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柾國不知道這種盲無期限的等待要多久，天氣在智旻離開的隔天就放晴了，他每天正常上下班，抱著期待的心情回家，然後在早晨失望的睜開眼睛。
他住處完全沒有屬於智旻的私人物品，其實智旻來的時候身無長物，有的都是碩珍送他的，柾國連一樣能代表智旻的物品都沒有，智旻的存在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一開始他還充滿期盼，努力工作，告訴自己智旻會回來，接下來的第二年，他發現自己早上醒來淚流滿面，心臟痛的要死，他先是大罵髒話，「你算什麼！老子為什麼要等你！操！」，然後他會蜷縮在床上，抱著胸口，哭到喘不過氣。
為了讓自己不要再那麼痛苦，柾國試過很多種方法，聽起來都很虐心，但是他都撐過來了。
他瘋狂工作，破案速度快的讓他升上警正；
他試過酗酒，但從來喝不醉，後來他放棄；
他試著去喜歡別人，卻總是在那些人身上找尋熟悉的影子；
他儘量不回去，但是待在警局的夜晚，卻總是打開手機，點開監視的畫面，盯到天亮；
他捨不得那盆月季死掉，總是記得要澆水，花開的那天，哭得亂七八糟。
柾國知道自己像小說、電視劇癡心漢，他不屑要死，但是他克制不了，因為他痛得要命。
他以為這樣磨人的相思，應該會有盡頭，至少他應該會先住院之類的，但他無論怎麼累、怎麼喝酒，身體就是健健康康，清醒無比，於是他覺得連老天爺都在跟他作對，他詛咒所有一切他能看到的東西，刻薄到犯人目瞪口呆，玧其揚言要把他趕出去。
這天碩珍來到警局，看到柾國在滑手機，其實他又習慣性的點開監視畫面，他問：「你在看小哥哥的照片嗎？我也要看！」
仿若一語驚醒夢中人，柾國連假都沒請，就衝回住處，打開他的電腦。智旻跟他相處的那半年，監視畫面都存在電腦裡。
等到畫面出現智旻，柾國淚眼模糊的看著。
他看到智旻睡覺、說話、煮菜、吃飯，他嬌羞的模樣，惱怒的神情，微笑的表情，彷彿昨日。他發現自己記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下一秒智旻會說什麼，他是抬起頭，還是轉過身子，他會嘟起嘴把燒焦的菜，丟到垃圾桶，他會一邊唱歌一邊澆水，他在難耐呻吟時，表情有多嬌媚。
接下來的日子，柾國表現的正常一點，時間一到他就打卡下班，一分一秒都沒有誤差，只要看到柾國打卡，就知道五點了。
柾國會飛快的趕回家，點開螢幕，彷彿智旻還同他相處，任何人看到柾國這樣，都會心碎。
直到某天，某個不同的聲音出現，他才注意到畫面中，出現了一個他似乎有見過的人。
畫面裡是一個紅髮男子，臉色紅潤，笑臉迎人。柾國回想好一會，才想起這人他在高鐵上見過。
智旻有認識的人？這人還在高鐵上跟自己攀談？
柾國把那段影片的聲音放大，他聽到智旻喊他「號錫哥」，然後他們接下來的對話非常奇異。
王是指泰亨嗎？天氣又怎麼了？為什麼天氣不好跟智旻有關？這個號錫是誰？他透過自己身上的味道找到智旻的嗎？他身上怎會有智旻的味道？他們為何說自己壽命很短？智旻為什麼會被發現？
柾國把這一段內容聽了一遍又一遍，然後他把問題整理在紙上。
智旻說要回去，卻跳入海裡。
泰亨是王，天氣不好跟他有關。
號錫傳達訊息，他自稱信使。
然後他上網搜尋，當他打入海、王、下雨時，畫面出現了建議字串「海龍王下雨」，柾國目瞪口呆。
「我不記得我的人生這麼玄幻⋯⋯。」柾國拒絕相信。
晚上，他躺在床上，把從網路上看到的內容又回想了一遍，告訴自己，那是網路謠言，那是神話傳說，他田柾國一個字都不信。
第二天，他跑去圖書館找關於龍王傳說的故事，驀地，他想起智旻說過的龍女乙姬的事。柾國覺得自己全身顫抖，書都要拿不住。他慌亂的把書借出來，好幾次油門踩錯，終於有驚無險的回到警局。然後燦赫跟他說，有人找他。
來人在會客室等了好一會了，一看到柾國推門進來，便轉身過來。男子身穿凡賽斯的襯衫，黑色的寬褲，腳踩著昂貴的皮製拖鞋，俊美無儔，仿若雕像。
然後他開口自己介紹：「你好，初次見面，我是金泰亨。」聲音低沈，像海水震鳴，柾國立刻知道這是智旻的青梅竹馬，他最重要的人。
「我叫田柾國。」然後他毫不客氣，「智旻在哪？」。
對方笑了，「在我的宮殿。」
「你不放他回來？」
「他早就忘了你，我何必放他回來。」
「顯然不是這樣，否則你幹嘛來找我？」
對方突然抓住柾國的衣領，把他推到牆上，「我忍你很久了，你注意你的用詞。」
「你找我做什麼？智旻他怎麼了？」柾國毫不畏懼，如果一切好好的，這個人不會出現在這裡，柾國當警官不是一天兩天，威脅的話他聽多了。
這句話似乎踩到對方的痛處，他放開柾國，面無表情坐在沙發上。
過了好一陣子，他突然說：「你愛智旻到什麼程度？」，他側著頭看著柾國，右手平放在沙發椅背上，威儀天成。
柾國不假思索：「如同性命。」
對方緊追著問：「如果智旻愛上別人呢？」
柾國被這話噎住，思考了一會，也坐了下來，「我不知道」。
兩人陷入長久的靜默，對方突然開口：「我愛智旻千年，從他還是株小藥草時，就愛上他，我與他朝夕相處，他知道我所有的心事，他可靠忠誠，又細心體貼，永遠把別人擺在第一位，愛上他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我細心呵護，好不容易盼到他開了花，他卻不見了，毫無信息，所有一切像一場夢般，使人痛不欲生。」
柾國發現對方說的他都理解，有些還親身體驗過。
「這樣，你還要我還給你嗎？」對方冷冷的問。
「我要我怎麼做？」柾國問。
「離開他，不再愛他，忘了他。」
「你做得到嗎？」
「所以我才來這裡。」
「人不能這麼自私。」柾國斜眼瞪他。
「那你有多偉大。」泰亨譏誚的說。
毫無共識。
「智旻怎麼說？你應該問他吧！」
對方沒有回答。
「所以智旻愛的人是我，你不肯放他走」，柾國說。
「放屁！」龍王也會講粗話啊？
「我要親口聽他說！」
「不可能！」
又過了一陣子，柾國越想越不對。
「智旻跟我在一起才半年，跟你千年，我太吃虧了吧！」
「就是因為我跟他在一起這麼久，你憑什麼跟我搶！」
「智旻離開我可是有一年半了，我都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你也才跟他分開半年，論痛苦，不能跟我比吧！智旻應該歸我。」
「這一年半你看著他就在身邊，卻心心念念另外一個人，我比你痛苦吧！智旻應該歸我。」
兩個人越說越不像話。
驀然，柾國突然領悟，「你說他心心念念的人是我，智旻說你懼高，你卻在這裡⋯⋯。」
泰亨發現自己失了言，卻太遲了。
柾國打開手機，一邊朝外奔去，上了車後，點開畫面。
智旻正在幫他整理床鋪。
十一
一切美好的像夢一樣，柾國抱住智旻，可以聞到他的味道，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可以看到他對自己的微笑，他不知為何卻覺得委屈，默默的在智旻的肩上落淚。
「國？」智旻喊著他的名字，柾國感覺不可思議，淚落得更兇了。
「對不起。」智旻撫摸著他的背，安撫他。
「你好慢。」柾國泣訴。
「對不起。」
「我一直等你。」
「對不起，我應該更快點回來。」
「我好想你。」柾國哭到快打嗝。
「我也是。」
「我還來不及跟你說。」柾國抹去眼淚，但更多的流出來。
「說什麼？」
「我愛你。」
智旻微笑，表情溫柔甜美。
「我也是。」
智旻親吻柾國的頭髮，柾國淚如雨下，他緊緊的抱住智旻，哭得肝腸寸斷。
過了很久，他哽咽著說：「你不可以離開我。」
「不會了。」
「那個金泰亨，你不可以愛上他。」
「好。」
「你不可以跟他走！」
「我知道了。」
「你發誓。」
「我發誓。」
然後柾國沒有再說話，也不再哭了，他像隻黃金獵犬趴在智旻胸前，智旻一下一下的撫著他的背，柾國享受這樣的寧靜，他不管剛剛自己的表現有多幼稚，他只要智旻答應陪在他身邊就好。
「柾國，你不用回去上班嗎？」
「你跟我一起去，像以前那樣。」柾國還趴在智旻身上。
「好。」
智旻回到警局時，泰亨已經離開。
大家圍了過來，表情都鬆了一口氣。
「你去哪了？也太久了！」
「你再不回來，燦赫就要瘋了。」他一直很內疚。
「碩珍一直吵著要找你，幸好你回來了。」
智旻一一跟他們道歉，柾國把他帶到自己的辦公室。
「你有辦公室啦！」
「嗯。」柾國不想讓智旻知道那一年半，他發生了些什麼事，反正他只要智旻有回來就好。
智旻坐在柾國的座位旁邊，如同以往一樣，柾國覺得自己好像又要哭了。
玧其探頭進來，跟他們打了招呼，又酷酷的離開。
剩下的班也不知道在上些什麼，柾國乾脆明天請一天假。
下班後他們一起煮飯，一起洗澡，一起睡覺，柾國再也不用單獨對著電腦螢幕熬著磨人的相思。
晚上睡覺，是柾國這些日子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早上醒來，柾國睡眼惺忪的到廚房倒水喝，在經過客廳時，發現有人坐在沙發上，他嚇了一跳。「你幹嘛！這是我家，你這是非法入侵。」
金泰亨斜倚在沙發上，側著身子，抬起眼睛打量柾國。
柾國完全清醒了，不悅的回瞪著他。
對方看了看臥房的門，確認它有關上，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不悅的開口問他：「你知道智旻如果跟你在一起，他會怎麼樣嗎？」
「他會幸福快樂一輩子。」柾國豪不猶豫，他挑釁的看著金泰亨。
「智旻有數千年的壽命，你怎麼讓他幸福快樂一輩子。」泰亨說完，很滿意柾國震驚的反應。他回想起過去這一年多，跟智旻無數次的爭論。
「他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泰亨憤怒的質問。
「泰亨，你說錯了，是我有什麼好，值得他這樣。」智旻平靜的說。
「他做的我都做得到！」
「所以我愛你。」
「那你留下來！」
「但那不一樣。」
「我不管那是什麼，反正是愛，所以你可以留下來。」泰亨拉著智旻的手，拿出一只白玉戒指，試著要幫智旻戴上。
智旻抽回他的手，「我要跟他一起變老。」
「你不能這麼對我！」
泰亨想起最後他的淚，他的痛苦。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氣，驀地飄來雨絲。
「你可以跟他在一起一輩子，但等你死了，智旻必須要回來，這是我最後的讓步，你必須幫我勸他。」泰亨在說到「幫」的時候，似乎非常難以啟齒，但他咬著牙說出口，他的智旻值得他拋棄無謂的自尊。
智旻被雨聲吵醒，他靜靜的望著窗外，「泰泰？」
泰亨走在釜山的街道上，雨水落在他的背上，這裏對他而言海拔還是太高，他試著表現正常，不讓自己扶著牆面行走，最終還是忍不住蹲了下來，忍住一波又一波的暈眩。有人過來詢問他，他搖了搖頭。
一個背著瑪莉兄弟背包的小學生，撐著傘停了下來，「你還好嗎？」
泰亨沒說話，他一點都不好。
「你跟智旻哥有一樣的味道，鹹鹹苦苦的。」
泰亨抬起頭，看著小學生。
「我媽媽在前面警局工作，我可以帶你去。」
小碩珍牽著海底的龍王走進警局，燦赫立刻認出他來，「你找柾國？他今天請假。」然後他對著碩珍說：「碩珍，你怎麼還沒去上學，你快遲到了。」
「老師說要熱心助人，他很不舒服，所以我帶他來警局。」
「應該是帶去醫院吧！」
「醫院比較遠，帶來這，你們可以載他去醫院。」碩珍老氣橫秋的說。
燦赫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你認識柾國歐巴？」碩珍問泰亨，「你叫什麼名字？」
「金泰亨。」
「啊！所以你是尼奧泰達路斯！」
泰亨不懂他在說什麼。
「海龍神·尼奧泰達路斯啊！」碩珍在背包裡尋找，然後拿出一張卡片，上面繪有一條龍，「你看！這就是你！」
泰亨把卡片接了過去，是一張遊戲王卡。
「你為什麼說我是他？」他指了指卡上的龍問。
「智旻哥哥說的，他說海龍神是金泰亨，他那裡也有一張，是我送給他的。」
「他還有說什麼？」他的智旻，他覺得好溫暖。窗外的雨停了，雲朵開始散開。
「他說他很想念你，所以我才把卡片送給他」，然後碩珍神神秘秘的湊過來，「智旻哥哥不會用原子筆，他在上面簽名，字好醜。」
「你別哭啊！」碩珍驚訝的看著眼前的金泰亨，「你年紀比我大，還哭。」
當小碩珍安慰著哭泣的金泰亨時，釜山街道上的陽光燦爛，微風輕拂。
然後當天下午，泰亨買下了柾國住的公寓，搬到一樓住了進去，就在柾國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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