外套的帽子拉上,緩慢的行走。

      那個地點他時常經過,每次經過,就一陣心痛,看都不敢看一眼。

      但現在,他想去那看看。

      路旁早餐店的香味,讓柾國突然察覺,自己從昨天出門前吃過飯,直到現在,就什麼都沒吃。

      最近都是這樣,柾國不想去算從什麼時候開始。反正,他一個人的時候都這樣,從小他就習慣了,習慣了有一餐沒一餐,習慣了兩餐合一餐來吃⋯⋯

      柾國走到肩膀都垮下來的時候,目的地也到了。

      他站在街上,看著對面的一家雜貨店。店門還沒開,但是有燈光從門縫透出來。太陽出來了,但店裡沒有窗,所以門沒開,裡面會一片黑,一定得開燈。

      柾國想像著裡面的人正在清理、補貨,現在才七點出頭,雜貨店九點才開門。

      柾國靜靜佇立在街頭。

      然後雜貨店的鐵捲門喀拉拉的捲上去了,一個人穿著白色襯衫,推著報架走了出來。他把報架用磚塊固定好,然後走進店裡搬了特價商品擺在店門口,是最新的玩具,看起來很有新年的氣氛。

      柾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小心的躲在屋角。

      那個人走路的樣子,搬東西的樣子,整理東西的樣子,跟街坊鄰居打招呼的樣子⋯⋯

      天上飄落雪花,是今年的初雪。

      那人站在雜貨店外,抬頭看著落雪,表情帶著感傷。

      他的父親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去世⋯⋯。

      柾國背轉過去,踏步離開。

      「撞死朴正洙的人?」,金允泰坐在車裡,疑惑的問石鎮昌。

      「對,去查出來。」

      「老大什麼時候對這件事這麼感興趣?」

      「你別管了,照做就是了」,石鎮昌嘆氣。

      金允泰雖然疑惑,但是他點點頭。

     夜店裡音樂震天價響,空氣糟到不行,煙燻得人眼睛痛。柾國站在二樓,看著舞池裡的男男女女,時間還早,現在才凌晨一點,等等還一堆事要忙。

      他要把江西區拿下來。

      這下子不僅金允泰覺得奇怪,連石鎮昌這個開山元老都看不懂柾國在做什麼。

      「老大,我們不是要拿道峰區嗎?怎麼回頭去打江西?」

      「我覺得江西不太平靜。」

      所以是要讓那裡變平靜嗎?

      「太多混混出沒。」

      有嗎?

      「他們要是被煽動,對我們不好。」

      老大,你說了算⋯⋯

      於是在進入二月時,江西區被富城派接收。柾國住院二個禮拜,他肩傷沒好,為了江西區,又加重了傷勢。

      這些智旻都不知道,他反而感覺進入二月後,好事一直發生。

      首先,撞死他父親,又肇事逃逸的人,被逮捕了,他接到警局的電話時,沈滯已久的心情,頓時振奮了起來。再來就是附近的小混混變少了,晚上走在街上,也不用擔心會被騷擾了,光是早上起來掃店門前的煙屁股就少了一堆。

      這天,雪停了。智旻拿著掃把把店前的雪掃去,仰頭看著晴天,陽光燦爛。

      智旻的爸爸朴正洙很疼他的兒子,智旻媽媽在智旻二歲的時候去世,所以智旻是他爸爸獨立撫養長大的。智旻還記得有一次他們一起去遠足,結果走得太累,爸爸沒有帶錢包,兩人只好拜託別人讓他們搭便車。智旻的爸爸長得很壯碩,有點像藝人姜虎東,智旻印象很深刻,他爸爸能輕易的把自己抱在懷裡,扛在肩上。

      在智旻心中,他爸爸就像超人一樣,力大無窮。

      這樣的爸爸,卻躺在雪地裡,渾身是血。

      智旻本來最喜歡雪花了,他喜歡看雪從天而降,但經過他爸爸車禍去世的事,智旻不再喜歡下雪,他出生在冬天,但是現在他卻害怕冬天。

      冬天,有好多不好的事發生⋯⋯

      智旻把腦海裡那一幕情景揮去。

      感覺未來連說「我愛你」都有障礙了。

      智旻搖搖頭,安慰自己,那只是人生中的插曲,不算什麼,就把那一年的事都當成一場夢就好。

      夢讓人安心,因為再怎麼可怕,最終都會醒來。

      智旻拄著掃把,穿著圍裙站在門口,行道樹光禿禿的,但是已經開始有黃綠色的嫩芽,尖尖的抽出枝頭,胖嘟嘟的麻雀,在樹上蓬著胸前的羽毛,正在梳理。

      「智旻啊,吃早餐啦!」,號錫在屋裡喊他。

      「好!」,智旻轉身走了進去。

      春天,就快來了吧!

      智旻微笑的想。

      不遠處一個穿得全身黑的人,從房子的遮蔽處走了出來,轉身離開。

      這人也不喜歡冬天。

      原本,他最討厭的是夏天,但是現在他最討厭的是冬天。

      冬天很冷,冬天有不好的回憶,冬天很孤單。

      他一點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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