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這個不相干的人，隔天約了智旻一起到漢江公園騎腳踏車。
「哥有空啊？」，智旻拿著手機，歪著頭問。
「明天我休假！」，徵在在電話那頭說，「天氣很好，你昨天不是說想到處走走，看看能不能想到些什麼嗎？」
也是，昨天在法國餐廳是這樣跟徵在說的，「好啊！」，感覺騎腳踏車還蠻有趣的呢！
確實也是，春天在漢江邊騎腳踏車真的很舒適，景色非常漂亮。
智旻騎在租來的腳踏車上，迎著河邊的風，舒服地眯起眼睛來。
衛西看著跟在智旻旁邊的李徵在，對著麥克風說，「阿北，你拍照注意角度，免得又把不相干的人拍進去了。」
「哥，很難耶，我們站這麼遠，我只有手機，可沒有廣角相機⋯⋯。」
難道，「得申請一支專業點的相機嗎⋯⋯」，衛西喃喃著。
「別鬧了」，衛東說，「不可能申請得過好嗎！」
「你想再挨將軍罵？」，衛西很實際。
「頭子跟我一樣，都喜歡看好看的東西」，衛北心裡頭那個服貼啊，頭子果然有眼光⋯⋯。
「就算把圖裁切，將軍也知道今天朴智旻跟李徵在出來騎腳踏車，李徵在有沒拍到沒差了，問題不在於拍到了誰，在於不相干的人」，衛東說。
耳機裡一片靜默。
「哥⋯⋯」，衛西遲疑地開口，「您的意思是？」
衛東也覺得自己說得不夠清楚，於是他想了想，開始跟他的組員分析，「你們看喔，將軍那天用的詞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喔！擺明了不想看到李徵在。可是你們再仔細想想，單純只是想看到好看的人嗎？不是吧！如果只是想看到朴智旻，那就說拍朴智旻得了。不至於用到『不相干』這個詞吧！這個詞把李徵在劃出去了」，衛東說到這，自己還拿手比劃一下，衛南站得比較近，他有看到。衛東覺得自己越說越有道理，「想想啊，想想，將軍他幹嘛把李徵在劃出去呢？這不是很明顯了嗎？」
「啊？」，衛北質疑，他心裡不太願意接受，雖然頭子很好，但是智旻就是他心裡頭的白月光，可遠觀不可褻玩。
「朴智旻是這次任務的關鍵人物」，衛南提出異議，言下之意任務裡除了朴智旻，其他人都是不相干的。
「對呀，其他人確實『不相干』」，衛西也想明白了。
「你們，你們，」衛東再次覺得自己被排擠，「好好好，咱們來打賭！」
「賭什麼？」，衛北問。
「賭我們去索馬利亞，你們得一切聽我」，衛東說。
「哦～」，衛西感興趣的問，「那要是東哥你輸了呢？」
「要是我輸了，我一切聽阿北的！」，衛東豁出去了。
「好，賭了！」，衛北衛西答應了。
「怎樣算贏，怎樣算輸？」，衛南問。
「當然是將軍對朴智旻的在意超過了其他人，就表示我贏了！」，衛東說，「這個在意啊，不像他對任務的在意，是對朴智旻這個人本身的在意！」
「好！」，衛北衛西大聲地應，賭了！
「阿南你呢？」，衛東問。
阿南沈默片刻，然後開口，「我跟你。」
嘻嘻嘻，「好唷！」，衛東開心地道，「兩票對兩票！」
這邊智旻和徵在騎累了，坐在河邊長椅上休息。陽光灑在江面上，一片閃耀，智旻微瞇著眼，看著那閃爍不定的波光。
「我去幫你買水？」，徵在體貼地道。
「謝謝你，哥！」
「不會！」，徵在笑著說。
這哥似乎很喜歡照顧人呢！智旻心裡頭想。
徵在在商店裡東看西看，最後決定選一瓶不冰的水。
「喏，這給你」，徵在把水遞給智旻，然後人才坐下來。
智旻看了看自己的，再看了看徵在的，「哥⋯⋯怎麼你的是冰的，我的卻常溫？」
「你前陣子受傷，還是不要喝太冰的好！」，徵在認真地解釋。
又不是大姨媽來了⋯⋯，不過被人細心照料的感覺真好，智旻笑笑地打開水瓶，喝了一口，「謝謝哥！」
「沒有啦！」，徵在搔搔自己的頭，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看智旻笑，心裡頭就漲漲的，好像一下子打滿了氣，讓人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的感覺。徵在舔舔嘴唇，抓抓自己的褲管，又繼續看著河面。
陽光曬得人暖洋洋的，草皮上一隻黃色的長毛臘腸狗跑了過來，牠脖子上的鈴鐺叮叮作響，來到智旻旁邊，歪著頭看著智旻。
狗兒烏溜溜的眼睛萌得要命，智旻低下頭來看著牠，問牠說，「你怎麼啦？」
狗兒沒有回答，智旻忍不住探出手撓撓臘腸狗的耳後。臘腸狗用牠的小腦袋頂著智旻的手撒嬌，智旻笑了，正打算把狗兒抱起來，小臘腸狗聽到一聲「嘟嘟」，身子往後一轉，立刻邁開小腿跑回去主人身邊了，牠肚皮上的黃毛，看起來像飄蕩在草皮上。
「好可愛！」，智旻心融化了。
遠處正在拍照的衛北，心也融化了，他低頭查看照片，原本反射性的要傳給田少將，突然想到什麼，衛北遲疑了一下，最終手指一按還是傳了過去。
在龍仁基地的柾國，看著照片，發了好一會呆。
珍九疑惑地看著他，「柾國啊，你剛剛說總長找你，怎麼看個照片就忘了？」
柾國聽到「總長找你」，人清醒過來，「對！我得過去一趟。」
「嗯！你最近太累了嗎？」，珍九關心地問，「要是工作太多，就別過來了，我這沒啥事。」
「沒」，柾國搖搖頭，「演習結束了，可以鬆口氣。」
「好吧、不過快去吧！不要耽誤時間了」，珍九擔心金宇哲責備，催促著柾國離開。
「好」，柾國收起手機離開會談室。
柾國一進金宇哲的辦公室，就恭敬地行禮，「先鋒！」。金宇哲正在看文件，聽到聲音點點頭，讓柾國進來。
柾國筆直地站在桌前，等著金宇哲的指示，好一陣子，金宇哲才把文件合起來，對著柾國問，「聽說查出夜視鏡的來源了？」
「是！」，柾國點頭，「確實是北韓的軍用品。」
「唔⋯⋯」，金宇哲輕輕敲了敲桌面，「他們遲早會動手，你設計一個空子，讓他們上門。」
「我知道了。」
然後金宇哲突然笑了一下，「我交代你做這些事算是白交代了，我知道你會處理得很好，只是⋯⋯我希望你衡量好分寸，大韓民國的國家安全，比起朴智旻一個人的生命還來得重要，雖然是同袍，但是該下狠心去做就去做，不要婦人心腸。」
「總長放心，我會以大韓民國的安全為使命」，說到這，柾國腦海突然浮現照片裡智旻逗弄著狗兒的模樣，他怔愣了一下。
「很好，你出去吧！」
「是的，總長。」
走出總長辦公室，柾國的副官李震東走過來。
「將軍，報勳處打電話來問⋯⋯。」
「問什麼？」
「就黑天鵝隊員的錢都發下去了，可是有兩個人沒有家屬⋯⋯閔玧其和金泰亨，那邊問這兩個人怎麼辦？錢要收回公庫嗎？」
「不用」，柾國俐落地否決，「撥給朴智旻。」
「朴智旻嗎？我知道了！」
「還有⋯⋯」，柾國停了一下，然後開口，「交代下去，這兩天讓跟著朴智旻的人都回來。」
「回來？」
「對」，柾國點頭，「留下遠方監視的人馬即可，其他貼身保護的人都叫回來。」
「我知道了。」
首爾城東區某間老舊公寓，這裡也有人在討論朴智旻。
「你說找不到？」，說話的是一個膚色黧黑，牙齒帶著黃垢，眉毛很粗的人，要是宋孝仁在這，他一眼就能認出這人就是在酒吧裡的男子。
「我連垃圾桶都翻過了」，回答的人是公園裡翻找垃圾桶的男子。
「朴智旻身邊，一定有人跟著」，酒吧裡的男子說，「是第三野戰隊的人。」
「不曉得有幾個⋯⋯。」
「不會多」，酒吧裡的男子皺著眉，「那天應該讓你跟在後頭，一舉解決掉他，李錦泰果然沒用，給了他夜視鏡，還幫他想好辦法，這麼好的機會⋯⋯。」
「現在怎麼辦？朴智旻隨時都可能想起來，要是他手上有金南俊留下來的資料，我們的身分就曝光了，朴智旻還可能會找上門來。」
酒吧男子深深地看著眼前這位，「你似乎很不滿，劉子雍上校⋯⋯。」
到醫院探視李錦泰，又到公園裡找夜視鏡的劉子雍，別開目光，沒有說話。
「我當初想的是你我都不要出面，這樣比較妥當，現在知道朴智旻身邊有人跟著，表示我的作法沒有錯。」
劉子雍面色陰沈，他知道對方說的對。
「但是」，男子話鋒一轉，「現在也許不需要顧慮那麼多了。」
劉子雍疑惑地看著他。
男子耐心地解釋，「田柾國已經知道我們的存在，我們動不了他，但至少可以解決掉朴智旻，第三野戰隊的情況我們很清楚，金宇哲這個人剛愎自用，他一定也見不得朴智旻的存在，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我們總會找到機會的。等我們殺了朴智旻，讓他永遠沒有機會把資料傳出去，對上頭來說，我們也算將功補過了。」
十三
五點半，下班時間到，碩珍整理著公事包，徵在屁顛顛地黏了過來。
「哥，今天到你那去喝酒，咱們找智旻一起！」
碩珍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隔著鏡片看著徵在。
徵在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怎怎麼了嗎？」
「我說徵在啊，你最近也太常找智旻了吧！」
「有⋯⋯有嗎？」，說是這樣說，徵在的耳朵不爭氣地紅了。
「你不久前才跟智旻一起去騎腳踏車不是嗎？」，碩珍一語道破。
「那也才一次！」
「在之前，你還跟他偷偷去吃法國餐廳！」
「哪有偷偷！」，真是冤枉。
「更不用說，你休假的時候，跑去找智旻，還買了飯卷！」，碩珍繼續指控。
「怎麼哥這也知道？！」，太神了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舉頭三尺有神明！郎底做，天底跨！」，碩珍滔滔不絕地數落。
「那⋯⋯那⋯⋯哥你不去？」，徵在在碩珍的槍林彈雨下求生。
「你自己去啊！幹嘛非要找我？」，碩珍瞪著大眼不明白。
「唉喲，多喜歡聽哥說笑話啊！」，徵在打呵呵。
碩珍斜著眼睛看他，擺明不信。
「哥上次不是說很喜歡超級瑪莉的公仔，我去幫你排隊！」，徵在自告奮勇。
「哼哼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結果，說了這一堆，最後碩珍還是跟徵在一起到智旻家，約他一起來喝酒，碩珍是看在瑪莉兄弟公仔的份上。
「智旻～」，徵在開心地笑著。
「珍哥，徵在哥！」，智旻也開心地笑著。
碩珍揮揮手，讓這兩人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要不要到我那去？智旻這太小了。」
「好啊！」，一模一樣的回答。
碩珍連聽都沒聽，人已經轉身走了。
「智旻啊，星期三我休假，帶你去逛逛！」，徵在對智旻說。
「去哪逛啊？」
兩個大男人，是能去哪？
「要不，咱們去爬山？爬峨嵯山？」
「好啊！」
「嗯哼！」，這一聲是碩珍發出的，他人已經站在自家門口，回過頭瞪著他們了。
「來了來了！」，徵在跟智旻開心地邁開步伐。
然後晚上十點多，徵在才起身回家去，碩珍跟智旻看著他上計程車。等徵在一上車，碩珍立刻轉身看著智旻。
智旻被碩珍嚇了一跳，「哥，怎麼了？」
「你們兩個瞞著我偷偷交往？」
「啊？？」，智旻大叫，什麼跟什麼？「哥，徵在哥只是人很好，我們很聊得來！」
「是嗎⋯⋯」，碩珍一臉不信。
智旻驀地湊過臉來，「珍哥，你跟南俊哥是不是搞曖昧啊？」
「啊？？」，這次換碩珍大叫，「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不是嗎？」，智旻看碩珍的反應，他遲疑地站好，「上次我想起一些，我記得南俊哥說看到你在吃魚餅，他說你好好吃⋯⋯。」
「我⋯我？」，碩珍嘴巴成O型，「說我很好吃？」
「原來你們沒交往啊？」，智旻又疑惑起來，「那我怎麼會想起這個畫面⋯⋯奇怪⋯⋯。」
「咳咳⋯⋯是南俊先生跟你這樣說的？」，碩珍好奇地問。
「對呀！難道我記錯了」，智旻敲了一下自己的頭，「唉喲，都已經失憶了，還記錯，這怎麼可以！」
「你⋯⋯要不要等南俊先生來的時候，問問看？」，碩珍小聲地建議，他表情很正經，但是他耳朵紅了。
「對耶，哈，好！我再問問南俊哥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說到這裡，智旻終於發現不太對勁的地方，「哥⋯⋯既然你沒跟南俊哥交往，你幹嘛這麼在意啊？」
「我⋯⋯我哪有！」，說完，碩珍轉身走回自己的住處，「我回去睡了，晚安！」
智旻看著碩珍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微笑，嘿嘿，這個哥哥也太害羞了。
隔天，智旻去刷存摺，鄭號錫都是在五號的時候轉帳的，不過智旻之前去刷的時候，沒有新的錢增加進來，反而都是他領錢出去⋯⋯。
今天不一樣。
「喔！」，智旻眼睛注意到他存摺的錢不一樣了。
存款增加了許多，金額是七億韓幣。
智旻雙眼瞪大。
七億？！
沒數錯吧！
「708460000⋯⋯」，智旻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唸出來，沒有錯，七億。
哪來這麼多錢？！
看看，看看是誰匯來的，搞錯了吧！
「大韓民國國家報勳處⋯⋯」，這啥？智旻滿頭霧水，他拿著存摺走去櫃檯問，「請問，這錢是不是匯錯了。」
「匯錯了？」，銀行行員疑惑地接過存摺，「國家報勳處？啊～這是國家把錢匯給你的，看這筆錢的金額，應該是⋯⋯」，行員說到這探頭過去看智旻一下，智旻被看得一臉莫名其妙。
「家裡有人因公殉職嗎？」，行員小心翼翼的問，畢竟不是很吉利的事。
「啊？」，智旻大聲驚訝。
「沒有嗎？」，行員看了一下智旻的反應，他把存摺遞回去，「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家裡人？有些是祖父母在韓戰為國殉職的撫卹金⋯⋯。」
「問家人嗎？」，所以自己家裡有人因公殉職，錢匯到自己帳戶裡了？
「你可以問問看」，說完行員就叫下一個號碼的人了。
智旻拿著存摺失神地走出銀行。
電話嗎？自己有家人的電話嗎？
曾有過的話，現在也忘了吧！不記得住址，不記得父母，連自己在哪出生都不記得了。
什麼都不記得的情況下，卻多了七億元的存款。
這筆錢怎麼花得下去啊！！
智旻不安地把存摺收起來，慢慢走回家了。
星期三是徵在跟智旻約好一起爬山的日子。徵在帶著夜色開車接智旻出發，半個小時後，徵在把車子停在山腳，趁著天還沒亮，他們開始登山，預計到山頂時，剛好可以看日出。凌晨四點多，山中的空氣帶著冷意，徵在頻頻問智旻會不會冷，智旻搖頭，「哥，爬山流汗熱得要命，不冷！」
「你不懂」，徵在嗓門嚷開來，在寂靜的山道上，驚醒了幾隻鳥兒，「流汗吹風，人就感冒了，所以等你感覺到冷，都太晚了！」
「唉唉，知道了！」，智旻真是怕了徵在哥了，他從徵在手上把毛巾接過來，先擦了汗，再把外套穿上。
到了山頂，兩人找塊石頭坐下，山下的首爾城籠罩在一片清晨的霧氣中，陽光從雲霧中射出，一片混沌中，隱約可以看到建築物的輪廓。
「哇⋯⋯」，智旻感嘆，「好漂亮」，雖然霧氣太濃，沒辦法看到日出，可是可以看到清晨的首爾也很不錯。
「像不像末日場景？」，徵在拿著手套指了指山下，「等等哥吉拉就出現了！」
「哈哈哈哈！」，智旻被逗笑了，坐在石上笑彎了腰。
徵在滿足又靦腆地看著智旻笑，然後再看向山下。
兩人沒再說話，享受這早晨的靜謐。遠處的飛鳥排成一列，飛過天邊，空氣中傳來幾聲鳴叫，讓人心跟著沈靜下來。
這感覺真好，看著眼前的城市慢慢蘇醒。
等到漢江水在陽光下閃耀，像一條銀色腰帶，智旻和徵在就下山了。
離開峨嵯山尚須開一小段山路，徵在跟智旻繫上安全帶，把車開出停車場，車子在狹小的山道上行駛。
到達第二個彎道時，徵在疑惑地開口，「煞車好像怪怪的⋯⋯」，然後他皺著眉試著踩了踩煞車。
車子沒有慢下來。
「哥？」，感覺到越來越快的車速，智旻驚恐地看著路面。
「停不下來」，徵在失去從容，他握緊方向盤，拼命踩煞車，但是車速絲毫沒有減慢。
眼前一個急彎。
「徵在哥！」
徵在用力轉方向盤，在智旻想著他們會飛出山道，衝落懸崖時，山壁猛然逼近眼前，「轟」地一聲，劇烈的撞擊讓安全氣囊彈出，智旻像個布娃娃被綁在安全帶上，他人用力往前撞，安全帶勒住他的胸口，安全氣囊撞擊他的頭部，智旻眼前一黑，人昏了過去。
十四
「智旻啊，你又遲到了！」，一個顴骨略高，臉頰紅潤的男子，穿著防彈背心，黑色褲子、靴子，站在吉普車前對我這樣說。
我看看四周，眼前一片沙漠，我背著沈重的背包穿著靴子，憶起這裡是中東的某一處沙漠，我才剛拔營。
「你自己看看幾點了！」，男子指著手腕對我抱怨。
我抬起手來，映入眼簾的是食指和中指上的銀戒指。
沒錯，這是我最喜歡的配件，用來揍人的時候，特別帶勁。
看了看手腕上的錶，我說，「⋯⋯也才遲到十分鐘。」
「十分鐘敵人就殺過來了！」
「知道了啦號錫哥！嘿嘿」，我抱住男子，笑著撒嬌，我知道他會尷尬地想逃。
果然號錫哥轉身打開車門，「走了走了！」，一邊說一邊把車門關上。
我朝著車子走去，打開車門，車門一瞬間變成了一扇門，門外站著一個個子高大，穿著一身黑的男子，他戴著帽T的帽子，束帶垂落在他胸前。
「南俊哥怎麼有空來？不在營區多休息幾日？」，我這樣說著，然後側身讓對方進來。
我身上的背包不見了，靴子也不見了，現在我穿著黃色狗圖樣的睡衣，腳踩著一雙室內拖。眼前沒有沙漠，只有沙發，這裡是我位在首爾的二樓公寓。
「營區哪有你這好，我也應該跟你一樣，搞個公寓來住」，南俊自在地走到冰箱前面，找了一瓶啤酒，打開來喝，「嗯⋯⋯我當個文青也不錯！」
「你哪會買公寓，你捨得碩珍哥？」，我撇撇嘴說。
南俊動作頓了一頓，然後走到沙發坐下，「智旻啊，你可不能跟碩珍說啊！」
「知道啦！」，我也到冰箱拿了一瓶啤酒出來，「只是哥，人要及時行樂啊！你說得好像我們的工作見不得人一樣！你看玧其哥多好，休假累了就睡，睡飽起來就花大錢去吃羊肉串，然後到夜店去把妹，多好！」
「你忘了說他工作時不眠不休，永遠衝在最前面，上次他手臂骨折了，還忍著痛出任務。」
我握緊雙拳，舉在胸前，「所以，我才覺得玧其哥是我的榜樣！我休假的時候就去俄羅斯，去夏威夷！把我想做的平常不能做的，都完成了！」
南俊看我激動的樣子笑了笑，「我只是⋯⋯」，他捏了捏拳頭，又放開，「只是不想有開始⋯⋯這樣就不會⋯⋯。」
我彎下腰，歪過頭仰視著南俊的臉。
南俊被我逼得仰起身，「智旻啊⋯⋯別鬧！」
「我只是想看看《太陽的後裔》現實版男主角」，我坐回去，喝了一口啤酒，然後開口，「你早就可以升上少將了，出任務的頻率就不會那麼高，要不是那噁心的李光泰⋯⋯小人肚腸⋯⋯切！他就是嫉妒你！」
副參謀總長李光泰曾經在開會的時候說錯了話，南俊小心地提醒他，但是李光泰把丟臉的帳算到南俊頭上，從此以後就處處針對南俊。
南俊笑笑，把喝完的啤酒罐塞進我手裡，「既然碩珍不在，那我就回去了。」
「呀哥！你也利用人利用得太明顯了！」，我對著南俊的背影喊。
南俊開了大門走了，毫不理會我的抗議，我低下頭看著手上的啤酒罐，「碩珍哥晚點就回來了呀⋯⋯」。
手上的啤酒罐一瞬間變成一包洋芋片，我緊緊捏著其中一角。
洋芋片的另一角被一個長相俊美，濃眉高鼻的男子抓著。
「放開～啊～你不放？」，美型男瞇起眼，咬著牙威脅我。
「是你吧！金泰亨，快放開，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我捏緊洋芋片的包裝嗆回去。
這裡不是我的公寓客廳了，而是一間辦公室。有辦公桌和沙發，玻璃櫃子裡擺著獎牌和勳章，全都整理得一塵不染。辦公桌上放著一塊三角形的木頭名牌，寫著「分隊長 鄭號錫」，我跟泰亨就站在辦公桌前方。
呼呼兩聲，泰亨對著我的臉出拳，我捏緊洋芋片左右側身閃開。
「好啊！你來真的」，我咬牙切齒地罵。
泰亨露出牙齒，像獵犬低吠，「洋芋片是我的！」
話聲剛落，我抬腿踢向泰亨的腰，他一手擋住，然後另一隻手拉高，把洋芋片高高舉在頭上。
我被逼著踮起腳尖，「馬的，金泰亨你欺人太甚！個子高了不起啊！」，空氣比較新鮮？
「你放開不就沒事了！」
「老子偏不放！」，我捏住洋芋片，感覺裡頭洋芋片已經成了碎片。
「放開～～啊～～～」，泰亨逼近我，我也挺起上身，貼近他的臉，跟他大眼瞪小眼。
突然兩把槍分別頂在我跟泰亨的太陽穴上，一道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吵夠了沒？老子要睡覺」，是一個皮膚白皙，個子跟我差不多高的男子，他剛剛躺在沙發上。
泰亨看著我，動作沒變，「玧其哥，你不怕槍走火嗎？弄髒了這裡，號錫哥會不開心的！」
「就是啊哥」，我也看著泰亨，動作不變地問，「難道你捨得開槍，你不愛我跟泰亨嗎？」
「對！哥，你不說愛我們，我們就不走」，泰亨跟我一搭一唱。
「唉唉，愛你們」，玧其拿槍口對著我們戳了幾下，「快滾！」
嘿嘿嘿，我跟泰亨同時把手放下，一邊走一邊還搶著洋芋片，又踢著對方的腳，吵吵鬧鬧地離開了。
洋芋片驟然消失，一個草莓蛋糕突兀地出現在我手上。
站在我前面的是南俊，他拿著蠟燭問我，「幾根？」
「五根。」
我跟南俊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左方一扇綠色的門，門邊牆上掛著一塊塑膠牌，上頭印著「406閔」。
南俊一根一根插好蠟燭，然後用火柴點燃，我捧著蛋糕，跟南俊一起走進黑暗的房間。
一進去，玧其就誇張地用聲樂技巧唱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有時候玧其瘋起來，跟他平常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走到泰亨面前，燭光映照在泰亨的臉上，他微笑看著我，好像純稚的孩童，今天是他二十九歲生日。
啊～～我每年都要幫他過生日！
泰亨吸了一口氣，然後把蠟燭吹熄，蠟燭一熄，站在開關旁的號錫哥立刻點亮客廳的燈。
客廳茶几上東西都被清乾淨了，沙發旁邊有一台電動按摩椅，玧其沒事就躺在上頭睡覺，這裡是他的住所。
我捏起一顆草莓餵泰亨吃，然後拿起蛋糕趁大家不注意舔了一口，泰亨看我這樣，也有樣學樣，跟著舔了蛋糕一口。
「你們倆個髒死了」，號錫哥嫌惡地說。
「哥～～你怎麼可以說人髒！」，我用鼻音抗議。
「就是啊，你怎麼可以說人髒！」，泰亨鼻音也很強。
「昂～」，我拿著蛋糕，皺起鼻子。
「昂～」，泰亨跟在我旁邊，一起用鼻音抗議。
「你們兩個剛剛舔蛋糕，我有看到，髒死了！」
我耳朵紅了起來，「哪有～～」。
泰亨也強撐著，「就是～～，而且這是我的生日蛋糕！」
我給了泰亨一拐子，這個笨蛋，這樣不就表示我們真的偷舔蛋糕嗎！
號錫哥揮揮手，毫不理會我們的反駁，走去跟南俊講話了。
我跟泰亨互看一眼。
然後我挖了一指奶油，塗上泰亨的鼻尖。
畫面飄散，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隱隱約約地聽到呼吸聲。
「要等嗎？」，玧其沙啞的聲音響起，就在耳邊。
我用手摸著左耳，摸到了耳機。
耳機裡再度響起聲音，「等不了了，我們先進去」，是南俊哥，「我們分頭進行，號錫你跟玧其哥從建築物另一頭進去。」
「知道了！」
「泰亨，你跟智旻還有我一起進去。」
「好！」
然後畫面一下子亮了起來，有人點亮了走廊的燈，原來我們站在一棟水泥建築物裡。
水泥牆面沒有油漆，燈嵌在牆上，藉著燈光，可以看到走廊成ㄑ字型，房間門都是不鏽鋼，看起來很冰冷。
這裡我知道。
因為位在機場附近，這棟建築物只有兩層樓，但是很長，呈ㄑ字型。南俊哥追蹤一群北韓間諜大半年，最後找到這處據點。這裡守衛並不多，因為裡頭放置的都是文件和資料。他們的儀器和武器都另外安置在其他地點。這些地點南俊哥已經在地圖上標示起來，並且把檔案備份給我。
仁川機場這處據點的守衛最弱，我們五人小隊決定先從此處查起。
我摸摸手心，裡頭全是汗，我得離開這裡，這裡很危險。
泰亨轉頭看我，他的頭髮長了，用髮帶束著，距離我們幫他慶生到現在已經兩個月了，「智旻走了！」
我的心砰砰跳著，看著泰亨的後腦勺，我應該要制止他了，但是，我聽到自己說好，然後跟了上去。
沿著ㄑ字走廊，我跟泰亨走在南俊背後一左一右掩護他。
門沒鎖，裡頭空蕩蕩的，我跟泰亨開始懷疑南俊哥搞錯地點了，連號錫哥都在耳機那頭說，「南俊啊，這裡該不會東西都被撤光了吧！」
我們三人最後到達地下室的鐵門前。
鐵門在狹窄的樓梯尾端，上頭用卯釘釘著，墨色的門反射著燈光。
我全身顫抖，內心在呼嘯著，這是死亡之門。
不要打開！
南俊哥拿著槍，走下樓梯把門打開了。
快走，快走，離開這裡！
泰亨開始一階一階往下走。
我看著自己跟在泰亨後頭，邁開步子，一直走到樓梯尾端。
南俊哥已經把燈打開，門後面是一排又一排的文件櫃，上頭全是間諜們收集來的資料。
「嘖嘖」，我聽到泰亨的聲音，他舉著手上的槍，沿著一排一排的櫃子前進，「南俊哥真的找到了！哇，好誇張的地方！」
我拿起其中一份資料來看，上頭記載的日期，竟然從五年前就開始了，「天哪！總長竟然還不信！」，我這樣說。
「就是！」，泰亨撇撇嘴，「南俊哥怎麼可能會騙人！」
這時耳機裡傳來號錫哥的聲音，「南俊啊，我看到車燈，有車子開過來了！」
「人數多嗎？」，玧其問，「我們先擋一擋⋯⋯。」
耳機裡驀地傳來槍聲和爆炸聲響。
「號錫？玧其？」，南俊對著麥克風拼命地喚。
我跟泰亨互看一眼，我飛快把文件放回櫃上，跟著泰亨衝到門口，背靠在牆上。
腳步聲出現，「有人闖進來了！」
「在地下室！」
一雙腳出現在眼前，我轉身朝著門口，對準敵人就是一槍。
下一個人出現，這次換泰亨開槍，那人向後倒在地板上，泰亨飛快靠回牆壁。
第三人衝過來，一陣槍響。我算好時間差，在敵人槍聲空檔中，朝外開槍，第三人倒地。
「他們有槍！」，敵人說著。
「是南韓軍人，剛剛後頭也有兩個，被我們解決了！」
解決了？解決了是什麼意思？
我跟泰亨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從他眼中看到了擔憂。
一顆手榴彈滾了過來。
我跟泰亨飛快竄身到文件櫃後方，南俊哥在那，他翻倒一張鐵桌，我們三人立刻背靠在鐵桌後面。
「轟」一聲炸裂，紙張、文件夾飛散在空中，緊接著一陣激烈的槍聲響起，子彈打在不鏽鋼櫃上，可以看到金屬碰撞的火花。
「他們進來了」，南俊一臉嚴肅。
「有連絡上號錫哥跟玧其哥嗎？」，泰亨問。
南俊緊抿著唇，可以看到他咬唇下的肉，他沒有回答。
我的心沈了下去，試著探頭出去，槍聲噠噠作響，我立刻縮回鐵桌後，然後屏住呼吸，起身對著從一排文件櫃探身出來的敵人，朝著他的頭就是一槍，那人哇地一聲倒地。
煙硝味瀰漫在這空間裡。
我抓著槍身，喘著氣躲回鐵桌後方，「門口那還有人」，我閉了閉眼，感覺到額上的汗滑落。
對方再度開槍，這次換南俊探身出去，開槍掃射，等他蹲回身子，他說，「這樣不行，我們得想辦法逃出去」，顯然他也發現對方人數眾多，而且武器精良。
泰亨聞言四處張望，然後他手肘撞南俊的手臂，「哥，那裡！」
牆壁上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開了一道狹窄的氣窗。
泰亨舔舔嘴唇，「智旻尼可以過去。」
「不要！」，我想都沒想。
「我們可以把櫃子推過去，智旻尼就可以⋯⋯」。
「我說不要！」，我雙眼漲紅，大聲地吼。
南俊繃著臉，轉身朝後方就是一陣掃射，他蹲回身，抹去額上的汗，跌坐在地板上，「是我的錯⋯⋯泰亨說的對⋯⋯。」
「不是不是不是！」，我拼命搖頭，感覺淚水漲滿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得負起責任來⋯⋯」，南俊繼續說。
「我沒有家人，智旻的媽媽還等著他回去」，泰亨說。
「金泰亨！」，我喊。
「再不快點，我們三個都會死在這」，南俊確認他彈夾裡的子彈數量，「泰亨，我們掩護智旻出去！」
「好！」
「我說了我不要，我要在這裡！」，我暴怒地說，朝著後方的敵人又開了一槍，把對方逼退。
「智旻！」，南俊轉身過來面對著我，「你得出去，我們得保護我們的國民！」
「我⋯⋯我⋯⋯」，我不願意，可是我知道南俊哥說的是對的，「南俊哥⋯⋯。」
「智旻你得出去才行，把資料拿給田柾國田少將，他會相信你的」，南俊一手搭在我肩上嚴肅地注視著我，然後他對泰亨說，「泰亨你推櫃子，我掩護你！動作快！」
南俊說完，人就走了出去，我站起身跟泰亨推動最後一排的鐵櫃，我可以聽到後面的槍響，還有子彈擊中南俊的聲音，我爬上櫃子，敲破氣窗，俯身看泰亨。泰亨對我微笑，然後他張了張口，無聲地對我說了一句話，「沒事的，哥去去就回」，接著他轉身離開我的視線，另一陣槍聲響起。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泰亨。
我把槍扔掉，爬出氣窗，耙著泥土前進，我的手指流血塞滿泥土，等到半個身子都出來了，我跌跌撞撞站起來。
外頭一片黑暗。
我朝著遠方馬路上的路燈，彎著腰跑過去。
背後建築物發出劇烈的爆炸聲，遠處機場飛機正好升空，聲音被遮掩住。地面震動，爆炸的熱氣從我背後湧上，將我推倒在地，眼淚滑落我的臉龐，滴到泥土地上。我死死地咬著唇，直到我嚐到鮮血的味道。
「泰泰、南俊哥、號錫哥、玧其哥⋯⋯等我⋯⋯等我⋯⋯」，我喃喃地唸著，用手撐著泥地踉踉蹌蹌爬起，接著歪七扭八地往前跑。我衝到馬路上，刺眼的車燈刺入我的眼簾，下一秒一輛計程車撞上我。
我癱倒在地上，上方夜空中一輪明月。
是我失去記憶前最後一個畫面。
我的名字是朴智旻，隸屬於大韓民國陸軍黑天鵝特種部隊，隊長是金南俊。
我是大韓民國的國軍，朴上校。
也是黑天鵝唯一倖存的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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