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副參謀總長李光泰正在對著鏡子整理領帶，又用手梳了梳自己的頭髮，總算滿意了，他轉頭對著剛剛跟他說話的人問，「朴智旻調到第三野戰隊去了？」
「是的」，說話的是姜維平中校，他跟柾國是同一期的軍校學生，不過他在任務中的表現沒有柾國亮眼，工作也大多傾向收集情報。
「唔⋯⋯」，李光泰點點頭，他一直都不喜歡黑天鵝部隊，現在黑天鵝部隊已經解散，但是還有一名僅存的隊員朴智旻，而朴智旻跟討厭的田柾國組合在一起，就更讓人厭惡了。
「朴智旻在休假中，不過田柾國很常去找他」，姜維中說。
「哦」，這麼有趣⋯⋯，「先從朴智旻查起，他那邊一定有什麼，要不然田柾國沒必要這樣跟著。」
「我知道了。」
「等到拔掉田柾國，他的位置空出來，我會推薦你」，李光泰微笑地看著姜維中，拍拍他的肩膀，「你等著戴上五芒星的肩章吧！」
「多謝副長！」，姜維中飛快鞠躬行禮，看得李光泰滿意地點點頭。
三天後，智旻重感冒終於好了。
不知能不能算是田將軍的戰績⋯⋯。
碩珍在柾國出入智旻住處照顧智旻時，碰到過柾國，當時柾國提著買好的食材，拿備份鑰匙開門，碩珍剛下班，站在樓梯那疑惑地問柾國，「請問是哪位？」，看到柾國一臉嚴肅的表情，碩珍連忙解釋，「我就住在這，喏，就那裡」，碩珍指了指斜對面那扇門，「是智旻的鄰居。」
柾國看著碩珍，他知道金碩珍是誰，他也知道碩珍對智旻的身分一無所知。
「我是智旻的⋯⋯」，柾國思考一下，「上司⋯⋯。」
「啊？」，碩珍瞪大眼，張大嘴，「智旻他不是作家嗎？」
「我是他的責任編輯」，柾國一字一字，面無表情地瞎扯。
「智旻終於要出書啦？」，碩珍驚喜又驚訝。
「⋯⋯嗯⋯⋯對⋯⋯。」
「你買菜？」，碩珍望向柾國手上的袋子，袋子上頭露出一截白蘿蔔，「哇，智旻出名了！聽說大牌的作家，責任編輯還會到他家幫忙做飯呢！」
「⋯⋯嗯」，柾國鈍鈍地點頭，他不擅長說謊。
「所以現在智旻在閉關寫作嗎？」
「⋯⋯對」。
「太好了，那我不打擾他了」，碩珍開心地揮揮手，轉身回到他的住處。
第二個知道柾國來幫智旻做飯的人是其恩。
其恩背著書包，呆站在門口，眨著眼仰望著眼前的男人。眼前的男人，也就是柾國，回望著其恩。
「我找智旻哥哥」，其恩本能地感覺到危險，這人跟智旻哥哥一樣，有一種⋯⋯肅殺之氣，是這樣說的吧！動畫裡有時候會這樣形容某些角色⋯⋯。
「他在休息」，柾國一副沒打算讓其恩進來的模樣，他站在門口，雙腳大開，把整個門口都佔滿了，活像他是這裡的主人。
其恩拉著背包背帶，戒備地看著柾國，「智旻哥哥怎麼了？」
「他生病了。」
「那我明天再來⋯⋯。」
「其恩啊！」，柾國背後響起一聲，是智旻的聲音。
「智旻哥！」，其恩開心地趁柾國轉身的時候，從柾國與門的縫隙間擠了進去。
「你怎麼起來了？」，柾國蹙眉問智旻。
「我起來上廁所啊！」，智旻瞪著柾國。
其恩看了看柾國，再看了看智旻，他突然發現看起來不好親近的柾國，面對皺著眉瞪人的智旻，銳氣一下子全沒了。
「那外套呢？」
「拜託，我熱到渾身都是汗，穿什麼屁外套！」，智旻說得很粗魯，然後他注意到其恩，連忙跟其恩道歉，「抱歉啊其恩，你就當沒聽到。」
然後智旻就留其恩下來吃飯，大方地把田將軍當廚娘用。其恩打了電話回家後，就坐在飯桌前，看著那個嚴肅的黑衣男子煮飯。
智旻病才剛好，怕傳染給其恩，他戴著口罩，問著其恩在學校的狀況。然後其恩說天氣變熱了，他跟鄰居池碩漢、親故李俊昊約好一起去樂天溜冰。
「智旻哥一起去嗎？找碩珍哥哥一起來！」
智旻一點都不想出門，他不想應酬，不想說話，不想笑，但是看到其恩期待的臉龐，智旻撥撥其恩柔軟的瀏海，在心裡嘆了口氣，「好啊⋯⋯」。
其恩立刻就笑開了花，臉頰都鼓起來了，「下星期六！」
「好，下星期六！」
然後他們三人一起吃著黑抹抹的炸醬麵，其恩吃著麵，看著眼前不苟言笑的男子，他遲疑片刻，然後開口問，「你也來嗎？」
柾國挑起眉來。
「去溜冰」，其恩補充。
柾國看了看智旻，智旻抬眼瞪了他一眼，柾國回望其恩烏黑的雙眼，輕輕吐了一字，「好」。
其恩眼眉彎了起來，嘿嘿地笑了一下，繼續吃麵了。
等其恩回去後，智旻雙手環胸，對著柾國問，「你幹嘛去？」
「去哪裡？」
明知故問！「去溜冰啊！」，智旻大喊。
「我不能去？」
「是你沒必要去不是嗎？我病已經好了，感謝你的照顧」，智旻在講到感謝時，特別用力，「所以你不用再來了，也沒必要跟我們去溜冰！你應該很忙的不是嗎？」
「我剛好休假」，柾國平平淡談地說。
「這跟休假什麼關係！」，智旻真是要瘋了，「事實上我不懂你幹嘛要特地來我家照顧我，也許你是一時佛心大發，就像你救了我一樣，可是現在我都好了，你沒必要繼續這樣發揮善心了，你待在這裡這樣照顧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柾國食指指尖敲了敲桌面，很理所當然地回，「因為你是我的屬下，我當然會罩著你。」
什麼⋯⋯什麼莫名其妙的理由！
智旻眼前浮現南俊溫和的臉龐。
智旻，你放心，一切有我。
南俊曾經這樣說過。
他們五人彼此互相扶持，互相照顧，建立了比家人還深厚的感情。
那是屬於黑天鵝的一切。
不是現在這個人隨意說說，就可以做到的！
「我自己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柾國坐在位子上，八風吹不動似的，「顯然不行。」
「什麼？」
柾國抬眼，偏過頭看著智旻，「你連坐都坐不好。」
時間靜止三秒。
紅暈從智旻的脖子往上爬，直到他滿臉潮紅，「胡⋯⋯胡說什麼！」
「你從看台上⋯⋯」，柾國話還沒說完，智旻大吼一聲，「算了！你愛跟就跟！」，吼完，智旻衝到臥房，把門摔上。
這個人⋯⋯這個人⋯⋯完全不能溝通！
智旻再一次把長耳朵cooky抓了過來，揍了好幾拳。
隔天晚上，智旻算好碩珍到家時間，打開自家大門，「哥！」
「什麼呀！」，碩珍抱著公事包，嚇得不輕。
「喔⋯⋯哥，抱歉，嚇到你了，你回來啦！」，智旻不好意思地說，他忘了碩珍很膽小。
「智旻啊，你出關啦？」，碩珍把公事包放下，驚魂甫定地問。
「什麼出關了？」，智旻一頭霧水。
「你的作品啊！我遇到你的責任編輯，他說你忙著寫作！」
責任編輯⋯⋯？啊？
看智旻一臉迷糊樣，碩珍解釋，「他買菜到你家煮飯給你吃不是嗎？」
原來是田柾國⋯⋯，「對⋯⋯」，智旻好半晌才回答。
「那⋯⋯南俊先生有來找你了嗎？」，碩珍小聲地問。
南俊哥⋯⋯，智旻扯出一抹笑，「南俊哥他出國定居了，不會⋯⋯不會再回來了」，說到後面，智旻眨眨眼，把眼淚眨掉。
「噢⋯⋯」，碩珍看起來很失落，「這樣啊⋯⋯」，不回來了嗎？「是到哪一國啊？」
智旻胸口緊縮，用力吐了口氣，「哈，是美國，美國阿拉斯加。」
「這麼遠啊⋯⋯」，碩珍嘆了口氣，「那很難再見面了吧？」
「對⋯⋯」，智旻困難地吞嚥，這個話題他沒辦法再聊下去，於是智旻直接問碩珍他要問的問題，「哥，其恩問你下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去溜冰。」
「溜冰嗎？」，碩珍失落的神態消失，取代的是期待，「跟其恩啊？」
只有在這一刻，智旻才覺得南俊哥當時的決定是對的，碩珍他一切都很好，他不會心碎，也許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碩珍會突然想起曾對一個人有好感，但那只是一個小小的漣漪，沒有太大的波動。
智旻強顏歡笑地說，「嗯！到樂天去！」
「好啊！」，碩珍開朗地說。
太好了，「那就這樣說定了！」
「好！」，碩珍漂亮的唇揚起，眼尾眯了起來。
這樣的笑容，是南俊哥最愛的吧！南俊哥在天上看到了吧？碩珍哥他一切都很好。放心吧！
衛東是第一個知道柾國要去樂天溜冰的人。
「那裡有什麼好吃的？幾點開門？有沒有什麼限制？」，田將軍這樣問。
衛東呆呆地看著柾國，直到柾國不耐地瞪著他，衛東才回過神來，「將軍要帶智旻上校去溜冰？」
「剛剛不是說過了？」，這衛東腦袋變這麼不好。
「不是⋯⋯是⋯⋯這是約會嗎？」，衛東急了，一下子脫口而出。
柾國擰眉，「什麼約會！你在說些什麼？我跟朴智旻都是男的，怎麼約會！朴智旻他剛恢復記憶，就得知自己的隊長和隊員都殉職了，為了讓他早點從悲傷的回憶中恢復精神，投入工作，身為他的新任指揮官，當然要幫助他振作。」
好⋯⋯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衛東目瞪口呆。
該不會⋯⋯不是⋯⋯這不可能吧⋯⋯。
可是⋯⋯難道說⋯⋯。
「衛東，你身為首都軍的隊長，新的成員加入，不是也應該有所表示嗎？」，柾國一臉厲色，認真地指示衛東。
很好，將軍他真的這麼認為。
衛東心裡頭歎為觀止，想說，這麼明顯的事，將軍都能這樣解釋，顯然他本人真的毫無所覺。
「將軍，如果今天我跟你說我女友背著我找別的男人了，我既丟了臉面，又心碎傷心，你會帶我去溜冰嗎？」
柾國冷冷地回，「衛東，你一個大男人提不起放不下，溜什麼冰。」
就知道，嗚嗚。
「那我喝了酒後，隔天將軍會找人幫我送飯嗎？」，衛東猶不死心。
「少吃一頓飯不會死人的，就當作作戰練習」，柾國面不改色的訓斥。
這樣，將軍還沒發現嗎？衛東突然發現，令人景仰的田少將，少了某根重要的神經。
還是說，真的是好心照顧？自己想太多，將軍直男的很？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好吃的？」，柾國耐著性子，略過衛東莫名其妙探究的眼神，又問了一次。
「知道⋯⋯」，衛東說。
「那你順便幫我租一台車子，我得載人，要十人座」，柾國乾脆把事情丟給衛東。
「十人？」，衛東不明白。
「智旻的鄰居，還有他認識的小五生，大夥要一起去。」
咦，難道真的是自己誤會了？
想到火場裡的那一幕，不，不可能，將軍對朴智旻確實是另眼相待。
衛東看柾國的眼神很是複雜，看得柾國莫名其妙，「衛東？」
「將軍放心，我會幫你租好車，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用？」
「這個星期六。」
「那天衛南休假，要不請他幫忙開車，我也可以跟著，帶你們去吃好吃的」，衛東建議。
柾國聽完點點頭，「這倒不錯」，看樣子衛東還是能用的。
到了溜冰的日子，碩珍再度看到智旻的責任編輯。一身黑衣站在智旻旁邊，活像個保鑣，碩珍懷疑自己看錯，這個責任編輯看起來一點也不文青。
小五生們圍在智旻旁邊，有其恩、池碩漢、李俊昊，還有朴世勳，他原本要上補習班，但是他死求活求他奶奶，讓她去拜託自己的媽媽，才終於能出門。
除了智旻和他的責任編輯之外，還有碩珍之前看到的衛北，加上一個個子高大的男子，以及一個一臉愁容的人，他們四人站在智旻的背後，非常不搭軋，偏偏他們跟智旻又有類似的氣質，碩珍說不上來。
衛北是臨時跟來的，他聽說要去溜冰，就告假來了，留衛西守在營區，無限哀怨。
碩珍跟著他們一起下樓，孩子們興奮地嘰嘰呱呱的講話，其恩的鄰居池碩漢手裡拿著他的早餐，非常珍愛地捧著，竟然是一盒雞湯，用密封盒裝著，他說是他媽媽煮來要給他補身子的，碩珍懷疑他到時要怎麼喝⋯⋯。
他們到了一樓公寓，眼前一台十人座的廂型車，黑色車身巨大地橫亙在眼前，碩珍忍不住張大嘴，朝其他人臉上看去，發現智旻一副沒什麼似的的表情，孩子們好像也不覺得這車子有什麼神奇的，碩珍默默地把嘴合上。那名高大的男子坐上駕駛座，一臉愁容的那位則坐在副駕位子上。衛北把車門拉開，小朋友就開心地排著隊走進車子裡，碩珍只好把這當作某家幼稚園的娃娃車來看，跟智旻一起上車，他們坐在駕駛座正後方，中間夾一個其恩，衛北和那名責任編輯坐一起，最後頭是碩漢、俊昊和世勳，坐穩後眾人就出發了。
「智旻啊，那個司機是誰啊？這是他的車子？」，碩珍在車上低聲地問。
智旻微微低著頭回答，「他叫衛南，車子是不是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碩珍點點頭，「那副駕駛座的又是誰啊？」
智旻沈默半晌，然後說，「是出版社助理，叫衛東。」
「喔～」，碩珍懂了，然後他驀地笑了笑，「智旻啊，這陣子來找你的人，是我看過最多的了。」
「是嗎⋯⋯」，智旻扯扯笑容，沒說什麼。
沒多久，他們到了樂天遊樂場，一進去就直奔溜冰場。
其恩運動神經很好，李俊昊也是，兩個人一下子就開心地繞著溜冰場滑得不亦樂乎，李世勳跟池碩漢扶著場邊的欄杆，低頭看著腳上穿的冰鞋，試著滑看看，跌了幾次後，兩個人也慢慢地跟上其恩跟俊昊，繞著圈子打轉。
碩珍很會滑雪板，但是穿著冰鞋溜冰還是第一次，他得試試自己的平衡。至於智旻滑得不快，但還算穩，柾國擔心他滑倒，在前頭頻頻往後看。
「唉」，站在圍欄外，衛東嘆了口氣。
衛北看著他的頭子陪著他的偶像溜冰，莫名的覺得美夢成真了，「真好⋯⋯。」
衛南帶著微笑，沒有說話，他知道衛東為何嘆氣。
衛東沒理站在一旁眼冒心心的衛北，他仰頭對衛南說，「阿南啊，將軍有一點大小眼。」
衛南挑眉，努起嘴不予置評。
「你覺得有譜嗎？」
衛南看著柾國繞彎的時候，速度放慢，回身後轉，看到智旻順利繞彎後，又再度轉回身往前滑，衛南笑了笑說，「還早」。
「嗯⋯⋯」，衛東點點頭，「也是。」
朴智旻一看就還在哀悼他去世的隊友，根本沒那個閒情逸致。他們家的將軍性向未明，搞不好就只是把智旻當屬下在照顧。
溜冰場裡的智旻順順地滑著，一圈又一圈地繞，景色反覆出現，冷風撲面，消去暑意。孩子們的笑聲，遊樂場裡人們笑語聲，伴隨著風聲，隨著滑冰的速度糊成一片。
也許，未來就像在滑冰場溜冰一樣，繞著圈子，一切景象都是走馬看花，從此再也沒有清晰的片段，因為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原來，斷翅的飛鳥，就是這樣的感覺。離群的孤雁，就是這樣的景況。
「別繞了！」，一雙手拉住了智旻，讓智旻跟著他在原地滑了一圈停下來，智旻定睛一看，是田柾國，他雙手牽著智旻的雙手，兩腳微開，正皺著眉看著智旻。
智旻不耐地把手從柾國的手中掙脫，打算再繞下去，柾國再次攔住了他，智旻不滿地喊，「你怎麼老是這樣，喜歡擋著別人？」
「你得休息一下」，柾國抓著智旻的手臂。
「走開！」，智旻扭著手臂，打算繼續滑下去，然後他發現其他人都離開了溜冰場，站在欄杆外看著他們。
接觸到碩珍疑惑的眼光，智旻咬著下唇沒再說話，他掙脫柾國的手，滑向出口。
智旻把溜冰鞋脫下來，穿上原本的鞋子，其他人正在討論要吃什麼，原來已經中午了。
「我要吃披薩，還有漢堡！」，顯然媽媽的愛心雞湯不夠，池碩漢正在成長，需要大量的熱量。
李世勳推了推他的眼鏡，「我奶奶出門前給了我零錢」，世勳的奶奶就是個疼孫子的，世勳這下子不怕餓到了。
其恩跟好友俊昊也投披薩一票。
「你想吃什麼？」，柾國問智旻。雖然已經事先查過這附近好吃的店，但是孩子們想吃披薩，而且搞不好智旻也想吃。
智旻看看孩子們，決定照他們說的，「就吃披薩吧！」
孩子們歡呼了起來。
到了披薩店，大家坐在一張長桌兩邊，乍看之下，這樣的組合還真神奇，五個大人帶著四個小五生，坐在披薩店裡吃飯。不過碩珍和衛北跟孩子們玩得很好，連衛南都跟池碩漢閒聊起來，智旻拿著披薩努力撐出一臉笑。
總是這樣，一群人的聚會，斷人心腸。
智旻強忍著心酸，把冒著氣泡的可樂咕嚕咕嚕地灌下，喝得太急，智旻被可樂嗆到，用力把杯子放在桌上，拼命咳嗽。
柾國撫著智旻的背，幫他順氣。
等到終於不再咳了，智旻把柾國的手揮開，發現自己的可樂被拿走，換成了紅茶。
想也知道是誰做的，這裡只有一個人這麼雞婆。
「雞婆⋯⋯」，智旻就這樣說了出來，他瞪了一眼柾國，虎著臉繼續吃披薩。
坐在對面的碩珍聽到智旻說的話，抬頭看了智旻一眼。
柾國不以為意，他把桌上別種口味的披薩拿了一塊過來，放到智旻的盤子裡。
智旻假裝沒看到，自己從桌上拿了另一塊吃。
衛東看了衛南一眼，發現衛南也注意到智旻根本沒動柾國給他的披薩，兩人沒說話，繼續吃手裡的披薩。
其恩拿了一張紙巾給智旻，「智旻哥哥，給你！」
智旻微笑著對其恩道謝，「謝謝你其恩！」
過一會，柾國把智旻擦過嘴的紙巾拿去丟，然後他看到盤子裡的披薩沾到智旻的衣袖，他自然地伸手幫智旻捲袖子。
衛東眼睛瞪大，連淡定的衛南都挑起眉毛。
衛東閉上眼，為這樣震撼的場面，滿心感觸。
將軍啊，這叫同袍情誼嗎？到底是誰誤會啊？
吃完披薩後，大夥坐上廂型車，讓衛南開車送大家回家，從李世勳開始，最後到智旻和碩珍的公寓。這車子真的像娃娃車了。
到公寓的時候，柾國陪著碩珍跟智旻上樓，碩珍先回自己的住處，智旻站在門口，不是很想理柾國，但是柾國站在那沒走，智旻疑惑地轉頭看他，「還有事？」
柾國手放在外套口袋裡，臉上帶著某種掙扎，好像在考慮要怎麼說才好，然後他似乎下定決心，猛地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僵硬地揉揉智旻的頭，嘴裡說著，「你很棒。」
什·麼·東·西。
智旻咬著牙，想著這人到底有什麼毛病。
然後柾國把手放下，重新收回口袋裡，張口對著智旻說，「晚安，早點睡。」
得到的回應是「啪」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柾國對智旻的照顧，讓碩珍也充滿了疑惑。
「吃嗎？」，柾國拿著甜甜圈和牛奶，坐在智旻旁邊問他，智旻一點也不感興趣，他繼續跟碩珍講話。
這是星期日早上發生的事，咱們責任編輯很早就來了，他來還帶了早餐，還拿著餵智旻吃。
偏偏智旻似乎不領情⋯⋯。
「智旻啊⋯⋯你似乎不喜歡他？」，碩珍等柾國回去之後問智旻，「你對他很不客氣。」
「誰？」
「你的責任編輯。」
「誰⋯⋯⋯啊，你說田柾國」，智旻撇撇嘴，「他很愛管閒事，煩得要命」，上次還摸著自己的頭說好棒，切！
「煩？」
「嗯，超煩」，光看到他就讓人心煩意亂。
碩珍看看智旻的表情，想想，可能是因為職位的關係吧！聽說作家寫作的時候，礙於出書時間的限制，責任編輯會催稿，的確會讓人滿是壓力。
碩珍的誤會大到沒邊了。
「不過，這是他的工作」，碩珍這樣勸智旻，「你稍微忍耐一下吧！」
智旻吐了一口氣，轉過頭去。
他就是沒辦法對田柾國有任何耐性，總是在他面前展現最壞的一面，只要看到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就有一股氣。
這邊話題的主角田將軍正在跟衛東對話。
「未來等朴上校復職了，你先把比較輕鬆的工作給他，讓他慢慢適應」，柾國這樣交代。
衛東愣了一下，然後開口勸自己的上司，「將軍，朴上校他之前待的是特種部隊⋯⋯。」
柾國皺起眉來，「那又怎麼樣？」
沒怎麼樣，你說了算，只是，「將軍為何對朴上校這麼特別？」，這是衛東內心真誠的疑問。
聽了這話，換柾國愣了一下，「特別？」
「是呀！將軍，你每次都說一視同仁，你自己出任務的時候，也總是身先士卒，不喜歡有特權，難道你沒想過為何輪到朴上校，就有了特殊的對待？」
柾國認真想了想，「因為他的情況特殊，他失憶，又被我們監視著。」
「所以將軍是同情嗎？」
「當然不是，軍營裡那麼多弟兄，誰沒一點故事。」
「⋯⋯」，所以，這樣還不夠清楚嗎？
柾國看著衛東，安靜了好幾秒，衛東張著大眼看回去。
然後柾國緩緩開口，「我大概知道了，你應該是誤會了什麼」，柾國不以為意的否認，覺得衛東真是多想了，「我只是想看到他開心的笑容，這樣我吃飯的時候就有照片可以看！」，說完他擺擺手，示意衛東照他的話去做，人轉身就走了。
衛東聽前頭那句的時候還真以為自己搞錯了，聽到後頭那句，他差點跌倒。
難不成將軍以為他拼命找東西餵朴智旻吃，只是因為想要在吃飯的時候可以有好看的東西配飯吃？
然後溜冰的時候，一直注意著朴智旻，是因為之前的照片裡，朴智旻一直跌倒，所以想說他溜冰的時候也會跌倒？拜託！朴智旻單槍匹馬殺到卞口路去，還會怕一個小小的跌倒！
得找衛南來討論討論，看看是自己有病，還是將軍有病。有病得趕快去看醫生！
龍仁基地裡，姜維中帶著一臉得意的笑把一只信封袋拿給李光泰。
李光泰接了過來，將信封裡的東西拿出來，是一整疊的照片。李光泰一張一張看，過一會，他眉毛挑起來，勾起嘴角，「朴智旻竟然去了卞口路公寓⋯⋯，田柾國卻沒把這件事上報」，李光泰扶著額，低低地笑出聲來，「真是⋯⋯真是⋯⋯唉呀，敗給他們了⋯⋯。」
「副長，我們要怎麼做？」，姜維中迫不及待地問。
「把照片給記者」，李光泰微笑著說，「記得，把卞口路公寓爆炸的照片也一併交出去，剩下的事自然有人會幫我們做好。」
「好的，我知道了。」
這邊智旻的忍耐到了極限。
進入夏季，天氣熱得要命，人也跟著浮躁起來。下午的時候，天空飄來了一大片烏雲，沒多久就下起大雨來，消了些暑意，然後整個下午都是陰陰的天氣。
柾國站在門口一如既往的按電鈴，等智旻一開門看到他，智旻臉就垮下來了。
「來幹嘛？」
「看電影去」，柾國穿著一套灰色的改良韓服，非常寬大，腳踩著厚重的運動鞋，智旻很難形容這個人的服裝風格，他第一次看到柾國時候，在卞口路公寓那，他穿著一身黑色緊身衣，身材極好。第二次見面的時候，穿得很正式，看起來英俊挺拔。後來田柾國說他在休假，那之後就一蹶不振，這套改良式韓服，智旻還看過他穿別的顏色，他強烈懷疑這個人把所有顏色都買齊了。
智旻沒好氣的說，「田柾國，我調職了，但現在是我的休假，在我沒復職之前，你這樣來找我會造成我很大的困擾。」
「我只是要帶你去看電影」，柾國平靜地說，「你以前會跟人去騎腳踏車不是嗎？還有去遊樂場，我想，既然你以前是喜歡出門的，現在出門去看電影也不錯」，其實這是珍九給的建議，柾國照著做罷了，因為珍九說也許在某一個片段，會讓失去親友的人感悟。
「我以前喜歡出門，現在不喜歡了」，智旻毫不猶豫的拒絕。
「那好，你說說你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麼？我陪你」，柾國說。
最想做的？
自己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可以跟泰亨大吵一架。
以往他們什麼都能吵，晚餐吃什麼啦，什麼時候吃啦，吃多少啦，都能吵半天。
一邊吵，一邊和好。
到最後，甚至和好的過程都很有趣。
泰亨上一秒還說著再也不跟自己說話，下一秒看到好吃的卻說，「啊，這個智旻一定沒吃過⋯⋯」，然後就買回來給自己吃。
泰亨他，他總是弄得自己很火，火到把他的鞋都扔掉，可是他卻在睡覺的時候，說怕做惡夢，抱著枕頭來找自己⋯⋯。他知道自己再怎麼生氣，也一定會抱著他睡覺。
泰亨超壞，他幫自己拍照，然後自告奮勇幫自己辦新護照，卻硬是選一張又呆又笨的照片，把自己氣得半死。
現在，他不在了。
連夢都沒能夢到他，那張照片竟然成了泰亨唯一留給自己的紀念。
眼前的這個人卻一直來煩自己，現在還問自己想做什麼，他以為他能幫到自己，卻不曉得他什麼忙都幫不了。
淅瀝淅瀝地，外頭飄起雨來，越下越大，雨打在玻璃窗上，已經乾掉的地面再度被雨水打濕。
那雨聲就快要把智旻逼瘋了。
「你知不知道你很煩」，智旻內心悲痛不已，他惱怒憤慨地說，「你不懂得適時給人一點空間嗎？你難道要別人把話講得很難聽，你才知道自己有多雞婆，有多不尊重人嗎？你以為誰都稀罕你的幫忙？你想說你這樣做別人就該感激涕零了嗎？我之前就跟你說過，少管別人的閒事，不要插手別人的人生，你不聽，還一直來打擾我的平靜，你到底以為你是誰！問我，問我我最想要做的是什麼？我最想要做的是你把你那噁心的同情收回去！」
智旻憤怒地說完這一串，他的雙眼通紅，泛著淚光，用力喘著氣，瞪視著柾國。
樓梯那傳來一聲，「智旻⋯⋯」，碩珍提著公事包站在樓階上，顯然剛剛智旻說的，他都聽到了。
「可是，我不是同情」，柾國靜靜地看著智旻，智旻臉上的淚開始滑落，柾國把手舉起，他想把智旻的淚抹去，但是手才剛動了動，智旻就氣吼著，「隨便，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你很煩！很煩！」，智旻咬著唇憤恨地道，然後把門用力關上。
走廊那陷入尷尬的沈默。
碩珍想開口說些什麼，偏偏他要是開口，就是讓對方更難堪。
柾國盯著門看了好一會，然後什麼話都沒說，轉身越過碩珍，在碩珍開口「嗯⋯那個⋯⋯」的時候走下樓梯。
屋子裡，智旻一關上門就後悔了，可是偏偏又氣憤難平。
所以啊，要是田柾國不出現就好了。自己現在這個情況，根本就沒辦法說出什麼好話。他偏偏要來招惹自己，算他活該！
「叮咚」，門鈴響了。
看吧，田柾國就是不懂得看情況！
智旻把門猛地打開，門外站著提著公事包的碩珍，他的目光帶著譴責。
走廊那不見柾國的蹤影。
所以，把人罵走了。
智旻默默轉身走進客廳，碩珍跟著進來。
「他回去了」，碩珍在後頭說。。
「噢」，那很好啊⋯⋯走了最好⋯⋯越遠越好⋯⋯。智旻打開冰箱，拿了一瓶牛奶出來。
「那牛奶是他拿來吧！」，碩珍冷冷地提醒，「外頭下著雨。」
智旻把牛奶放回去，飛快瞄了一眼窗外，外頭雨勢很大，夾雜著雷聲，「他有車。」
「那也會淋到，我們這公寓可沒有地下停車場。」
「他可以撐⋯⋯」，說到一半智旻就停了，剛剛田柾國手上沒有傘，智旻掃了一眼碩珍的手。
「我沒拿傘回來，不可能借給他」，碩珍這麼說。
「噢⋯⋯」，智旻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智旻，你為何要對田柾國說那樣的話，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你總是無視田柾國的好意，有什麼原因嗎？」，碩珍推翻之前柾國工作職責造成兩人關係不佳的想法。
「他很煩」， 智旻低著頭說。
「智旻，之前徵在也很照顧你，你怎麼對徵在的？也說他煩嗎？」
智旻臉一陣青一陣白。
每一次徵在哥跟他出去，他都是高高興興的，騎腳踏車啦，登山啦。
對，沒錯，還因為答謝徵在哥的照顧，請徵在哥到法式餐廳吃飯⋯⋯。
為什麼田柾國就不一樣呢？
即便恢復記憶了，也不應該這樣對待田柾國，這沒有道理。
可是他不想要有道理，他就是對著田柾國宣洩心中的怒氣。
那些不甘、悔恨、怨怒，通通砸在田柾國的頭上。
「你必須跟他道歉」，碩珍皺著眉，認真的叮嚀，「要不然以後別想跟我說話了！」
「哥⋯⋯」，智旻低吼，他不想道歉。
「我走了」，碩珍沒理會智旻，他開了門走出去，關門前還看了智旻一眼，「越早道歉越好！」
碩珍離開後，智旻坐在沙發上縮起雙腳，把頭埋進膝蓋裡，痛苦地呻吟，「啊～～～」。
隔天柾國真的沒有過來。
智旻坐在屋裡等，想著何時門口才會傳來電鈴聲，一直到下午五點了，沒有任何人出現。智旻爬梳著自己的髮，把它弄得亂七八糟的，然後他煩躁地走去臥房拿換洗衣物。走到浴室前準備洗澡的時候，門鈴響了。
智旻雙眼一亮，衝過去開門，「田柾⋯⋯」，智旻的聲音沒了。
外頭一片亂糟糟的，人聲吵嚷，好幾個穿著西裝的男子拿著錄影筆，還有人偷偷舉起手機拍攝。
這是在幹什麼？
「請問，是朴智旻朴上校嗎？」，唯一一個穿著套裝，畫著濃妝的女性開口問。
「是⋯⋯請問這是⋯⋯」，智旻遲疑地回答。
「您是否曾在上個月五日，到過卞口路一段216號公寓」，女子霹靂啪啦地問著話。
智旻試著把門關起來，他覺得這些人這情況很奇怪。
一個男子把手機螢幕硬塞在智旻面前，畫面是他騎著摩托車衝進公寓的側影，「請問，這是你本人嗎？」
看到照片，智旻瞪大眼，然後他驚慌四顧。
這些人是誰？他們怎麼上來的？怎麼會有這照片？
「公寓爆炸案是否跟朴上校你擅自行動有關？」
「附近居民是否因為這樣提前疏散？」
「為什麼沒有請示上級？」
一個又一個問題襲擊著智旻，智旻無措地縮回屋內，但有人粗魯地推門，用腳和肩膀卡著門板，「可以請你回答問題嗎？」
智旻咬緊下唇，沒有說話，他用力推門，但沒有用。
突然後頭傳來聲響，有人大聲地呼喝，「讓讓，讓讓！」，人群被迫分開一道縫隙，兩個身穿迷彩軍服的男子排開眾人，走到智旻面前，「朴上校，司令部指揮官有事情想問你，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智旻突然懂了，他要到軍事法庭接受審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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