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過去。
玧其坐在電腦桌前，柾國坐在他的前方，玧其正在問他問題，乍看之下，很像醫生問診，問的問題卻像在審問犯人。
「真實年齡？」
「104歲。」
「家裏住哪？」
「日本海」
「家裡有誰？」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
「你身分證怎麼來的？」
「巫師給我的。」
「為什麼想來首爾？」
「我愛上一個男孩。」
「你怎麼上岸的？」
「我跟巫師交換，他喜歡我的眼睛，我需要一雙腿。」
「巫師沒取走你的眼睛呀，至少你還有視力！」玧其疑惑。
「我有他的把柄！」，柾國很得意，「而且，他喜歡我，因為我是她的外甥。」
「那他幹嘛還讓你變成這樣？！直接給你一雙腿不就好了！」，玧其質疑巫師的邏輯和誠意。
「不行，這是條件，連巫師都沒辦法改變，一定得交換。」
玧其覺得生氣，這小子怎麼這麼傻！
「我聽說，你們可以活到三百歲，那你現在這樣還能活到三百歲嗎？」
「不能，但是我有腳了！」，柾國摸摸他的腳，很滿意的樣子，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所以，所以喝了藥水，就⋯就長出腳來？」，玧其皺眉好奇。
「不是長，比較像裂開來。」
玧其頓住，似乎在想像那情景，好一會又問「應該很痛吧？」
「嗯，很痛」，柾國點頭，皺起眉來，似乎想起當時的痛楚。
「所以你說你腳會痛，是因為這樣？！」，玧其好像懂了。
「不是，是巫師的技術太爛，他製造的藥水有副作用。」
「副作用？」
「嗯，走路腳底會痛，像用刀割一樣。」
玧其深吸了一口氣，「你從釜山走路來首爾？！」
「對，我很笨，先喝藥水了，應該先游過來」，柾國又畫錯重點。
玧其閉上眼睛，「走多久？」，原來這小子不是傻，是蠢！蠢死了！
「124天，我不太認得路，不然可以更快」，柾國說，然後他發現玧其的表情很不對勁，「哥？」
玧其離開座位，站起來背對柾國，看著書架。這小子光著腳，一步一步走來首爾，玧其想起他初次見到柾國的模樣，衣衫襤褸渾身髒兮兮的樣子，原來那時候他已經上岸4個月了！好半晌，他才又開口問「找不到怎麼辦？」
又是這個問題！柾國防備的說，「我會找到的！」
過一會兒，玧其說，「好，哥幫你找，我們一定會找到的。」
柾國驚訝的抬頭，「真的！？」
玧其轉過身來點頭，他眼珠泛紅。
「我要知道是哪個小子，他最好值得你為他做的這些」，玧其冷冷的說。
「哥不罵我，不逼我了？」
「不罵你，不逼你了」
「謝謝哥！」
「早點睡吧，好好休息」，玧其拍拍柾國的背，點點頭。
柾國站起來準備走回自己的臥房。
「我記得故事裡的公主，最後結局是變成海上的泡沫。是嗎？」，玧其突然問。
「嗯」，柾國握著門把，慢慢轉身回看玧其。
「是真的嗎？」
「真的，王子愛上了別人，她變成海上的泡沫」，柾國望著玧其，大大的雙眼，顯得自然無偽，玧其沒在他的眼眸裡找到畏懼。
「你該不會認識她吧？」你們好像，都好傻。
「她是我阿姨。」
難怪。
「所以，如果他愛上別人，那⋯是真的嗎？」
「我會回到海上，化成泡沫」，柾國回答，「我會死。」
二十。成全。
泰亨站在公寓門口等智旻，天氣已經變得很冷，再三個禮拜就要聖誕節了，考完期末考後他要飛瑞士，跟家人一起度假。智旻說要過來看看他，跟他說話。泰亨心裡惦記著昨天柾國説的事，讓他沒法待在公寓裡等，就穿上外套，衝到樓下，在公寓門口東張西望，希望可以早點看到智旻。
沒多久，智旻穿著黑色羽絨外套出現，泰亨朝著他揮手，「智旻！」
「泰亨啊！」，智旻也朝他揮手，很快的走到他面前，「怎麼跑出來了？在屋裡不是比較暖？」
「想早點看到你呀！」
智旻勾著泰亨的手，兩人走進公寓客廳，智旻摸了摸泰亨的耳朵，「呀！好冰，你站多久了！」一邊用手捂熱他的耳朵。
泰亨乾脆抱著智旻，「還好啦！抱著你等等就暖了。」
「至少讓我把外套脫下來吧！」，智旻捏捏泰亨的臉頰。
於是智旻邊脫外套，邊跟泰亨一起爬上三樓，南俊在洗澡，泰亨拉著智旻，兩人窩在床上嘀嘀咕咕的講話。
「這是我去你常看的診所請醫生幫忙開的常備藥，哪種藥吃什麼的，都有標示，你要健健康康的」，智旻從斜背包裡掏出一包藥來，交給泰亨。然後又拿出一個紙袋來，跟泰亨說，「這裡面是我從寺廟裡求來的平安符，保佑我們泰泰平平安安的」，說著又交給了泰亨。
泰亨雙手拿著東西，抱著智旻說「智旻啊，你不可以離開我！」
「當然啊，要一起變老爺爺！」，智旻也用力抱回去。
南俊一出來就看到這畫面，他嘆氣「這對小朋友！」，就直接去樓下找東西吃。
智旻跟泰亨兩人抱了一會後，就躺在床上，蓋好棉被，泰亨直奔主題，「柾國有對你怎樣嗎？」
「沒啊」，其實是他想對柾國怎樣，「他很照顧我，雖然他明明比我小。」
「那是你想對他怎麼樣嗎？」
啊～自己在這朋友面前還真是一點秘密都沒有。智旻皺著臉，咬牙問，「泰亨啊，你太直接了吧！柾國找過你？」
「嗯，他說你躲著他」，泰亨緊盯著他的好友的臉。
智旻面無表情，然後長嘆一聲，「我對他有些疑惑，需要好好思考。」
「嗯」，泰亨胸口緊緊的，他把下巴擱在智旻肩膀，明明蓋著棉被，吹著暖氣，他卻覺得比剛剛在公寓外等智旻時還冷。
「我一旦想清楚了，就跟你說！」，智旻伸出一隻手來，揉著泰亨的頭髮，「你去瑞士，要拍照給我看，有空要打視訊電話給我，不可以玩瘋了就把我忘了」。
「才不會！」，我才不會忘了你！泰亨在心裡吼。
「是誰搬出宿舍就玩瘋了，沒約的話就超難找到人！」，智旻戳戳泰亨的額頭。
泰亨沒說話，也許他根本不該搬出來，田柾國就不會有機會搬進去。
「一回國就要來找我，知道嗎！」，智旻交代他。
泰亨點點頭，他心裡仍懷抱著一絲希望，而且他知道就算他得不到智旻的愛情，他也無法離開智旻的友情。
晚上十點智旻穿著泰亨的睡衣，坐在廚房餐桌前，手裡拿著水杯，打了通電話給柾國，幾乎沒有意外的，柾國的聲音在鈴響一聲後，就傳了過來。
「柾國啊，你在等我電話嗎？」智旻失笑。
「嗯，很晚了，哥還沒回來。」柾國很認真。
「喔，對不起，我今天拿東西給泰亨，所以現在在公寓這，我今天沒有要回去宿舍。」智旻立刻道歉。
「還沒到門禁啊！」
「外面好冷啊，我明早第二節才有課，所以我想明天再回去好了。」今年冬天比往常更冷，許多地方還創下最低溫紀錄。
「我去接你。」
「啊？」
「你不是說很冷，我去接你，就不會冷了」，柾國神邏輯。
「你傻啦，你走出來不是更冷！」
「一個人待在寢室更冷。」
智旻心臟被爆擊，先是暗暗竊喜，沒多久甜蜜的味道轉變，末了滋味一片酸澀，他沒有說話。
「哥？」，柾國沒得到回應，便自顧自的說「我去接你。」
「不行！」，智旻制止他。
「為什麼？」，他都拿起外套了。
「我已經跟泰亨說好了，反正我今天不會回去，你不用來接我，好好待在寢室裡就好，我明天就回去！」，智旻堅持。
「好吧。」柾國覺得胸口沈甸甸的，但他還是答應了。把外套放回去，掛掉電話後，他把手機隨手一扔，盤腿坐在床上，一手支頤，「現在要做什麼？」
一個人睡覺，一點也不溫暖。
發呆一陣子後，柾國拿起素描本，把椅子轉過來，用他慣有的姿勢，開始作畫，翻開素描本，千篇一律的智旻主題。他上次畫智旻雙手擺在桌上，下巴斜倚著手臂，側頭看著窗外的景象，他現在打算畫上次他偷拍智旻睡覺的模樣。智旻穿著灰色上衣，圍著圍巾，頭靠著椅背睡覺，像天使一般，柾國很喜歡那張照片，他很少哀怨自己的眼睛，那張照片是他第一次後悔自己不能辨色，他真的很想知道照片中智旻雙唇的色彩，他後來把照片傳給玧其，問他是什麼顏色。
「淡淡的橘紅色，像夕陽餘暉」，玧其當時這麼回覆。
柾國看著這串字句，落入想像裡好久好久。
智旻把電話掛斷後，盯著手機畫面，一個念頭產生在他腦裡「他必須搬出宿舍，到外面住」。一開始，他被這樣的念頭嚇到，但後來，他越想越覺得這個念頭很好。
他把他對柾國的想法仔細的翻檢，其中最強烈的就是柾國對他的呵護，讓他想獨佔柾國，另一個就是他對那戒指的嫉妒，這兩種情感很一致，但是否就代表愛呢？
他想到柾國受傷時，他的焦急，他擔心柾國待在公寓無聊、怕生，但這也許只是身為學長的關心。
他喜歡看柾國吃東西的模樣，畫畫時的神情，噢，還有他凝視自己的眼神，彷彿世間只剩下自己，他只願凝視著自己。但是柾國那麼美好，任何人對這麼俊美、可愛、性感的人，應該都是這種反應吧？這只能稱為仰慕。
還剩下最後一種，很難撇清的感受，那就是他對柾國有性慾，智旻彆扭的承認，否則他就不會想鬧酒後亂性這齣戲了。這部分情感，讓智旻沒辦法找一個好的理由解釋。難不成自己是色情狂嗎？
他喜歡柾國，想跟他在一起。
那接下來呢？
智旻在手機上打上「奪人所愛」四個字，又一個一個刪掉，然後改打「成人之好」，這次他沒刪掉，兩眼盯著這四個字看，看到手機螢幕暗掉，他再點開，然後螢幕又再次變為黑屏，他正要再點開，泰亨就下來了。
「智旻，我做惡夢，一起睡好嗎？」
智旻關掉手機，叫自己把那些想法都先拋到腦後，取笑泰亨，「唉呀，我們泰泰這麼可愛，宇宙級的，終極的可愛！」
泰亨抓住智旻亂揉他頭髮的手，拉著他上樓，「走吧！」
躺在床上，泰亨像八爪章魚一樣，抱著智旻，智旻摟著他的頭，拍了拍泰亨，「睡了睡了！」
泰亨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智旻覺得心好平靜，睡著前，他想明白了，他喜歡看到柾國的笑容，他一點都不想看到柾國為難的表情，也絕不能忍受別人對柾國質疑的眼光。那還有什麼好選的？之前的猶豫都是自己的貪戀，他想黏在柾國身邊，享受他對自己的體貼。智旻陷入夢鄉，但覺得夢醒了。
之後的這幾天智旻反而表現得一如往常，彷彿回到柾國剛搬進宿舍時的樣子，對柾國很照顧，肢體上的接觸也不會特意躲開，睡覺時也是，那些恍神、偷窺也全都消失了，直視著他，眼神不會飄走，很認真、很誠懇的跟他說話。柾國想也許智旻煩惱的問題解決了，想通了，雖然到最後，他都不知道他的煩惱，但柾國單純的認為，一切都恢復正常了，他放下心來讀書、作畫，與智旻相處，不再怕他躲著他。
智旻也真的是想通，他的心不再患得患失，猶疑不定，反而平穩了下來，由於要準備期末考，他先託人幫忙問房子。他壓根沒考慮過柾國的公寓，不是因為他知道屋主是柾國，而是他覺得搬到那不夠遠，不夠徹底。
雖然說心定下來，也能坦然面對柾國，但體重卻很誠實的漸漸下降了，直到柾國某天晚上摟著他睡時，他自己也才發現到。
「哥，你變瘦了。」
「有嗎？」
「有。」柾國很肯定。
智旻想了想，褲子好像是有變鬆。其實最近，他常常沒注意到吃飯時間，有時後很餓了，才想到還沒吃，食慾也不是很好，即便餓了，也不知道吃什麼。
「哥有照三餐吃嗎？」
「我忘了，應該有吧！最近胃口不是很好。」
「哥，你幾歲了！你還不會照顧自己嗎？」
「我有吃啊！」
「你不可以再瘦了！」
智旻知道這是柾國的關心，但現在的他覺得柾國管太寬了。
「我是你哥，我知道怎麼照顧自己！」智旻推開柾國的手，轉過身去。
那天後，柾國查清楚智旻的課表，然後核對自己的，逮到時間他就衝去找智旻，想盯著智旻吃飯，但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到。這樣天天跑下來，柾國又拿出他許久沒用的泡腳桶。
看著柾國坐在床鋪邊泡腳，智旻又心疼又生氣。
「你是打算把你的腳弄廢了嗎！」智旻罵他。
「哥不聽我的。」柾國白著臉倔強的說。
「好，我每餐都拍照下來給你看！」智旻嘆了口氣，妥協了。
「真的！太好了！」柾國雖然疼痛，卻開心的笑著。
智旻覺得自己陷得更深了，他懊惱的拿了衣服，衝去洗澡，不想再看到田柾國可愛又可惡的臉。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