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的!」,燦赫在柾國的住處,皺著眉對著柾國喊,他細小的眼睛,滿是擔憂。
「哼!」,柾國正在冰敷,他的右手掌腫起來了。
「要是傷到手指,你看你怎麼作畫!」,原來燦赫的重點在這,只是這樣對嗎?
「那個時候怎麼還有空管到這些!」,揍人都來不及了⋯⋯
兩人到白千層咖啡廳去的時候,多賢一看到柾國就喊著,「暴力不能解決問題的!」
柾國撇撇嘴,「你也知道啦⋯⋯」
「拜託,這附近就這幾家店,那間早餐店的老闆我很熟,好嗎?」
「切!」
「你不怕人家提告啊!你還想不想賣你的畫啊!」,顯然多賢的重點跟燦赫一樣。
「韓國賣不掉,我不會賣到美國去喔!」,柾國還真有底氣。
事實也真是這樣,柾國畢業到現在兩年,買柾國畫的收藏家,以美國人居多,柾國拿的都是美金。
智旻從儲藏室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包咖啡豆,一看到柾國來了,皺著眉喊,「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不要連你也是⋯⋯」,柾國嘟著嘴,覺得右手更痛了。
「你管那個人說什麼,反正就是個人渣,不值得你出拳打他的!」
「看不下去⋯⋯」
「這世界上就是這樣,黑粉那麼多,難不成你每一個都要出拳揍人?」
才不是這樣,他們說到了你。柾國撇開頭去,什麼都沒說。
「你都二十六了!還這麼不成熟!」,智旻不斷碎念,一邊還幫著他們兩人煮了咖啡。
燦赫笑著說謝謝,智旻回他一個微笑,然後轉過頭去,繼續罵柾國。
「你呀,也不想想,要是對方回你一拳怎麼辦?他們兩個人,你才一個!你打得贏人家嗎?」
「他們理虧,自己夾著尾巴跑了!」
「那是你運氣好,要是不是呢?」
柾國忿忿地喝咖啡,不說了,「噢!」,咖啡燙到了他的舌頭。
「你小心點!」,智旻倒了杯冰水給他。
燦赫忍不住低下頭來微笑,智旻學長還是那樣,就算罵柾國,看到柾國燙到舌頭,還是第一個擔心他。
柾國喝了口冰水,吐了口氣,呼,冰水還是比較好喝,咖啡又燙又苦。
「哥,我幫你搶到票了」,柾國對智旻說。
智旻心跳漏了一拍,罵不下去了,「噢⋯⋯票⋯⋯」,演唱會的票,玧其演唱會的票⋯⋯
「兩天都搶到了,第一天在搖滾區,第二天在J區。」
「喔嗯,錢,我再給你⋯⋯」,智旻話都要說不好了。
「不用啦,你做上次那種餅乾給我吃就好。」
「好,我烤很多很多餅乾給你,煮很多很多哥斯大黎加蜜處理咖啡給你喝!」,上次柾國看到菜單上出的新咖啡上面有個「蜜」字,以為有加蜂蜜,所以就點來喝了,結果並不是這樣,誤會大了。誤會大的還有另一個人,智旻以為柾國喜歡這款咖啡,接下來不煮花神給柾國了,改煮蜜處理咖啡給柾國。
聽到智旻說要煮很多很多咖啡給自己喝,柾國臉一僵。
「小國怎麼了?你不喜歡哥斯大黎加?」,智旻有點擔心,「還是我煮另一種給你,我有進一批吉利馬札羅的⋯⋯」
「喜歡!超好喝的,那個啥哥的⋯⋯」,柾國趕緊解釋。
多賢在旁邊撇撇嘴。
燦赫傻傻地看著柾國。
智旻微笑,然後笑容擴大,「好,煮給小國喝!」
玧其演唱會在十二月八日、九日,智旻前一個月就睡不好了,想著要見到玧其,智旻又興奮又緊張。
好幾次柾國在智旻住處,睡在床墊上時,都可以聽到智旻翻來覆去的聲音。
等到演唱會前一個禮拜,智旻開始打開衣櫃,拿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在身上比劃著,又找來碩珍跟柾國幫忙出主意,後來智旻都不滿意,他花了筆錢,買了一件全新的格子襯衫,還有一雙全新的黑皮鞋,一只黑色的流蘇包,穿戴好後,給柾國看。
看著智旻期待又緊張的模樣,柾國心裡軟成一團,又隱隱刺痛。
智旻,你好可愛,真的,你知道嗎?
「哥穿什麼都好看⋯⋯」,柾國輕聲說著。
「哪有,你認真一點啦!」
從沒有這麼認真過,智旻,重點不在衣服上,在你這份心意上啊,如果,如果能有一點點也好,一點點這樣的愛在自己身上,那該有多好?
好渴望,好渴望⋯⋯
這世界上,自己最想擁有的,就是你的愛⋯⋯
到了演唱會那天,柾國陪著智旻一起去,他們站在搖滾區,等待演唱會開始。人很多,柾國站在智旻側後方,幫他擋著,免得智旻被擠到,然後時間到了,智旻拿著手機,高舉過頭,拼命想要拍下玧其在台上的模樣。玧其穿著一身白,寬大的白色絲質外套,在舞台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智旻看呆了。然後玧其走到舞台前方的長條走道上,智旻半張著嘴,仰著頭看,連拍攝都忘了。
他看到玧其了,兩年了,他終於再次看到玧其了⋯⋯
玧其高高站在舞台上,好耀眼。
我在這,我在這,玧其,你有看到我嗎?你看到我了嗎?
玧其經過智旻的前方,繼續往前走去,直到舞台最前端,智旻看不到了,只能從大型LED螢幕,看到玧其唱歌的模樣。
玧其再度繞回來,他帥氣的打開一瓶保特瓶水,朝著台下灑水,群眾瘋狂尖叫。因為玧其的靠近,後方不斷有人擠過來,柾國護著智旻,然後他發現智旻滿臉都是淚。
「哥?你不舒服嗎?」
智旻眼淚連擦都沒擦,搖著頭,「我沒事」。
「⋯⋯嗯」,柾國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結束後,柾國跟智旻一起走出體育館,直到走到路人較少的巷子,柾國突然蹲在智旻的前面,「哥,上來吧!」
智旻漲紅了臉,「你幹嘛!」
「你站了五個小時了,又那麼擠,你腳不痛嗎?」
「你不也一樣,腳不痛嗎?」
「我又沒有又叫又跳的,快點上來!」
「不要!」
「沒人啦!你放心」,柾國堅持,「以往你喝醉了,還不是我扛你回去的!」
最後,智旻還是攀上柾國的背,讓柾國背他回去。
柾國半傾著上半身,手裡提著智旻買的演唱會周邊,調整一下智旻在背上的位置,然後才挺起上身,朝前方邁進。
「我很重吧!」,智旻遲疑著。
「哈,我很強壯的!」
智旻不要哭,拜託不要哭,我會陪著你的⋯⋯
隔天,他們坐在看台上聽演唱會。智旻緊緊盯著玧其看,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今天的演唱會跟昨天不一樣,今天有神秘嘉賓。
當舞台後方,走出那名女歌手時,全場的人都在尖叫,除了智旻。
智旻一臉蒼白,愣愣地看著玧其跟她合唱,那是玧其寫的歌。
「哥」,柾國湊了過來,「那沒什麼,你知道的,他們只是在炒新聞。」
「嗯⋯⋯」,智旻目光沒有從舞台上移開。
他知道玧其沒有跟女歌手在一起,當然。
智旻只是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當初分手的時候,想的是不可以阻礙玧其的夢想,但是智旻清楚知道玧其愛著他,他也愛著玧其,他們不是不愛了才分手的。
剛好相反,他們深愛彼此。
所以,即便已經分手二年了,他從沒忘了玧其,從沒停止愛玧其。
可是玧其早已離開原地,而且越走越遠了,他成為天上遙不可及的一顆星。
觸手不及了。
自己沒有任何立場要求玧其守著自己,玧其也沒有權力要求自己等他。
他們的重逢,遙遙無期。
難不成就這樣拖著?一年兩年?
玧其的藝人生涯就這麼短暫?
不可能!
那要多久?
十年嗎?
十年後他們就能在一起嗎?
這十年,他們都不會發生變故,不會愛上別人嗎?
智旻不是不相信愛情,時間當然是考驗,但是重點不在時間。
在於自不自私。
自己跟玧其分手,難不成是以退為進嗎?一面說著分手,一面不准對方變心,因為這樣對不起當時自己的犧牲。
這是哪門子的成全?
所以無論今天緋聞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
他不能要求玧其守著自己。
從他開口提分手那天,他們的戀情就結束了。
他可以傻傻的等,但玧其不需要為了他不談戀愛。
而他朴智旻,也不要出於道義的愛情。
柾國看著智旻,他發現智旻呆呆的,像在想些什麼,「哥,玧其哥他不會忘記你的!」
「嗯⋯」,就算是這樣,但他們,早已是兩條平行線了。
演唱會結束後,回到智旻住處,柾國躺在智旻幫他買的床墊上,智旻關上燈,房間裡一片寂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中響起智旻的聲音,「小國」。
「嗯?」,柾國雙手抓著棉被,傾起上半身,他有點擔心智旻。
又過了一會。
智旻輕聲地說,「謝謝你」。
怎麼突然⋯⋯
「謝謝你陪我去聽演唱會」。
噢,「不會,小事」。
「晚安,小國。」
「晚安,哥⋯⋯」
二十一
演唱會結束後,智旻心情像是放鬆了,又像是惆悵了,感覺想開了,又似乎鑽牛角尖了,一時半會也分不清,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遇到了早餐店的老闆。
「智旻啊,你那學弟好一陣子沒來我那吃早餐了!」,老闆在下午的時候來的,他來買重烘焙拿鐵,多賢正忙著收錢。
智旻一聽,從咖啡機上抬起頭來,「柾國嗎?」,應該不會是燦赫。
「對,長得較帥的那一個,就上次在我店裡打人的那位!」
智旻不好意思極了,他摸摸鼻子十分羞赧,心裡頭臭罵了柾國一頓,「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那兩個人說的話,連我都聽不下去。」
「說了什麼?」,智旻疑惑。
「他們說那個歌手閔玧其是同性戀,其中一個說他看過閔玧其親一個男的,他們打算把這個消息賣給八卦雜誌社。」
「不是批評玧其,說他跟女歌手鬧緋聞的黑粉嗎?」
「不是,我看他們對藝人的性向指指點點的,真的很欠揍!」
竟然說了這樣的話⋯⋯嘲笑一個人的性向!?
智旻一方面血液沸騰,一方面又凍結成冰。
自己要是繼續跟玧其在一起,一定會讓他遭受這些人的攻擊的。
驀地智旻吐了口氣,覺得疲憊不已,對於整個社會灰心到不行⋯⋯
但是,柾國他,他揍了那些人。
智旻微笑了。
真是,小國真是⋯⋯
好可愛。
晚上打烊的時候,柾國一樣跑來幫忙了。
智旻揉揉他的髮。
「哥,你做什麼?」,柾國呆呆的看著智旻,又抓抓自己的頭髮。
嘿嘿,「謝謝你,小國」。
「哥,你最近怎麼都在跟我道謝啊?」,柾國一臉狐疑的看著他,「你說我壞話嗎?」
「哪啊!」,智旻瞪了他一眼,「我幫你烤了餅乾耶!」
「真噠?」,太好了,有餅乾可以吃!
「你太晚來了,不然還會幫你煮咖啡!」
不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趕在打烊的時候來嗎?
多賢跟柾國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歐巴,我先走囉!」,多賢嬌聲說著,拿起她可愛的包包,揮手走了,反正有柾國在,東西讓他收就好。
柾國幫智旻把店收拾好後,兩人一起走出白千層。
外頭寒風吹了過來,柾國幫智旻把帽子拉上,「哥,聖誕節你打算怎麼過?」
「開店啊!」,智旻一副「你傻啦」的表情。
「不是啦,你總會打烊啊!就像現在」,柾國一副「哥你怎沒想到的表情」。
也是吼⋯⋯聖誕節啊⋯⋯
「我們去看日出好嗎?」
「啊?」,智旻狀況外。
「我開車,然後我們殺去海邊,剛好看日出!」
「神經病!」,說是這麼說,但是智旻笑了。
「走啦!」
「很冷耶!你瘋啦!搞不好會下雪!」
「那剛好看雪花啊!」,柾國笑著說,「你煮些熱的,裝在保溫瓶裡帶去,我們躲在車上,等天要亮了,再出去看日出!」
真是瘋了,智旻一臉燦笑,然後點了點頭。
到了聖誕節那天,柾國早早就來了,多賢開始思考,當一個畫家是不是真的很閒。
然後九點一到,柾國拼命整理,活像白千層是他的店一樣,然後拉著智旻關上店門,就把智旻塞進他的車裡,一路朝著海邊開。
中途,他們找了間店吃東西,休息一下,才又坐上車。
「哥,你要不要先睡一下,到了我再叫你」,柾國掃了身旁的智旻一眼。
「好啊!」
柾國開了三個小時的車才到了海邊。
凌晨三點,離天亮還一段時間,海邊一片黑暗,月兒彎彎,掛在空中。
柾國的車燈燈光打在黑黝黝的海面,柾國調成遠光,可以看到光線照在海上,越遠越霧。一層一層的波浪,朝著沙灘湧來。柾國熄火,轉頭看著智旻,智旻還沒醒。
光線很暗,但是柾國還是可以清楚描繪出智旻的臉龐,他趁著智旻熟睡,凝視他的時候太多次了,漸漸地像是一種習慣。智旻有寬闊的額,他的鼻子小巧,一雙眼總是晶亮,他不喜歡自己臉頰圓嘟嘟的,但是這樣的頰像麻糬一樣可愛,也因為這樣,他的輪廓柔滑。
柾國的目光停在智旻的唇上。
飽滿柔軟⋯⋯
他曾經偷偷品嚐過一次⋯⋯
柾國解開安全帶,傾身過去,把手放在智旻的另一側,整個人趴在智旻身上,然後緩緩地,貼近智旻,直到鼻尖碰著鼻尖。
柾國偏過臉去,把下巴放在智旻的肩上。
好想親。
但是不可以。
柾國靠在智旻身上,感受著智旻的體溫。
柔柔暖暖的,只差一點點智旻的身軀就會貼合自己的胸懷,柾國喉嚨乾澀的吞嚥,他可以感受到智旻綿長的呼吸,撫過自己的耳邊,智旻柔軟的髮絲,撓著自己的頰。柾國的心跳好快,他怕智旻醒來,這樣美好的時刻就不能再繼續;又希望智旻醒來,這樣智旻就會阻止他,他就不會再沈溺下去,就不會再貪戀這樣的親暱。
他該清醒過來,就算智旻跟玧其分手了,智旻仍然愛著玧其,他一點機會都沒有。
偏偏,沒辦法克制,心不受自己的掌控,明明知道這樣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是渴望親近他,在這樣的冬夜,拉著他陪自己共度。
智旻,我好喜歡你。
我愛你。
也不知過了多久,柾國才坐正。然後他把頭靠在椅背上,看著遠方的海面。
碎浪白色的泡沫,翻騰在海上,天上雲層很厚,看樣子今天的日出不會很漂亮,但沒有關係,這個人在自己身邊。
柾國微微笑,然後伸手推了推智旻,「哥,起來,要下去走走嗎?」
智旻迷迷糊糊的醒來,「到了?」
「嗯,而且天快亮了」,柾國幫智旻解開安全帶,「哥睡得好熟。」
智旻伸個懶腰,「嗯⋯⋯」,然後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
柾國拿了口罩、手套,要智旻穿戴上,「外面冷。」
然後柾國先下車,再打開智旻的車門,牽著智旻下車。
海上東面有著紅色的光,上方的雲朵帶著橘紅色的光痕。
智旻指著那處,「太陽在那?」
「對」,柾國點點頭,「看樣子太陽已經出來了。」
「所以,已經日出了?」,智旻有點驚訝失望。
「雲層太厚了,除非我們飛到雲上面。」
風很冷,智旻的臉幾乎都藏在外套帽子裡,只露出一雙眼,看起來可愛極了。
他們站在沙灘上,天色越來越亮,看樣子太陽真的出來了,卻沒有日出的美景,智旻失望極了,但是他安慰柾國,「沒關係,小國,咱們改天再來看⋯⋯」
柾國在心裡微笑,「我沒看到還好,是哥比較想看吧!」
智旻羞澀地笑了,「我怕你失望咩,是你說要來看的啊!」
「又沒差」,可以跟你一起來就好。
「我有帶咖啡,要喝一點嗎?」,智旻仰著頭,只露出一雙萌眼看著柾國。
唉,「好」。
智旻立刻走回車上,拿出保溫瓶,倒了一些出來,他自己先嘗了嘗味道和溫度,「還不錯!」,然後他拿給柾國。
柾國接了過去,想著,智旻剛剛喝過⋯⋯。柾國淺淺啜了一口,「好喝」,是自己喝過最好喝的,柾國耳朵紅了,還好天色還不夠亮,所以智旻看不出來。
他們一直等到天色由灰藍到天大亮,才坐上車,開回首爾。
今天白千層店休一天。
智旻一回到住處就洗了澡,然後坐在椅子上看手機裡的相片,有太陽、雲彩、大海,還有柾國。
「唔⋯⋯」,智旻抓抓頭,把手機螢幕圖片,換成大海的照片。
原本的圖片是智旻和玧其的合照。
然後智旻重新打開相簿,一路滑到兩年前,他的手機裡有上千張的照片⋯⋯
他一張一張開始刪掉。
到了不知道哪一張的時候,智旻落下淚來,咬著唇,刪掉。
這一天,智旻就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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