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泰亨。
正月初五，泰亨大喜之日。前一天晚上，泰亨來了。
一樣的貴妃榻，一樣的兩個人，但當時的純粹、癡戀，如風逝去。
智旻不哭不吵不鬧，泰亨抱著他，親著他。
良久，智旻開口，「泰亨，我想去海邊。」
「現在？」
「嗯。」
「不行，你想藉機離開我？」泰亨抱緊智旻。
「我好累。」
「智旻，我只愛你，你不要在意她。」
「我知道，泰亨，我知道」，智旻的聲音很低，「只是我好累。」
一整個冬天，智旻沒法彈琴，沒法讀書，沒法作畫，他陷在對泰亨跟柾國的愛之間。每當他面對泰亨，他心碎又負愧，面對柾國想逃走又走不開。
「智旻不要胡思亂想就沒事了。」
「嗯。」
「我請太醫開安神的藥給你。」
「好。」
早上醒來，智旻躺在床上，「柾國」。
柾國走了進來。
「我想去海邊。」
「你不能去。」
「我是問你」，智旻坐起身來，被子從他肩上滑落，「你願意帶我去嗎？離開這裡。」
柾國握緊拳頭，但「好」字就是說不出口。
「好吧」，智旻的表情很哀傷，「不用了。」
智旻把自己關在房裡，他彈了一整天的琴，琴音幽咽，他讓柾國在大廳裡，他想一個人獨處。直到晚上琴弦斷了，劃破智旻的指尖，他沒法再彈了。
智旻打開房門，走出房間，朝著庭院走去，柾國慌忙拿了大氅，追了過去。
雪地裡，智旻一人獨立，一彎新月，稀微的星光，隱約照出他的人影。柾國幫智旻把大氅披上，智旻呆愣愣的看著他。
「為什麼愛這麼難？」他喃喃的說。
他的愛人，現在正在跟一個女子洞房花燭，他內心妒火中燒，幾乎想衝過去，把他的愛人從床上拉起來。而眼前的這個男子，只要他靠近，甚至一個眼神，自己全身就有如火燒，他愛著這個一身黑衣的男子。
人怎麼能愛上兩個人？這樣不對！
而他愛上的人，為什麼都不屬於他！
他想逃離這一切，泰亨做不到；他想跟柾國在一起，柾國做不到。
愛讓他寸步難行。
智旻跌跌撞撞的往回走，他避開柾國抓過來的手，不斷的跌落雪地，只要柾國拉他起來，他就奮力甩開柾國的手，柾國沒有辦法，只好在旁邊護著他，好不容易，智旻終於回房，柾國叫人立刻準備熱水，智旻全身濕透，狼狽不堪。
到半夜，智旻就發起高燒來，打冷水來擦拭，溫度還是下不來，皇上新婚，沒人敢驚動泰亨，柾國想起別人說過的法子，他當時聽了只覺得傻，是天下人癡狂的妄想，但現在卻成了他的浮木。
他脫掉上衣，倒臥在雪地，月色昏暗，更覺雪地冰寒，等到自己從頭到腳涼透了，他跳進臥房，把智旻摟在懷裡。懷裡的人滾燙的胡言亂語，柾國安撫著他，撫摸他的臉頰。如此反覆了大半夜，智旻終於退了燒，他窩在柾國冰涼的胸膛，那驅散他的燥熱，感覺好舒服。
「柾國。」
「沒事了，智旻別擔心，我在這裡。」
他緊緊抱著智旻，大掌在智旻的背後摩挲，驅散他的熱度，他情不自禁低頭親吻智旻的額、鼻、頰，在智旻耳邊喚著他。
「智旻」，一次又一次。
天亮了，柾國起身確認智旻的溫度，幫他把棉被蓋好，智旻沉沉睡去，然後他穿上衣服，坐在一旁守著他。沈睡的智旻平靜美好，沒了昨晚的絕望悲傷，但柾國知道他醒來後，那些悲傷會找上他，糾纏著他。柾國握著智旻的手，親吻他的指尖，貪戀那份溫存。智旻若醒著，會飛快的甩開他的手，他們的碰觸，滾燙卻帶刺，每次都讓人傷痕累累。
泰亨帶著太醫趕了過來。
「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智旻有任何不對，都要立即跟我說。」泰亨對滿屋子的下人，大聲怒斥。然後他一甩衣袖，走進臥房察看智旻的狀況，太醫剛診好脈。
「燒已經退了，臣先開幾副藥服用，若沒再燒起來，就沒有大礙了，不過病人心神耗損過大，需要靜養，最好不要再傷神，不然這病難以痊癒，怕會反覆發作。」
泰亨順著智旻的臉頰線條摩挲，好像聽到，又好像沒聽到。他知道他傷了智旻的心，昨晚他跟新婚的妻子在一起，他的身分讓他沒有自由，他只能這樣。他的新婚妻子，溫柔體貼，像林中小鹿，卻注定要被鎖在這皇宮裡一輩子，而他什麼都給不了，因為他的心在智旻身上，他不想拿回來。
他讓太醫跟其他人離開，親自幫智旻把頭上的毛巾拿下，放在水盆裡，再拿起擰乾，小心的放在智旻頭上，智旻突然輕聲呼喚，「柾國」。
泰亨跟在門外的柾國同時愣住，泰亨懷疑自己聽錯了，但智旻側轉過頭，又喊了一聲「柾國」。
這一聲，兩人都聽清了。
門外的柾國，握緊自己的拳頭，緊到都泛白了，指甲深深陷進他的掌心裡。
泰亨走了出來，一身玄色長袍，上頭金色龍紋閃耀刺目，他看著柾國，滿臉陰鬱。
一個時辰後，承雲殿裡，柾國單膝跪地，有如十三年前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模樣。
泰亨憶起他十四歲時，跟十二歲的柾國見面，柾國青澀的臉龐浮現腦海。
「已經這麼久了，我記得我還跟你比射箭，比近戰。」泰亨突然勾起嘴角苦笑，「我都輸了」，他手裡拿著那張竹林溫泉圖，智旻畫得很好，細膩寫實，看著圖畫，他開口問：「多久了？」
「我不知道」，也許久到就跟泰亨一樣，跟泰亨一樣同時愛上了智旻。
「哈！」泰亨譏誚的笑，飽含痛苦。
「全世界我只相信你，我把最重要的智旻交給你，我得有多蠢！」泰亨憤怒的咆哮，「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覬覦、這叫非分之想！」
柾國低著頭，過一會，他輕輕開口：「泰亨」。
他很少叫泰亨的名字，年輕時，他們互稱兄弟，後來，柾國越來越少這樣親暱的叫他。
「讓我把智旻帶走吧！」
「你背叛了我，還要我把智旻交給你？」泰亨蹲下身子，跟他平視，「田柾國，智旻是我的，你一根指頭都別想！」
「智旻很痛苦。」
「那我呢？你們雙宿雙飛，留下我在這裡？！」泰亨大力拍著胸口問。
「那我走，不見智旻，從此消失」，柾國抬起頭看著泰亨，「讓智旻走吧！」
「不可能！你走，智旻得留下」，泰亨毫不猶豫的拒絕，「你應該慶幸我沒有殺了你。」
柾國走出宮殿時，雪飄落了下來，覆蓋在他身上，他無知無覺的踏步前進，每一步都像飄移在水面上，明明石板冰冷堅硬，他卻恍如遊魂，他不知道他能去哪，但他知道他只能消失，讓一切回歸它原來的軌道上。
泰亨站在宮殿門口，看著他摯友黑色的人影，漸遠漸小，終至消失在眼前。過往的一切歡聲笑語，年少義氣，一翻過眼，血肉模糊。所有回憶都這樣，越美好越痛苦。他曾視若珍寶的，到頭來卻發現是破爛玩意，讓人連呼吸都痛。泰亨艱難的轉過身去，他站太久，全身冰冷，李冀小心上前拿起狐皮大裘，泰亨一把揮開，皮裘掉落在地，他頭也不回朝殿裡走去。
柾國在黃昏時走到了海邊，他下意識地選擇了智旻一直想來的地方。一到沙灘上，他便無力倒下，他的魂魄似乎這時才趕上了他的軀殼，走的時候無知無覺，一倒下來，全身都痛。
滿天星斗，一彎新月，沙灘上毫無人煙。海風逼寒，柾國蜷縮起身子，腦海中迴盪著泰亨今早的言語。
「這是覬覦！」
「這叫非分之想！」
「我得有多蠢！」
「我相信你！」
他痛苦的閉上眼睛。
沒錯，他覬覦好友的情人，他對好友的情人有了非分之想⋯⋯。
一聲嗚咽從柾國緊閉的雙唇中竄出，接著是乾嚎，然後是撕心裂肺的哭泣，海濤聲捲起這些哀鳴，朝著海面送去，最終在遠處消散，直到天明。
九。心魔。
如果讓智旻選擇回到從前，他會想從何時重新開始？是柾國吻了自己，讓自己發現心意的那晚？還是進宮兩個月後，泰亨對他說喜歡他的那晚？
智旻的答案都不是。
他想回到他父母凍死的那天。
他只是個乞兒，他應該是個乞兒。
他不該在這座華麗的宮殿裡，當金絲雀，他是荒郊野外的黃雀，是不起眼的斑鳩，連進籠子都沒資格。
今天是十五日，每個月十五，泰亨不會來，他在另一張床上。
是懲罰吧！罰他愛上柾國，所以他沒法擁有全部的泰亨，反正野鳥原本就沒資格。
智旻窩在貴妃榻上，燦赫守在院門，柾國走了之後，泰亨讓他替補柾國的位置，但智旻不讓他靠近，泰亨答應了。
他不知道泰亨怎麼想的，是怕重蹈覆徹嗎？一想到這，就如萬劍鑽心一般，泰亨一定覺得自己不忠，覺得自己背叛了他，他不相信自己吧？
不會的，泰亨不會這樣，他知道自己不愛人接近，所以這次才不再強求要燦赫貼身護衛。
是這樣吧？
不對，泰亨他明明說他愛的人是自己，卻還是跟別的女人上床，他怎麼還能要求自己也專ㄧ。
朴智旻，泰亨那是逼不得已，你自己呢！
我也不願這樣，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我就是忘不掉柾國！
這算什麼辯解？不忠的人，還好意思說管不了自己的心。
那泰亨幹嘛招惹自己，他明知道他一定得成親，他就不該接近自己！
你自己當時也愛上了他，還怪他招惹你？
愛上他又怎樣，這不代表泰亨就可以強留自己下來。
強留？哈！朴智旻，你這條爛命還是人家撿回來的。
所以，所以，所以就讓自己回到街上，回到那天，他朴智旻就是個乞兒。
清醒點，你已經在這裡了，享盡榮華富貴，還敢嫌棄？
智旻躺在床上，卻像溺在水裡，他不斷在腦海裡重覆這些問題，他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但一點用都沒有，他覺得就快要溺斃，他想要泰亨陪著他，拉著他的手，親吻他，告訴他不要再想這些。
但泰亨在另一張床上。
智旻大口喘氣，抓緊胸口，這些問題又再次纏上他，重新輪回一遍。
直到天亮。
這天碩珍來找他，智旻正坐在櫻花樹下，花滿枝椏，他思緒飄得很遠，回到兩年前的某個午後，他跟一個人曾訂下約定，他已經空等兩年了。
「哥你來了！」智旻漾起一抹微笑，他臉頰凹陷，笑容看起來令人心疼。
「智旻啊，我幫你找來上次你說的遊記了！」
「哥！太好了！」智旻巍顫顫的站起身，他身體狀況很不好。
「你坐著就好了。」碩珍忙制止他，「怎麼沒人在旁邊照顧你？」
「我讓他們走開。」
「智旻，你在玩命啊？」
「哥太誇張了，哪至於」，智旻笑了，笑到最後咳嗽起來。
「娘很擔心你」，碩珍擔憂的看著他。
「哥，你覺得人活多久才算長壽呢？」
「當然活越久越好啊！」
「我不這麼想」，智旻搖搖頭，「如果一個人日復一日過著一樣的生活，五十年也是一日，七十年也是一日，這樣叫長壽嗎？」
碩珍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哥，我看過雲海，賞過明月，我住在皇宮，見識過世間最華貴的人物，我錦衣玉食，尚書丞相是我的義父，我受過他親自教導，哥覺得我的人生怎麼樣？是不是很不一般？所以哥不用特別擔心我。」
碩珍沒想到自己反而被智旻安慰。
但是碩珍很了解他這個弟弟，智旻憨直，但不是不會說謊，他一旦說謊，就是分析得條條有理，而且話很多，就像現在這樣。
「但是智旻呀！你不快樂」，碩珍一針見血，阻止智旻自欺欺人。
「人總不能全拿，世間沒有便宜的事」，智旻低垂著眼，看著桌面。
但代價會不會太大？碩珍沒問。因為愛情不是交易，只要心甘情願的話，哪怕是沒了性命，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黃昏時刻，碩珍離開儲惠院，朝著承雲殿前進。每次他跟智旻碰面完，都會來這，是泰亨要求的。夕陽灑在皇宮金碧輝煌的亭閣上，牆身的影子被拉得好長，碩珍覺得這影子從地面上，攀上他的腳，他抖都抖不落那灰暗。
「皇上，我想帶智旻回尚書府上小住幾日」，碩珍在殿裡，對著泰亨提出要求。
「智旻想回去？」泰亨唯一擔心的就是智旻的身體狀況，「他身體受得了嗎？」
「智旻沒有說要回去，只是我娘很思念他，好在家裡離這裡並不遠。」
「好，我讓他坐轎子去，太醫也隨行」，泰亨一直想幫智旻解憂，所以只要可以讓智旻開心，他都願意嘗試。
但，真的能讓智旻開心嗎？還有什麼能讓他開心的？
智旻唯一能解除煩憂的方法，就是不再愛泰亨，不再愛柾國。
「謝皇上」，碩珍帶著微笑，他天真的以為，只要離開這座灰暗的宮殿，智旻就可以好起來。
但智旻不願意回去，當智旻拒絕時，泰亨立刻知道為什麼。
因為田柾國。
泰亨大掌拍在桌上，筆架上的毛筆躍起掉落，散落在桌面，在旁服侍的內官，立刻跪了下來，趴在地上。
「滾！」
那是他心裡頭的刺，拔也不是，碰也不是。
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泰亨嫉妒，泰亨覺得被背叛，所以他憤怒。
但是誰也不知道在金泰亨憤怒的背後，是恐懼，他藏得很深。
他曾想過，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他跟柾國同時愛上了智旻，智旻會選誰？
說到底，自己現在擁有智旻，不就是因為他的身分嗎？
也許別的皇帝跟他不一樣，君臣有別，但他對柾國不是那樣，他第一眼就被柾國吸引，他喜歡柾國。他們就是表裡，一在明，ㄧ在暗，沒有上下之分。
那天他大聲怒責柾國，說他覬覦智旻，對智旻有非份之想，其實都是在拿他身為皇上的身分責備他。但其實，他們明明同時遇到智旻、愛上智旻，只因為他是影衛，他沒有曝光，所以他才會變成介入者，但如果他不是呢！
如果他不是呢！
泰亨把自己的臉埋在手裡，柾國不像他，有國家大任背在肩上，他可以專一對待智旻，他其實比自已更適合智旻。
但不公平！這樣不公平！同樣都是身分，所以難道自己身為帝王，就要把心愛的人讓出來？
泰亨憤怒的流著淚，「這樣不公平！」他大吼。
整個宮殿內外，寂靜無聲。
柾國離開皇宮那天，在海邊待到天亮，太陽升起時，他便離開，朝著北方邊城走去，他哥哥田下士在那。
那座城叫寧安，擔任校尉的田下士一看到柾國就嚇壞了。
「城裏發生什麼事？皇上怎麼了？」
柾國搖搖頭，滿臉疲憊之色。
田下士沒再問，但他知道一定出事了。
柾國在寧安待了下來，寧安位處北地，非常寒冷。為了防止敵人躲在樹叢裡，城外五十里沒有任何一棵樹，大風一吹，黃沙滾滾，就如同柾國的心，他覺得這裡跟他一樣，貧瘠荒涼。
泰亨沒有把柾國的令牌收走，也沒有讓人將他的名字從影衛名單上抹去，柾國明面上在朝廷擔任的職位是懷化中郎將，正四品，是那次柾國爲泰亨差點死掉，後來救了回來，泰亨封他的。本來泰亨要給他驃騎大將軍，正一品，朴寶劍勸阻了他。
「你總不能叫柾國真的帶兵打戰吧！這太荒唐了！」
所以大家知道有這麼一個懷化中郎將，但從沒有人看過他。
一個中郎將，來到寧安這麼一個小城，實在是不倫不類。
某一次敵軍來襲，柾國在城樓上拿著長弓，拉弓便射，箭法奇準，有時一箭解決二人，甚至三人，他力氣大，那一次先射穿了一人，箭行不止，又刺入後方兩人，箭將他們串在一起。
從此以後，沒人敢質疑柾國的身分，反而歡迎他的到來，但朝廷對柾國在寧安立下的戰功，沒有任何表示。
泰亨幾乎是將柾國放逐了，在他傷痕累累的心裡，任何人提起跟柾國有關的事，都是在碰觸他的逆鱗。他沒有抹去柾國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職位，但是柾國現在所有的一切，他視若不見。
柾國也不需要那些，他不是來立戰功的，他是來赴死的。
只有在戰場上他才能從痛苦中拔出來，當他從生死一瞬的沙場上，滿身鮮血的走回來，他可以立刻躺在床上睡著，因為他把所有力氣用盡，就沒有多餘力氣想智旻，想泰亨。
只要想到智旻不再有的純真笑顏，柾國就覺得身上的傷都不算什麼。他能一夜安眠到天亮，但智旻呢？想到泰亨痛苦的拍著胸口「你們雙宿雙飛，那我呢？」他就愧疚到想把命捨在沙場上。
一晃眼，柾國到寧安兩年了。
春天來臨，寧安城外野花開得燦爛，柾國想起了皇宮裡的櫻花樹。
應該開了吧？智旻他一切都好吧？也許他已經忘掉自己，跟泰亨兩人一起在櫻花樹下賞花。
春光明媚，但寧安城位處邊陲，戰事從不止息。當晚，敵軍夜襲，人數眾多。
柾國在城樓上，將背上弓箭射完，拿起匕首，躍下城牆，他在敵軍中穿梭，速度奇快，敵人被他不要命的攻擊驚呆了，戰事一直延續到天亮，當太陽從東邊地平線上升起，曠野一片金黃。一股熟悉的梅花香飄到鼻尖，柾國恍惚，他驀然想起梅花林裡的吻，他跟智旻的吻。智旻的眼淚滑落臉龐，劃傷他的心口。
這一瞬間的恍惚，讓柾國差點丟了命，一名敵軍拿著長劍，朝他胸前刺去，旁邊的戰友敘俊推了對方的手肘，想要將他推開，但長劍還是削過柾國的胸膛。柾國在倒地之前，看到一匹戰馬馬鞍上夾著一支梅花，香味從那傳來。
「智旻」，柾國輕喃，然後他身軀撞擊地面，失去意識。
柾國傷得很重，但似乎老天爺沒打算收留他，他在一個月後醒來，三個月後他康復了，田下士就送他離開。
「柾國，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我是你哥，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死，你回去吧！」他皺著眉頭。
於是柾國又回到了海邊，他用木頭搭蓋了一間屋子，住了下來。
這天晚上柾國被噩夢驚醒，他離開床鋪，沒有點燈，他視力耳力皆佳，靠著微弱的月光，也能看清景物。他從床邊窗戶翻了出去。
月光下海水一波一波，驅散他的夢境，他不記得內容了，應該說他不用特別去記，因為這半年他夢的都一樣。
他總是夢到智旻呼喚他，等到他轉身想抓住他時，泰亨的聲音響起，然後智旻消失，他痛苦的醒來。
柾國走到海邊，盤腿坐在沙灘上，面對著潮浪，思念智旻，這個他永遠觸手不及的人，他可以感覺思念的重量一日比一日重，重到他無法排遣，重到他只能苟活在世上，因為除了思念，其他一切都沒了色彩。
自己為何就這樣愛上了智旻呢？
如果，如果，如果不愛就好了。柾國緊抓著胸口，他難以呼吸。
連不愛這兩字都讓他呼吸困難，他還能說不愛比較好嗎？
他花了二年的時間，在戰場上拚搏，都沒能忘記智旻。
因為不愛智旻更苦，智旻是他荒蕪生命中的一抹綠，沒有了他，沒有那些回憶，他也只是走在荒原裡，月色、彩霞、山谷、奇松，看過也就看過了，但有了智旻，就不一樣，那些走過的曾經，都標上一個忘不掉的名字。
「這裡是智旻跟自己一起喝酒的地方。」
「智旻坐在這裡，他笑容好美。」
「智旻跟自己在這裡待了一下午，外面飄著雨。」
景物不再平凡，因為智旻。
柾國抓起一把沙子，任它從指尖流逝，海上日出，光芒萬丈。
他知道他虧負泰亨，要他說千遍萬遍的對不起都可以，但他就是愛智旻，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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