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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醫生,病人恢復意識了!」

      睜開眼睛,先是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再來就是眼前一片白色的天花板,聞到消毒藥水的味道。

      很久以前也聞過這味道,長達一個月。那一次是在沙漠一個落後的村莊裡,他不幸染上瘧疾,號錫哥扛著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簡陋的醫院,發燒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聞到的就是這個味道。若是在比較好的醫院裡,這病沒幾天就好了,偏偏那裡太偏僻,病情不見好轉,於是玧其哥被留下來陪著他,其他人繼續執行任務。後來玧其哥總愛揉著他的頭,笑著說他發燒了喊媽媽爸爸的事。

      那一次生病實在太痛苦了,所以很討厭吃藥,而且一聞到消毒水味就會心情惡劣,腦海裡全是那病院灰牆上黑色的污痕。

      所以這裡是醫院,他在醫院裡。

      一意識到這點,智旻立刻從床上坐起。

      沒錯⋯⋯沒錯⋯⋯真的是醫院。

      他想起來了。

      他出了車禍,在仁川那被計程車撞了。

      眼前閃過一個又一個畫面,文件、櫃子、金屬槍聲、地下室⋯⋯。

      爆炸。

      「哎呀,你不能這麼快起來!」,一名護士過來阻止智旻。

      「泰泰、南俊哥⋯⋯他們在等我!」,智旻一邊喃喃地說,一邊慌張地掀開被子離開床鋪,連鞋都沒穿就走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臉悲戚的碩珍。

      智旻慌忙止住腳步,張張嘴,好一會才冒出話來,「哥,南⋯⋯」,話還沒說完,碩珍閉緊雙眼跟他同時開口,「徵在他死了!」

      「珍哥⋯⋯」,智旻愣愣地看著眼眶含淚的碩珍。

      「徵在⋯⋯徵在他⋯⋯」,碩珍抓著智旻的肩膀,泣不成聲,「嗚嗚⋯⋯徵在他死了⋯⋯智旻啊⋯⋯」。

      徵在?

      徵在⋯⋯李徵在⋯⋯

      腦海裡浮現一張臉龐,大鼻子,濃眉毛,雙眼明亮,用著宏亮的聲音說著,「智旻啊,你這樣會感冒的!」

      徵在哥。

      是了,徵在哥!

      他跟徵在哥去登山,峨嵯山!

      沒錯!

      然後,然後他們回家,徵在哥開車。

      結果⋯⋯結果⋯⋯在彎道上他們撞上了山壁。

      天哪⋯⋯天哪⋯⋯。

      「煞車⋯⋯煞車失靈⋯⋯」,智旻雙手抓住碩珍的手臂,抖著唇說,「車子煞不住,徵在哥跟我撞上去⋯⋯我我⋯⋯我昏了過去⋯⋯徵在哥他⋯⋯他⋯⋯」。

      「他死了⋯⋯嗚嗚嗚⋯⋯智旻啊⋯⋯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碩珍滿臉都是淚,「不是去爬山嗎?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啊?嗚嗚嗚⋯⋯」。

      「我不信⋯⋯我不信」,智旻喘著氣,話說得支離破碎,「⋯⋯不會的⋯⋯不會的!」,徵在哥這麼好的人,這種事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他⋯⋯」,智旻推開碩珍,焦急無措地走出病房。

      急診室病床上染滿鮮血,李徵在躺在上頭,白布遮蓋著他。

      智旻掀開白布,李徵在左後腦凹陷,顴骨斷裂,下巴歪斜,臉部瘀血腫脹,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樣,除此之外,胸骨斷裂插入肺部,造成大量內出血,肝臟脾臟破裂,髖骨複雜性骨折。

      「整個駕駛座都毀了⋯⋯」,碩珍說到這,抱頭痛哭。

      「他是為了保護我⋯⋯」,智旻抓緊胸襟,喉嚨發漲。李徵在他故意往左打方向盤,所以車子駕駛座才會撞成這樣,明明他慣用的是右手⋯⋯。

      徵在哥,好心的徵在哥,帶著自己去看醫生,照料自己,一起去看日出,騎腳踏車的徵在哥⋯⋯。

      智旻憤怒有如火焰熊熊燃燒,焚盡他的理智,智旻撫摸徵在扭曲變腫的臉龐,「謝謝你徵在哥」,我會連你的份一起報仇的!

      智旻把白布蓋上,轉身走出病房。

      「智旻你去哪?」,碩珍在後頭問。

      「哥,徵在哥麻煩你了,我去處理一下事情」,智旻頭也不回地說。

      智旻先回到他的病房,換上碩珍幫他帶的衣服。走出病房的時候,走廊上一對老夫婦迎面奔來,他們衝進急診室,裡頭一下子傳出痛哭聲,「徵在啊~~」

      智旻經過病房,看到那婦人趴伏在遺體上痛哭,跟她一起來的先生站在旁邊,手放在白布上滿臉悲痛。

 

      我媽老是要我相親⋯⋯

 

      徵在曾這樣說過。

      智旻低頭咬牙,轉開視線,他大步走出醫院,搭了一台計程車回到他的公寓。

      智旻打開二樓住處的大門,把身上的衣衫脫掉,走到房間打開白色的衣櫃,衣櫃裡的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

      顴骨貼著繃帶,嘴角破裂結痂,胸口處帶著瘀青,膝蓋擦傷,跟扭曲變形的李徵在比起來,智旻可以說是完好無缺。

      智旻把行李箱拿出來,伸手往衣櫃後的木板按下,「喀」一聲,衣櫃木板彈了開來,智旻把木板左右打開,牆上掛著一整排的槍枝、匕首,智旻拉開衣櫃找出他的黑色緊身衣穿上,套上防彈背心,戴上槍帶,把M11輕型衝鋒槍裝上槍帶,子彈收好。轉身蹲下,從床底拿出筆電開機。

      這一次他很快就輸入密碼,0613

      筆電螢幕進入主畫面。

      智旻找到備份的檔案,驀地想到他沒有田柾國的聯繫方式。

      智旻很快想到解決辦法,他開啟國防部內部網站,輸入他的軍人編號,點開第三野戰隊的通訊錄,很快就找到田柾國的手機號碼,智旻把檔案傳過去,關上電腦。

      然後他站起身,從衣櫃抽屜裡抽出一條髮帶,將瀏海撥上去,把帶子束在髮際,找出一雙黑色軍靴穿上。

      一切都整理好,智旻走下樓梯,繞到公寓後頭,打開樓梯下方隔間的門,裡頭停著一台黑色摩托車。

      智旻騎上摩托車,戴上安全帽,一轉油門,衝上馬路,朝著東方飆去。

      對角公寓,柾國一身黑衣勁裝,站在頂樓陽台,傾身往下看。手機裡傳來了訊息,柾國點開後,一邊轉身走向已經在後方待機的直升機,一邊查看地圖。坐上直升機升空,柾國撥了電話開始交代,「朴智旻恢復記憶了,封鎖城東區卞口路一段216號、江南區宏大路17號,不要驚動任何人,第三野戰隊第七分隊隊長朴浩漢指揮攻堅宏大路18號,衛東小組到城東區卞口路待命。」

      智旻騎著摩托車,在巷弄裡鑽,他可以聽到上空直升機螺旋槳轉動的聲音,他知道有人跟著他,但是他沒空也沒心去理會,他只想做他想做的,他必須把內心這股怨憤宣洩。

      一到卞口路一段,智旻停在路口,左右掃視,然後他選定方向,一路騎到卞口路216號門口。

      智旻把安全帽遮罩掀開,216號是一棟七層老舊公寓,大門深鎖。智旻把槍拿出來,催動油門,猛地衝了過去。

      他毫無顧忌地破門而入。

      直升機上的柾國透過玻璃窗看到智旻的機車尾端,下一秒,機車消失在大門裡。

      柾國眉頭皺起,看資料這老舊公寓放的是武器彈藥,朴智旻這樣闖進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柾國透過對講機,跟首爾區駐軍下指令,「疏散卞口路附近三百公尺的民眾,拉上黃色封鎖線」,然後直昇機到達卞口路上空,柾國懸繩而下。

      衛東四人剛好也到門口,正要行禮,柾國轉身朝著公寓大門衝進去,「跟我進來!」

      智旻在一樓大廳,沒看到人,他雙腳踩在地板上,拉高摩托車頭,衝上樓梯,摩托車引擎聲震耳欲聾。二樓有人從房間裡拿著槍衝出來,智旻開槍掃射,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殺上了三樓,直到他子彈用盡,這時候,柾國五人跟在後頭也爬上了三樓。

      智旻被一群人包圍,他只得離開摩托車,跟這群人打起來。正感到吃力的時候,突然有人加入戰局,包圍出現缺口,智旻鬆了一口氣,他很快解決掉剩下的人,接著頭也不回地朝樓上奔去。

      後頭的人跟著他,智旻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但可以猜得出是哪裡派來的人,畢竟在這種時間點出現,除了守衛首都防衛圈的第三野戰隊沒有其他人了。他們總共有五人,其中一人戴著黑色的頭套,露在外面的眼睛非常明亮,反應敏捷,總能遞補智旻攻擊的盲點,就像以前泰亨跟智旻合作攻擊敵人一樣。但是泰亨跟他有多年的默契,這個人智旻卻根本不認識。

      因為有這五人的幫助,智旻很快就殺上五樓,有著一雙明眸的那人趁敵人被掃除的空檔,奔過來想攔住智旻,智旻抓住樓梯扶手,使力一跳,一下子上了樓梯中間的台階,那人沒能攔住,只好再度緊緊跟在智旻背後。

      六樓只有一扇門,智旻在那人抓住自己之前,開門衝了進去,隱約中似乎聽到對方喊了自己的名字。

      房間很窄長,尾端有一扇黑色的門,智旻拿著匕首,動作靈巧地穿梭在敵人間,沒多久那男子也進來房間裡。房間太窄,其他幾人沒有跟進來。智旻跟他背靠著背合作無間地解決了一個又一個敵人,直到房間尾端,智旻伸手抓住門把,那人在後頭把手搭在智旻身上,打算再次阻攔智旻的時候,一個面容狠戾的男子,從後方神出鬼沒地出現,二話不說就出拳攻擊,那人只好回身反擊,智旻在這時候開了門,獨自走進裡頭的房間。

      外頭面容狠戾的男子自我介紹,「我叫劉子雍,久聞田將軍的不敗事蹟,想試試看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

      被稱為田將軍的男子,也就是田柾國,深深地看著劉子雍,然後緩緩脫掉頭套,蹲低握拳。

      劉子雍笑了笑,擺出一樣的姿勢。

      兩人看著對方,突然地劉子雍先出拳,攻擊柾國的臉,他的拳頭又快又硬。柾國左右閃避,當他蹲低出拳的時候,劉子雍屈膝踢柾國的肩膀,柾國一拳打向對方的腹部,兩人各挨一拳。

      劉子雍往後退開,看著柾國,「看來傳聞不一定是假的。」

      智旻把門關上,雙眼觀察房間。房間很寬,不像外頭那間那麼窄小,地板鋪著地毯,窗邊一張木桌,背靠著窗戶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他看到智旻進來,微微一笑,「歡迎啊,朴智旻,黑天鵝的漏網之魚。」

      聽到對方說起黑天鵝,智旻一邊盯視著男子,一邊緩緩跨步前進。

     「仁川那,你後來沒去看過?」,對方笑著,好像在閒聊今天天氣怎樣似的,「一片焦黑啊~~~你想收屍都很難,唉呀唉呀。」

      智旻一聽,原本緩慢的步伐變大,他一下子衝到對方面前。

      「想殺了我是嗎?」,男子扯扯嘴角,「你把資料給田柾國了?他人就在外頭吧?」

      智旻皺起眉來。

      剛剛那人是田柾國?

      「朴智旻,你的隊長金南俊很厲害」,對方豎起大拇指,「我們像地鼠一樣活著,他都能把我們找出來,可惜你們軍隊裡的人器量太小,肩上配戴著的星紋徽章,肚腸也跟星星一樣小」,男子用手指比著,右眼眯起,「像金南俊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活得下去,還拖累了你們整個小隊⋯⋯。」

      「你閉嘴!不准說南俊哥的壞話!」,智旻大吼。

      對方桀桀怪笑,露出他黃色的牙,「金南俊死了,真是萬幸,可惜我沒來得及殺了你」,男子仰頭嘆了口氣,「唉,現在我回不去了,你就留下來陪葬吧!」

      「什麼意思?」,智旻皺眉等著他。

      「這棟公寓裡的炸藥,在你進門之前,已經被我啟動,我看看哦」,對方虛假地看著手上的錶,「再十秒吧?喔?」,男子努著嘴,用著噁心的語調倒數,「九秒、八秒⋯⋯你不走嗎?那就留下來一起死吧?」

      智旻往前衝,單腳跳上桌面,蹲著身子,揪住男子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提了上來,「在我死之前,我先殺了你,為大家報仇!」

      外頭跟劉子雍對打,終於分出勝負的柾國,手裡抓著被他擊中太陽穴失去意識的劉子雍,耳機裡突然響起衛東的聲音,「將軍,我們找到炸彈了,可是它被啟動了,剩十六秒就會引爆!」

      「不能解除指令嗎?」

      「沒辦法,將軍我們得撤!」

      柾國看著眼前那扇那黑色的門,鬆開雙手,劉子雍滑落到地板上,鮮血從他的耳中流出。柾國跨過他,衝向那扇門,嘩地一聲把門打開,智旻站在桌上,雙手掐著一個中年男子,那個男子看起來已經沒氣了。智旻雙手一扔,把那男子的屍體扔掉。站在桌上的他,像從地獄來的復仇使者。

      柾國奔了過去,躍上桌面。

      智旻聽到後頭的動靜,轉過身來,還沒看清是誰,就被對方抱在懷裡。然後一聲巨響「轟」,建築物爆炸,黑煙和烈焰從裂開的木門竄入。

      智旻雙眼大睜,人被抱著往後倒,他的背部撞擊到後方窗戶的玻璃,玻璃碎開,抱著他的黑衣男子用手護著他的頭臉,下一瞬,他們兩人墜入空中。

      智旻從對方肩膀往後方看去,水泥塊與灰塵噴散在空中,火光映照著智旻的雙眼。

      然後智旻的背部再度撞上窗戶玻璃,對方帶著他飛躍了兩棟建築物間大約十公尺的距離,降落在四樓居民的客廳裡。

      對方蹲抱著智旻踩在玻璃碎片上,智旻愣愣地看著他,還沒從剛剛發生的事中回過神來。眼前這人像天降神兵一樣,救他衝出火場。

     垂落的瀏海,半遮著對方明亮的眼瞳,左臉頰上被玻璃劃出一道大約二公分的傷口,流著鮮血。嘴唇薄小,唇形如硬筆勾勒。對方用拇指撫過智旻的臉龐,與智旻四目交接,輕聲開口問,「沒事吧?」

      馬路上,「瘋了嗎⋯⋯」,衛西抬頭看著破掉的窗口,大張著嘴。

      「真是⋯⋯不要命了,頭子竟然就這樣⋯⋯就這樣抱著朴智旻跳樓⋯⋯」,衛北也一樣仰著頭呆看著。

      原本他們四人和柾國跟著智旻一路殺上去,後來柾國叫他們幾個封鎖出口,也因為這樣衛南才發現炸彈被啟動了。

      衛南雙手環胸,站在他倆後方,像棵巨樹一般,仰著頭也盯著柾國帶智旻跳進去的那扇窗。

      「將軍⋯⋯將軍⋯⋯」,衛東正在跟柾國聯繫,其他三人立刻把目光移回衛東身上,「⋯⋯安全無事嗎?」

      衛西衛北對看一眼,將軍也太神了。衛北感覺自己對頭子的景仰高到無以復加了。

      衛東跟柾國的通話結束,他開始指示三人,「阿南、小西你們兩先確認現場北韓間諜有無藏匿潛逃,將軍他必須趕到宏大路17號,那裡剛剛搜出了南韓間諜的名冊」,說到這,衛東停了一下,「衛北,將軍要你安置好朴智旻,其他事情都不要管。」

      「安置朴智旻?」,衛北疑惑地問。

      「朴上校擅自闖入北韓間諜的據點,除了危及到他個人的安全,也造成其他人的生命危險。」

      這樣⋯⋯,衛北點點頭,「我知道了。」

      衛東看衛北似乎明白了,他一聲令下,「開始行動!」

 

 

 

十六

      智旻坐在陸軍的公用車裡,開車載著他的人,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中尉,說是第三野戰隊反滲透小組裡的成員,名字叫衛北。

      智旻坐在後座,看著窗外的景色,卻什麼都沒有看進去。

      他知道接下來他會被帶回去龍仁,那裡的人會找地方讓他待在裡頭,等到江南區宏大路公寓裡的儀器、資料和北韓特務處理完後,就會開始針對他擅自行動的行為予以處份。可能軍職會被革除,甚至依軍法監禁,但是智旻一點都不後悔。

      他恨不得殺光那些人,然後喪命在火海裡。

      本來就打算同生共死的。

      沒想到,卻被救了回來⋯⋯。

      想到剛剛飛躍半空的情景,智旻就覺得那人真是瘋了。

      怎麼不逃呢?炸彈都要引爆了,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冒著生命危險救自己出去呢?

      智旻看著外頭的街景,腦袋一片混亂,然後車子停下來了,智旻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建築物,他回到醫院了。

      衛北拉上手煞車,智旻忍不住問,「怎麼是醫院?」,不是應該回龍仁嗎?

      「喔~~」,衛北從駕駛座扭頭過來說,「你不是受傷了嗎?」

      是⋯⋯是沒錯⋯⋯,智旻遲疑點頭。

      「將軍說要好好安置你,所以當然是送你回醫院啊!你傷還沒好呢!」,衛北認真地解釋,他覺得他的理解是正確的。

      不能理解的是智旻,他張著嘴訥訥地看著衛北。

      衛北下了車,打開後座的門,智旻只好默默地走出車外。

      衛北親切地對他一笑,智旻扯扯嘴角,笑不出來。

      最近年輕的後輩都這樣嗎?這天真瀾漫的⋯⋯。

      走進醫院的途中,智旻問衛北,「你說的將軍是田柾國田將軍?」

      衛北用力的點頭,智旻不知為何突然想到其恩,他在這個衛北的眼中,看到對偶像崇拜的眼神,「是他沒錯!將軍他救了你!實在太厲害了!」。

      說到這智旻疑惑地發現衛北原本讚嘆的表情變了,衛北眉頭緊皺,「完了」,衛北喃喃地道,「輸了⋯⋯。」

      最近年輕後輩都這樣嗎?這沒頭沒尾的⋯⋯,跟其恩一個樣。

      智旻重新辦理住院手續,雖然他覺得自己身上的傷都沒啥要緊的,但是衛北很堅持,「你出了車禍,還跑去修理北韓那些傢伙,你得好好住院治療才行!」

      一提到出車禍的事,智旻心裡發酸。

      「我想去看看徵在哥,不知道他的遺體被送去哪了?」

      於是智旻處理好傷口後,就到醫院旁附設的靈堂去。徵在的遺體已經被移來這,碩珍穿著黑色的西裝在現場幫忙,看到智旻來,碩珍慌忙走了過來。

      「智旻你還好嗎?你說要去處理事情,都處理好了?是什麼事?」

      智旻看著眼前的碩珍,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說出一切的真相。

 

      不要讓碩珍知道⋯⋯。

 

      南俊哥生前說的話,彷彿在回應這個時刻。

      這兩個人還來不及開始的戀情,現在永遠只能深藏在自己的心底,在另一個世界裡編織美麗幻夢。

      哥,南俊哥他喜歡你。

      你也是的吧?

      你也是喜歡他的吧?

      智旻眼眶紅了,他用力低下頭來搖搖頭,「都處理好了。」

      「嗯⋯⋯」,碩珍似乎很想問智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最終沒有開口。

      智旻為徵在上香,在心裡默唸著自己的歉意和感謝,然後他走到徵在的爸媽面前鞠躬。

      「是你嗎?跟徵在一起出車禍的人?」,徵在的爸爸看著智旻輕聲地問,他銀灰的髮在燈光下顯得更亮,看起來讓人心痛。

      智旻點點頭,「對不起⋯⋯。」

      李爸爸在智旻開口的時候,同時也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掩蓋了智旻的道歉,「好孩子。」

      「什什麼?」,智旻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長者。

      「我們徵在犧牲性命也要保護的人」,李爸爸點點頭,輕輕地微笑,「徵在他做了一件令我驕傲的事。」

      智旻喉嚨發乾,雙眼漲痛,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好孩子,你要好好的」,李爸爸拍拍智旻的肩膀,「去吧!」

      智旻艱難地轉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直到靈堂大門,智旻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衛北在外頭等他,一看到智旻哭了,他連忙走過來扶著智旻,什麼話都沒說,帶著智旻離開靈堂,一路上智旻的淚就沒停過。

      醫院大門停了一台黑色廂型車,衛北打開車門讓智旻坐進去。

      車子裡坐了好幾個人。

      一個個子高大的司機,兩個男子坐在最後面的座位上,看到智旻立刻把手放在耳上,「先鋒!」

      中間的座位坐著一個男子,他身上的緊身衣還沒換下來,防彈背心倒是脱了,俊美的側臉在黃色的車內燈下顯得輪廓更深了。

      他是救了智旻的人,衛北口中的頭子,田柾國田將軍。

      衛北坐上副駕駛座,大力關上車門,嘴裡喊著「走了走了!」

      於是智旻遲疑地坐上男子旁邊的座位。

      「你哭了?」,柾國問。

      聽到對方這麼問,智旻才意識到自己滿臉淚痕,他慌忙用手抹去。

      車子開動了,前方衛北跟著高大的司機聊天,後方兩個男子細細碎碎談起今天的事。

      坐在中間的智旻,想著等等旁邊的人就要開始盤問自己。為什麼擅自行動?為何不顧他的阻攔?為何一意孤行?等問完,就會開始告訴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懲處⋯⋯。

      智旻在心裡頭做準備,果然沒多久,坐在旁邊的柾國開口了,「你吃了嗎?」

      智旻扭頭過去,驚訝地看著他,「什麼?」

      「我帶你去吃飯」,柾國這樣說。

      

 

 

 

十七

      盤腿坐在餐廳裡,智旻還沒回過神來。這裡賣人參雞湯,還有石鍋拌飯,現在他前面矮几上就擺了兩個石鍋。一個白濁的人參雞湯,咕咕地冒著熱氣,一個石鍋拌飯,滋滋滋地響著,散發誘人的香氣。

      那個個子高大的司機坐在智旻的左邊,衛北坐在右邊。正對面是田將軍,兩邊分別是一個看起來很多心事,以至於眉頭都皺在一起的人,另一個則額頭很高,皮膚白淨,眉毛很淡,看起來很有外國人的感覺,一直問可不可以多點一些菜,「我吃了二個禮拜的小黃瓜,怎樣都要補回來」,他這樣解釋。

      柾國看著呆楞的智旻,用手比了一比,「衛東、西、南、北。」

      什麼?智旻不是很明白。

      然後衛北把筷子塞進智旻手裡,指了指自己,「我叫衛北,智旻上校已經知道了,大個子是衛南,那個看起來很操煩的人是衛東,我們小隊隊長,吵著要吃飯的是衛西。」

      原來是這樣啊⋯⋯,智旻愣愣地點頭。

      「吃吧!」,柾國用下巴點了點智旻前面的兩鍋,看著智旻說,「你從昨天到現在沒吃任何東西。」

      吃⋯⋯吃東西嗎?智旻回過神,視線從衛北、衛西,柾國、衛東,繞了一圈,直到衛南。這滿桌子五個人盯著他看,智旻拿起筷子,把雞湯裡的雞肉用筷子分開,露出雞肚裡的糯米,蒸氣冒了上來。

      這雞湯用整隻雞去熬的,熬到骨肉輕輕一夾就可以分離。

      一看到智旻動筷,其他五人紛紛拿起筷子夾雞肉、拿湯匙攪拌拌飯,然後也不管吃相好不好看,張開嘴就吃。

      衛北好心地幫智旻把拌飯攪勻了,才開始吃他自己的飯。

      智旻把雞肉塞進嘴裡,慢慢咀嚼,恍惚中,透過蒸騰的熱氣,他看到黑天鵝的成員齊聚在一起。

      他自己跟南俊哥不愛吃海鮮,雖然為了出任務,已經訓練到什麼都吃的地步,但是一旦去聚餐,隊員們還是會跳過海產店,點餐的時候也會幫他跟南俊點其他肉類的食物。

      五個人裡頭,他跟玧其的酒量最好,號錫跟泰亨最糟,泰亨根本就只愛喝可樂。

      有一次泰亨說他喝完了一杯燒酒,南俊聽了之後說,「智旻啊,我們就派你考驗泰亨了⋯⋯看他是不是真的酒量變好。」

      嘴裡的雞肉又苦又酸,熱氣熏眼,一下子鼻水就塞滿鼻子。

      智旻吸吸鼻,把手放在桌上。

      衛北仰頭看著智旻,「你不吃嗎?」

      智旻改拿起湯匙,挖了一匙飯,一樣塞進嘴裡,咀嚼,然後吞下。

      再夾一塊雞肉,放進嘴裡,咬碎吞下。

      不知道吃到第幾口的時候,智旻的眼淚落了下來,他握著湯匙,掌心摀著眼拼命揉碎他的淚,然後嗚嗚地哭了起來,越來越大聲。

      「嗚嗚嗚⋯⋯嗚嗚嗚⋯⋯噢噢嗚嗚」,智旻彎下腰,臉埋在胸前,痛苦地嗚咽。

      一雙臂膀摟住了智旻,把他手上的湯匙拿開,扶著他的後腦勺,輕輕讓他靠在胸前,「沒事了⋯⋯別哭了⋯⋯」,他聽到對方在頭頂上這麼說。

      智旻整個宣洩,毫無保留,他揪緊對方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哭,活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終於他累極了,閉上眼,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衛西探頭看著柾國懷裡的智旻,不敢相信地問,「就這樣睡著了?」

      「嗯」,柾國點點頭,抱著智旻站起來,「衛東你吃完了的話,出來幫忙開車。」

      衛東趕緊把嘴裡那塊肉吐掉,從地板上站起來。

      衛西飛快把湯匙放進衛東沒吃完的雞湯裡,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地舀了一大匙,誰讓東隊長上次一個人吃龍蝦。

      上了車後,衛東在駕駛座上問,「將軍我們去哪?」

      「到朴智旻的公寓去。」

      衛東瞄了一眼後照鏡,他看到智旻坐在柾國的腿上,手還揪著柾國的衣襟。柾國一手托著智旻的背,一手放在智旻大腿外側,防止智旻滑落。

      然後衛東在後照鏡裡接觸到柾國銳利的視線,衛東慌忙收回目光,發動車子。

      是說,已經上車了,沒必要這樣抱著吧⋯⋯,衛東腹誹。

      到了智旻住處,柾國讓衛東敲壞智旻的門鎖,帶著智旻進去。智旻出門前根本就沒帶鑰匙,因為他沒打算回來。

      柾國像抱著嬰兒一樣,讓智旻靠在他胸前,抱著他到智旻的房間。

      房間還維持著智旻離開時的模樣。

      衣櫃敞開著,還可以看到上頭掛著槍枝和刀子,電腦在床前地板上,旁邊一個行李箱,換下來的衣服扔在地上。柾國把智旻放到床上,然後輕輕抓著智旻的手,把衣襟從智旻手中拉出來,幫智旻蓋上被子。柾國看到床頭一隻粉紅色的兔子玩偶,順手抓過來,塞進被子裡,讓它柔軟的絨毛,貼著智旻滑嫩的頰。

      然後柾國轉身,輕輕關上門,離開公寓。

      衛東在門口等他,柾國對他說,「回龍仁去。」

      智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下午了,他整整睡了十九個小時。睡醒後,智旻頭昏腦脹,渾身疲憊。睡夢中,他不斷夢見自己追著南俊,或是玧其,叫他們不要走。有時候又是號錫,他抱著號錫說以後絕對不遲到了,號錫只是揉揉他的髮,微笑地看著他。李徵在也來到智旻的夢裡,智旻拼命對他道歉。

      泰亨沒有出現,智旻朝著一片黑暗的空間喊著泰泰,絕望的一次又一次尋找,卻怎麼都看不到泰亨,只有一片無盡的黑暗。

      智旻走到浴室,扶著洗手台,吸著氣啜泣,鏡子照出他狼狽的臉,浮腫的眼,蠟黃的臉頰。

      智旻頭痛欲裂,他把洗手台裝滿冷水,整個頭埋進去。

      冰冷的水刺激著智旻的頭部。

      就這樣沒了氣息好了,人可以這樣溺死自己嗎?一片冰冷中,智旻絕望的想。

      突然一道慈祥的聲音出現。

 

      孩子,你要好好的。

 

      智旻猛吸一口氣,冷水灌進智旻的鼻腔,他嗆咳著離開洗手台。水沿著他的脖子流進上衣裡,地上滿是水滴。

      衛北進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智旻咳嗽的聲音。他把黑色塑膠袋扔到沙發上,衝到浴室裡,智旻還彎著腰猛咳。

      「唉唉,怎麼回事?」,衛北從吊桿上抽了一條毛巾,幫智旻擦頭臉,扶著他走出浴室,智旻咳到滿臉通紅,眼睛滿是血絲。

      坐在沙發上,智旻好一會才緩過氣來。

      「你來做什麼?」,智旻沙啞的問,「接我到龍仁受審嗎?」

      「啊?」,衛北驚訝地看著智旻,「不是⋯⋯沒⋯不是那樣的」,衛北拿起剛剛他扔在沙發上的黑色塑膠袋,「我來送飯的,你還沒吃吧!」

      吃飯?

      衛北把袋子裡頭的紫菜飯卷拿出來,「對,吃飯。」

      龍仁陸軍基地,總長辦公室。

      「這次你的表現很好,找到了北韓潛藏在我們國家的特務,還破壞了他們據點,幹得漂亮!」,金宇哲看著桌上的資料滿意地點頭。

      「這得感謝金南俊上校,留給朴智旻的檔案裡,有這些人藏匿的地點。」

      「所以他想起來了?」

      「是的!」

      「那他什麼時候能歸隊?」,金宇哲似乎發現自己這樣說不正確,畢竟黑天鵝已經不存在了,「他什麼時候回來覆命?」

      柾國想起昨晚智旻心碎的模樣,還有他奮不顧身衝入敵方據點的作法,柾國緩緩開口說,「我想先讓他休息一下。」

      金宇哲點點頭,「嗯,也好,反正他的事你看著辦,去忙吧!」

      「是的,總長」,柾國併腿,舉手行禮,「先鋒!」

      辦公室外,副總長李光泰靠在走廊牆上等著柾國。

      「柾國啊,聽說這次抄了北韓特務的老巢?真是厲害,你又立了大功了!」,李光泰親暱地把手搭在柾國的肩上,「哈哈,不到三十就立下這樣的功勞,等總長退休了,就會被升上中將了吧!」

      柾國笑笑地說,「總長說他還可以再做十年。」

      李光泰的表情一僵,但是他很快就恢復自然,「是啊,咱們總長是能再做十年!」

      「副總長如果沒事的話,請恕我先離開。」

      李光泰揮揮手對著他說,「去吧!去忙吧!」

      柾國抬手行禮,轉身離開走廊。

      李光泰看著他的背影,陷入沉吟,「⋯⋯這麼順利嗎?唔,讓我找人挖看看,說不定會挖出什麼有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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