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柾國還是開車送智旻回公寓，雖然智旻根本就不需要他送，所以，現場情況看起來像是柾國綁架了智旻，智旻被安全帶捆在副駕駛座上，時不時扭過頭來，張牙舞爪一番，活像要把柾國給吞了。
但在柾國眼中，智旻看起來一點也不恐怖。
如果智旻知道柾國怎麼想的，他應該會一口咬住柾國的肩，然後狠狠咬下骨頭來。
然後柾國開回龍仁去，在車上他就打電話給李震東，「去找年初金南俊申請增援的通話紀錄。」
「是仁川事件發生那時嗎？」
「對，就黑天鵝到仁川北韓基地那，發生事故之前，我記得他有申請增援，但是司令部發表聲明卻提到他擅自行動。」
「嗯⋯⋯黑天鵝部隊不等援兵到達就先提前行動，以至於黑天鵝成員全數戰亡，僅留下朴智旻。」
「對」，柾國頓了一下，才緩緩開口，「我想再重新調查仁川事件。」
「裡頭有問題嗎？」
「不知道」，柾國很直接的回答，然後他說，「只是覺得它是事情的關鍵，尤其是擅自行動這部分。」
「我知道了，我會請人把整件事再重新調查一遍。」
回到家後的智旻，把柾國送的土著面具拿來當搓衣板，洗了好幾條內褲，方才解了氣。然後智旻把自己摔到床上，抱著cooky，想著到底自己遺漏掉了什麼。為何李光泰對南俊哥的厭惡，演變成對自己的恨意。
再怎麼說，要除掉自己，得要有很強烈的殺意吧！
而且事情都這樣了，姓田的還叫自己回家睡覺，什麼毛病，到底干他什麼事，什麼叫「我得確認確認」？明明一毛毛關係都沒有的人。
也沒聽說過「一日隊友，終身隊友」的這種話啊？又不是買保固期了！還是田柾國就是一個正義魔人，面對不平的事，要拿槍鏟平它？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田柾國就是一個很煩的人。
驀地想起，田柾國在東非時，自己人在韓國思念他的事。
「啊呸！」，智旻氣惱的喊了一聲，翻過身子，側躺在床上睡了。
隔天柾國又跑來找智旻，時間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智旻一看就知道他是趁工作的空檔過來的。智旻故意臭著臉不理他。柾國也習慣了，他拿了工具來，在智旻客廳裡東看西看。智旻其實很想問他事情有什麼進展，偏偏又拉不下臉，只好拼命在心裡罵柾國。
柾國看準了地方，拿了電鑽就鑽了個洞，在上頭釘了根釘子，然後問智旻，「面具呢？」
智旻正端著架子，打算柾國要是開口，就來個相應不理，卻沒想到柾國問起了面具，當場他臉色掛不住，僵硬地把手指了指浴室。
柾國疑惑地看看浴室的方向，然後走了過去，果然在浴室地板看到他扛回來的伴手禮，柾國不知道為何面具會被放在這，他撿起面具，找了塊毛巾，擦擦非洲土著的臉，然後拿到客廳把它掛在剛剛釘上去的釘子上。
搞半天，田柾國是來掛他買回來的土產啊！
智旻總算搞懂了。
然後，再一次地，柾國帶著滿意的神情，收了收東西，準備要走了。
馬的，啊⋯⋯白痴混蛋有病是想到喔真欠揍⋯⋯，智旻捏著拳頭看著柾國的背，等到柾國開了門，智旻用力喊，「田柾國！」
柾國轉過身來，梳開的瀏海可以看到他明亮的大眼。
智旻覺得他超級可惡的。
眼看智旻不說話，柾國挑起眉，轉身又要走了，智旻情急之下大喊，「我要看電影！」
啊？柾國驚訝地回頭看智旻。
一喊出來，智旻就後悔了，可是想想又覺得可以趁機套田柾國話，於是他忍耐著說，「你⋯⋯你之前不是要帶我去看電影嗎？」，光說這句，智旻就覺得超羞恥的。
柾國想了想，是沒錯，之前這樣問過智旻。
看柾國一臉想起來了的模樣，智旻僵著嗓子問，「所以，我們現在去！」
柾國盯著智旻的臉看了好一會，看到智旻都想罵他「看屁喔！」，然後柾國才開口，「今天不行，我還有事。」
智旻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柾國。
「我先去忙了」，說完，柾國就走了。
整天，智旻都在罵柾國，連碩珍來找他吃飯，他都還在碎念。
接著柾國消失了兩三天，在智旻忍耐到了極限的時候，他人終於出現了。
看著穿著一身黑的柾國，智旻想揪著他的衣領破口大罵，可是又怕把人罵跑了，只好板著臉問，「來幹嘛？」
「看電影」，柾國答。
智旻青筋暴起，他咬牙問，「上次不是不要。」
「上次沒空」，柾國理所當然的說。
「這次呢？」
「現在有空」，說完柾國疑惑的看著智旻，然後問，「你還好嗎？」
智旻陰陰地笑，「我·很·好。」
「看起來不像⋯⋯」，柾國懷疑。
「我說我很好，你到底走不走！」，智旻終於還是怒聲回答。
等到智旻跟著柾國到了電影院，他一切都不好了。
柾國帶他來看恐怖片，智旻雖然是特種部隊，但是他真的不愛妖魔鬼怪⋯⋯。整整快兩個小時，智旻像坐在電影院裡被刑求，想叫又不敢叫，想喊又不能喊，最慘的是，想走還不能走⋯⋯。
終於電影結束了。
走出電影院，智旻咬著唇，然後假裝不甚在意地問，「你趕著回去嗎？」
「沒」，柾國說，「我剛忙完了。」
太好了，趕快不著痕跡地套話，「都忙些什麼？」
「訓練新兵，這三天都陪著他們體能訓練」，柾國認真回答。
智旻呆呆的看著他。
柾國不明所以，只好也回望著智旻。
「⋯⋯那⋯⋯李光泰的事⋯⋯」，智旻抖著唇問。
「他明天會被移送到軍事法庭，後天開審。」
「那他想殺我的原因是⋯⋯」，對付田柾國這種人就是直接問，智旻終於懂了，等田中校主動跟你說，是·不·可·能·的。
「他沒說」，柾國答。
他沒說⋯⋯他沒說⋯⋯他沒說⋯⋯。
智旻眼前一片血霧，他想殺人，至於殺人的原因嗎？他也不想說！！
剛剛那一個半小時的折磨，到底算什麼！
「我還有時間，要一起吃飯嗎？」，柾國站在那問。
吃飯吃飯吃飯！「你有時間我沒時間！」，智旻怒吼。
「噢」，柾國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想了想，然後開口說，「那你現在要幹嘛？」
「回家！」，然後把那面具劈了當柴燒。
柾國點點頭，接著問，「我送你回去？」，他渾然不知智旻在生氣。
「不用了，我沒那麼嬌弱，要人送來送去！」
智旻說完，連揮個手都沒有，轉身走人，心中懊悔自己幹嘛跟田柾國出來看啥鬼電影，還真的是鬼電影！真是！
柾國只好先回基地去，沒想到一回去，李震東就跑了過來，「將軍，有結果了！」
二十七
李光泰坐在一間簡陋的房間裡，這裡是他平常休息的地方，在基地裡，原本就一切從簡。他哪裡都不能去，負責幫他辯護的律師也是軍方安排好的，軍事法庭不像外頭的法院，可以自己請辯護律師。
李光泰知道這次很不妙，張熙烈、閔俊伯，還有姜維中一定會把所有的責任推到他身上，然後只要說受命行事就好。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
沒有人知道。
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理由，卻讓所有人想破頭。
呵，蠢蛋。
只要自己咬死沒有動機，說是這些人誤以為這樣做就可以討好自己，就有機會被推薦，那就是這些人的錯，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外頭突然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門口有人看守著，所以這個人是在跟看守的士兵說話。然後，門就開了，李光泰朝門口看去，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那。
李光泰收回目光，自顧自地把桌上的麵包拿起，撕下一口，放進嘴裡，這是他的晚餐。
柾國走到他面前，然後坐下。
「田中校來到副參謀總長的房間，連一句問好都沒有？」
「都要移送到軍事法庭了。」
「在沒有定罪之前，我都是李中將」，李光泰捏著麵包，陰沈地說。
「殺害自己的同袍，這樣的人不值得我行禮。」
「瞎說什麼」，李光泰又捏了一塊麵包，放進嘴裡，「你可不要跟著外頭那些人毀謗我。」
「二月十八日，晚上十點五十七分，金南俊向總部請求增援，原因是仁川機場附近，一座廢棄倉庫，有北韓特務持槍械攻擊黑天鵝小組，十一點十一分，附近防守的仁川陸軍胡狼部隊前往救援。到達現場時，倉庫爆炸，陷入火海，黑天鵝小組成員殉職，朴上校逃了出來，卻不幸失去記憶。」
李光泰嚼著麵包，沒有任何反應。
「不過事實上，金南俊上校請求增援的時間更早」，柾國說完看著李光泰，李光泰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扳塊麵包塞進嘴裡，雖然很輕微，但是柾國沒有忽略李光泰的反應。
「有多早呢？在十點二十一分就請求緊急增援了。」
李光泰雙眼看著柾國後方的牆壁，機械式的咀嚼。
「怎麼知道的呢？雖然紀錄被竄改了，但是竄改紀錄的人忘了把背景聲音裡的飛機起飛聲消去，只要核對一下二月份的航班就可以知道。」
李光泰嘴巴不自覺地張開，然後又合起，繼續沒有意義的咀嚼，他嘴巴裡早已沒有麵包。
「不過，更離譜的在後頭」，柾國盯著李光泰，彷彿要用眼神將對方釘在牆上，「金南俊中校把北韓特務在首爾的兩處藏匿地點，隨著申請增援的請求，一併傳了過來，但陸軍總部卻遲至朴智旻恢復記憶，四月五日才發起行動，朴上校被指責擅自行動，最終勒令退伍⋯⋯」，柾國說到這終於靜了下來。
李光泰看著牆壁，跟柾國的視線沒有交集。
「將個人私仇擴大到國家安全，最後又怕被人揭發，只好對唯一可能會威脅到你的人下手，這樣你還要我對你行禮？」
最後一個音落下，柾國手撐在桌上，慢慢站了起來，從頭到尾他的目光沒有從李光泰的身上移開。
相反的，李光泰從頭到尾沒有跟柾國視線接觸。
隔天一早，新聞標題寫著「陸軍副參謀總長罔顧國家安全，知情不報，陷害陸軍同袍。」
南韓國民發起連署，要求青瓦台立即處決李光泰。
三日後，李光泰於六月十九日早上五點被槍決，收回中將軍階，遺體由家屬領回。
二十八
跟柾國看完電影後，智旻氣呼呼地回到自己的住處，隨意吃點東西，洗了個澡，最後換上黃色小狗睡衣，百無聊賴地滑手機，然後迷迷糊糊地睡著。
接著又迷迷糊糊地被吵醒。
有人在按門鈴。
智旻按了一下床頭的手機，看到上頭寫著十二點零五分。智旻扶著床面慢吞吞地下床，想著誰會在這樣的時間來找自己。
開了門一看，是下午在電影院分開的田柾國。
「這麼晚了⋯⋯」，智旻睏得很，眼睛都還睜不太開，他探頭出去，看看柾國背後有沒其他人，結果沒有，就田柾國一個人，「你來幹嘛？」
柾國看著智旻，沒有說話。
智旻疑惑地仰頭，他覺得柾國怪怪的。智旻拿手推了推柾國，「呀，說話啊！把人吵醒又什麼都不說⋯⋯」，智旻話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
田柾國抱住了他。
智旻呆愣愣地看著走廊上的燈，不清楚柾國在搞什麼鬼，然後他用力拍柾國的肩膀，「幹嘛抱著我！誰讓你抱了！我沒說可以！」，啪啪啪地猛打一頓。
「智旻⋯⋯」，柾國終於出聲了，他很少喊智旻的名字，這聲喚讓人心神一震。
「怎怎怎⋯⋯怎樣！」，智旻難得結巴。
「不是你的錯」，柾國沒頭沒尾的說。
「啊？」，智旻原本還朦朦朧朧地想睡，被田柾國這詭異的舉止給弄醒了，他用手擰柾國腰腹那裡的肉，「當然不會是我的錯⋯⋯」，這不是廢話嗎！千錯萬錯都是田柾國的錯！
「你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柾國抓住智旻的手，讓他不再擰著自己的腰，然後他把智旻的手握在手裡，拉過智旻，又抱住了他，「真的，你能活下來真的太好了。」
黑天鵝部隊僅存的隊員。
找出北韓間諜的根據地，保衛國家的安全，為此全員犧牲了性命。
可貴的是，這樣忠誠勇敢的部隊有一個人活了下來。
失憶，謀害，接連發生在他身上，但是他還在。
若是沒有他，黑天鵝部隊的名字就永遠消失了。
智旻呐呐地說不出話，他不知道柾國怎麼了，只是覺得柾國好像很不開心，又好像很激動，感覺很矛盾。
好一會，智旻低低地說，「好了喔⋯⋯可以了喔⋯⋯」，再抱下去要報警了喔！
柾國放開智旻，然後拉著智旻的手，也不管智旻穿著睡衣，轉身就朝門口走，「走！」
「發什麼瘋！」，智旻才不肯，「去哪啊！」
「喝酒！」，柾國說。
「才不要！你不用出任務啊！」
總長派我來的⋯⋯。
最後智旻怎樣都不跟柾國出去喝酒，柾國乾脆自己出門然後買酒回來。
也才喝了十分鐘，柾國就趴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怎麼跟號錫哥和泰亨一樣⋯⋯」，智旻把杯子放下，看了看柾國，柾國的嘴唇小，壓在桌面，露出門牙來了，智旻哈哈哈的笑。
哈哈哈，要不然把他叫起來，讓他爬著回家！
哈哈哈，田中校爬回家！
智旻拍著大腿一個人笑到流眼淚，他也醉了。
接著智旻獨自把剩下的酒喝完，放田柾國在餐桌上睡覺，人歪歪扭扭地走回床鋪，摔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凌晨三時許，柾國酒退了從餐桌上醒來，手腳都麻了，身上臭得要命，柾國蹣跚地到浴室沖洗，然後光著身子爬到床上去，扯過棉被就睡。
早上醒來後，智旻看到的就是柾國的臉。
是做夢嗎？智旻這麼想，他眨眨眼。
田柾國還在。
回憶慢慢湧上來。
Shit！田柾國跑來自己床上睡？！
智旻腳一踢，毫不留情把柾國給踢下床。
先是「叩」的一聲，接著床邊地板響起呻吟聲，「噢」，柾國光溜溜地坐起身，發現他自己摔到床下。
「誰讓你上來睡的！」，智旻吼完頭就痛了起來，他宿醉。
柾國坐在地板上哼哼，他也宿醉，「床比較好睡⋯⋯。」
「好睡也不能上來睡！」，智旻扶著額，邊說邊痛。
「你抱著我」，柾國弓著身，把頭埋在膝蓋裡，抱著頭指控。
智旻噎了一下，自己有嗎？不會吧⋯⋯。
「壓在我肚皮上，把我當枕頭睡⋯⋯」，柾國繼續說。
「才⋯⋯才沒有⋯⋯」，智旻強撐著，他心虛起來，「反正，反正你不可以⋯⋯」，說到一半智旻「嚇」地一聲別過頭去。
柾國從地板上站起來了。
一大早的，就看這個也太刺激。
「變態！還不趕快把衣服穿起來！」，智旻抓著被子喊。
「我想先洗澡⋯⋯」，柾國轉身過去，嘴裡還說著，「我睡覺前沒刷牙，你這裡沒牙刷⋯⋯。」
「牙刷在鏡子後面！」，智旻把棉被揪起，希望柾國趕快惡靈退散。
柾國終於出去了，智旻把被子放下，鬆了一口氣。
是說⋯⋯田柾國屁股也太翹了⋯⋯。
智旻耳朵紅了起來，剛剛他還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智旻從床上爬起，拿了床頭的手機，汲著拖鞋走到客廳，然後窩到沙發上滑手機，浴室裡傳來柾國刷牙洗澡的水聲。
搞得好像田柾國跟自己同居似的。
智旻撇撇嘴，邊看新聞邊等柾國出來。
然後他就被最新的新聞標題驚呆了，智旻點進去，一行一行往下看，他的臉色隨著每一行新聞報導而變得更嚴肅，接著是憤怒，最後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人朝臥房走去，手上還緊緊捏著手機。經過浴室的時候，柾國剛好走了出來，智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滿是煞氣地跨步而過。
柾國一把拉住他。
智旻甩手就掙脫。
柾國全身濕淋淋地抱住智旻，把他往反方向帶。
「放開我！」，智旻在柾國的懷裡撲騰，柾國滑溜溜的，智旻抓不住又甩不開，兩人掙扎著撞上沙發椅背，然後重心不穩地摔落沙發，滾到地板上。
「你幹嘛阻止我！」，智旻狂吼，「讓我殺了他！」
柾國壓在智旻身上，把智旻的雙手高舉過頭，「你不可能殺進軍事法庭的！」
「你跟他一樣對不對！你也跟他一樣！」，智旻掙扎著，憤怒到失去理智，「你包庇他！」
「朴智旻！」，柾國俯看智旻，「他會被判死刑，他會被槍決，法官會還給你們公道！」
「屁！」，智旻破口大罵，「屁公道！什麼屁都沒用！南俊哥回不來了，號錫哥、玧其哥，還有泰亨也是！你快放開我！你不放？你他媽跟他就是一夥的！」
「就算你現在扛著衝鋒槍把他射成蜂窩，黑天鵝的隊員們也不會回來了！」
智旻狠狠地瞪著柾國，他雙眼通紅，「那也讓我把他射成蜂窩再說！」
「朴智旻！」
「你快放了我！放了我！走開！走開！⋯⋯⋯嗚嗚嗚，走開！」，智旻的眼淚從眼眶裡湧出，從他的眼角滑落，他咬著唇掙扎，淚水甩得到處都是。
「你聽我說，朴智旻，李光泰他很快就會死了，沒有人同情他！」，柾國認真地一句一句說。
智旻沒有回應，只是嗚嗚嗚地哭，他恨死田柾國了。
柾國看智旻不再掙扎，他湊近智旻，貼著智旻的耳說，「讓法律去制裁他，讓每個人都看到他的下場⋯⋯。」
「嗚嗚嗚⋯⋯」，智旻全身發抖，流的全是憤怒的眼淚。
兩人維持這樣的姿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智旻哭太久，加上宿醉，他內心的怨怒沒有消失，但是憤怒的情緒過了，人又累又痛，僵直地躺在地板上。
柾國緩緩離開，他一直趴在智旻身上，現在手肘全紅了，手臂又麻又酸，他撐著上身，看智旻臉上的表情。
智旻沒有看柾國，他側著頭目光落在沙發的椅腳上，整個人像失去靈魂的娃娃。
柾國托起他，讓智旻背部偎靠在他的胸前，抱著智旻坐上沙發，柾國手環在智旻腰間，怕智旻一不注意就衝了出去。
智旻呆呆地坐在他懷裡，一句話都沒說，連動都沒動。
柾國看著智旻脖子後方的痣，嘆了口氣，把額頭靠在智旻的脖子上。
陽光靜靜地灑進客廳角落，從光線和角度可以知道現在大概要中午了。
靜極了，彷彿可以聽到陽光移動的腳步。
驀地智旻輕輕地開口，「⋯⋯我不太會理財，總是節儉地過日子，號錫哥他就幫我儲蓄跟投資，然後把賺到的錢給我，我就乾脆把薪水都交給他，他每個月固定給我錢，後來我就買了這裡，沒有號錫哥，我不會有這房子⋯⋯」，智旻眼神迷離地述說，「後來泰亨也找號錫哥幫忙，可是泰亨喜歡玩遊戲，他花好多錢在遊戲上，號錫哥後來就不給他那麼多錢，另外又幫他開了一個帳戶存錢，號錫哥這麼好的人⋯⋯」，智旻泣不成聲，「那個混蛋⋯⋯那個混蛋⋯⋯竟然竟然⋯⋯」。
「軍法不會放過他的」，柾國在智旻的背上喃喃地說。
智旻默不作聲。
陽光輕悄悄地移動，射入地板的角度更直了，已經中午了。
智旻看著茶几上的花紋，寂靜中他感受到柾國的呼吸，熱熱地貼在背上。智旻往下看，他看到柾國環在腰上的手，手臂上青色的血管突出，智旻的視線往下，他看到柾國赤著腳，自己光著的腳丫子踩在柾國的腳背上。柾國的小腿半隱在後方，也是赤裸的。
智旻慢慢了解了一件事。
田柾國沒穿半件衣服，就這樣抱著他坐在沙發上。
所以說剛剛躺在地上的時候，田柾國光溜溜地壓著他⋯⋯。
意識到這點，智旻覺得背好熱，人動都不敢動。
現在，田柾國靠在背上，是不是聞得到自己的味道，會不會臭臭的⋯⋯？智旻不知道自己幹嘛要在意這個，他根本沒空去想這些才對。
可是他們現在用這樣的姿勢坐在沙發上，柾國又光著身子，智旻發現自己沒辦法繼續憤怒下去，他腦子卡殼。
「我⋯⋯我要刷牙⋯⋯」，好半天，智旻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柾國終於把臉離開智旻的背，「不去殺人了？」，柾國問。
「到底關你什麼事！」，智旻氣吼，但其實是為了掩飾慌亂，「我怎樣都不關你事！」
「有關」，柾國下巴靠著智旻的背，臉不紅氣不喘的說，「你的命是我撿回來的。」
這人怎麼⋯⋯怎麼能這樣⋯⋯這樣抱著自己⋯⋯說這樣的話⋯⋯。
智旻全身都紅了，他發誓自己是出於氣憤，他太生氣了，因為田柾國太不要臉。
一定是這樣。
二十九
一片綠色草原，陽光柔柔地灑在上頭，風很大，颳著我的瀏海，我穿著一件米白色的上衣，米白色的褲子，站在草皮上。
有沒有穿鞋我倒是不知道。
只覺得空氣中有草和泥土的味道，還有陽光的味道⋯⋯。
我為何會在這呢？
我在這裡要做什麼呢？
「智旻。」
熟悉的聲音，呼喚著我的名字。
「智旻。」
草原上，站著久違的泰亨。
我沒有說話，就看著他。
黑色的瀏海微捲，濃眉高鼻，嘴唇微微咧開，露出白色的牙，笑著呼喚我的名字，「智旻」。
我不敢動，連呼吸都淺淺的，我怕稍微一動，這一切就消失了。
因為這是夢。
我終於夢到他了。
泰亨對著我微笑，「智旻尼！」，他嘻嘻笑著，伴著風吹過草皮的沙沙聲。他緩緩走到我的面前，長長的睫毛反射著金光，高高的鼻子在半邊臉上留下陰影，「有人幫智旻尼買東西吃了。」
我半張著嘴。
什⋯⋯什麼？
「終於不用跟我搶了！」，泰亨促狹地笑。
他揉揉我的髮，傻笑地看著我，接著轉身離開。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走了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白⋯⋯」，我張開嘴喊他，「白癡喔！金泰亨！」
泰亨沒有回頭，他一步一步離我越來越遠。
「嗚嗚嗚嗚⋯⋯」，我淚眼滂沱，雙手摀著鼻子，長長的衣袖沾滿我的淚水，「笨蛋⋯⋯都給你都給你啊⋯⋯嗚嗚嗚⋯⋯」。
泰亨背對著我揮揮他的手。
像從前那樣，好不好？泰亨。
我們像從前那樣。
搶蜂蜜口味的洋芋片。
這一次，這一次，我會讓給你。
拜託。
拜託⋯⋯。
「不用擔心我」，泰亨的聲音傳了過來，好遠好遠。
我眼淚奔流，放開雙手用力吶喊，「泰亨啊～～～」。
下一秒我睜開雙眼。
泛黃的燈罩，米白的天花板，陽光透過百葉窗扇射了進來，房間裡一片暖融。
床頭的電子鐘顯示上午十點二十分。
今天是六月十九日。
再等等就會有人來，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要我跟他吃飯。
我掀開棉被，穿上拖鞋，走到桌前坐下，心中盈滿了對泰亨，還有南俊哥、號錫哥、玧其哥的思念，既失落又滿足，既感傷又幸福。
我渾身刺痛，卻又感覺溫暖充實，像被溫熱的海水擁抱。
我知道我會好好的，也知道我終將抱著缺憾。
但，我會好好的。
泰亨啊。
你也不用擔心我。
三十
快要中午的時候，智旻公寓的門鈴真的響了。智旻卻驚訝的發現，站在門外的不是柾國，而是衛東。
「將軍今天復職，所以沒法過來，但是他想見你，要我來帶你過去」，衛東這樣說。
官威這麼大啊？啊！想見我，所以叫我過去嗎！
可能是看智旻的臉色不好看，衛東解釋，「他有事得問你。」
不是有電話嗎！智旻撇撇嘴。
「哇，這個就是將軍準備的禮物啊」，衛東發現掛在牆上的非洲土著面具，感嘆地道，「果然將軍還是送給你了⋯⋯」。
面具怎麼了嗎？
「將軍不讓人看，大家好奇的要命，都想說這麼大的一個禮物，到底是什麼？我們大概有猜出來將軍要送給誰，不過竟然是面具啊⋯⋯唉喲⋯⋯這麼重也虧咱們將軍扛回來⋯⋯」，衛東臉本來就習慣皺成一團，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臉更皺了。
智旻因為他說的這些話，不自在了起來。
衛東看到智旻的反應，故意又說，「我們都沒收過呢！也沒聽說他曾送過誰東西。當然我們將軍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吃什麼喝什麼都他請客，可是啊，專程去買一樣東西，繞過半個地球，然後送給某個人，這事倒是第一次看到⋯⋯。」
智旻乾脆背轉過去，「走吧，你帶路」，真是尷尬的要死。
在車上的時候，衛東又說了起來，智旻坐在旁邊，聽到都想縮到腳踏墊上了，偏偏衛東說的又不是什麼不該說的，可是聽起來又讓人不自在的很，想把臉蒙起來的那種不自在。
「我們將軍這次在東非又立了大功了，本來以為要拖個半年才能回來，沒想到一個月就回來了，應該是他不放心吧！畢竟李光泰什麼時候會害人沒人知道，將軍在索馬利亞沒辦法護得周全。」
「將軍他啊，比較習慣上網買東西，通常買的也是一些奇怪的，想不到的東西，像是可以訓練肌肉的鞋子啦、可以過濾空氣的鼻塞啦，這就是他，大膽嘗試！不過呢⋯⋯」，說到這衛東語調一轉，「買這種裝飾性的東西，還真沒看過，我們將軍這人務實的很，不喜歡胡里花悄的東西⋯⋯。」
「我想將軍他啊，一定是很看重朴上校，所以才會這麼慎重地送禮。」
可以不要再說那個禮物了嗎⋯⋯。
彷彿聽到智旻的心聲一般，衛東終於換了別的話題，他開始抱怨衛西跟衛北回國後重了幾公斤，衛南又是如何寵他們，載著他們到處吃到處玩，活像六十年沒回國⋯⋯。
智旻以為衛東會載他到龍仁基地去，沒想到卻是到青瓦台附近的一間餐廳。一進去，衛南西北都已經在那裡了，才剛跟衛東坐下來，門外又進來一個面生的人，聽旁邊的衛北喊，才知道這人是柾國的副官李震東。
「將軍再一會就過來」，震東在智旻旁邊坐下，衛北一直朝著震東擠眼睛，震東不是很看得懂，他繼續跟智旻交談，「今早李光泰伏法了。」
衛北看震東沒有看懂他的暗示，還是坐下來跟智旻講話，衛北指頭扶額，嘆了口氣又繼續吃了。
「我知道，我看到早報了」，泰亨是因為這樣來跟自己道別的？智旻低下頭，頓了一下，然後誠懇地說，「感謝你找出證據。」
震東搖搖頭，「是將軍叫我查的，否則沒有人會去留意申請增援時間差異。」
「嗯⋯⋯」，智旻點點頭，就是那個「我得確認確認」的事，說起來，這事是靠田柾國才找出真相，並且讓李光泰無話可說，沒機會脫罪的。
感覺又欠了田柾國人情⋯⋯。
才這樣想著，柾國就從外頭走進來了。他今天穿著一身黑色軍裝，肩上頭徽章又換回原本的五芒星。
必須承認，田柾國穿這樣，真是帥氣的要命，好像光靠眼神就可以殺死人了。
柾國一走近他們這桌，濃眉就攏起了，他看著震東。一旁的衛南話也沒說，一把拉起震東的手臂，把他從地板上拉了起來，對面的衛北吵吵嚷嚷地說，「哎呀哎呀，話都說完了吧？哥，快過來坐我這邊，你的位置在這裡⋯⋯。」
震東莫名所以的坐到衛北旁邊，然後柾國坐在他離開的位置上。
震東東看看衛北，西看看衛南，手接過衛西幫忙拿過來的碗筷，還是狀況外。
沒人告訴他發生什麼事，自顧自地吃。氣氛又恢復原本的樣子，大家聊著天。震東原本還想跟智旻說李光泰的事，但是他們家的將軍已經低下頭來，跟智旻不知道在說什麼了，李震東帶著小小的傷痕，默默地吃飯，衛北趕緊夾了一塊年糕給他。
「早上幾點起床？」，柾國問。
智旻咬著蔬菜煎餅，咿咿嗚嗚地答，「十點多⋯⋯。」
柾國點點頭，「都做些什麼？」
「洗澡，滑手機」，智旻咀嚼著蔬菜，伸直手臂夾下一道菜，柾國幫他把整盤菜搬了過來。
滑手機的話，一定知道李光泰死了，現在還吃得下飯就表示沒事了。柾國沒再問，他把不鏽鋼碗蓋推開，也開始吃了起來。
「你不是有話要問我？」，智旻疑惑，總不會就是問自己早上在幹嘛吧！
「你想復職嗎？」，柾國看著智旻問。
回去嗎？繼續當大韓民國的陸軍嗎？
智旻搖搖頭，「不了」。
沒有黑天鵝成員的地方，還是算了吧！
「那你接下來想做什麼呢？」
智旻偏過頭去看著柾國。這人真的很關心自己，衛東跟衛北都說過將軍很看重自己，很在意自己的話。
為什麼呢？
想想，這個人幫了自己很多，他救了自己一命，照顧自己，還把李光泰揪出來，但是自己卻對他一點都不了解，衛東西南北也是⋯⋯。
之前是因為自己的狀況很糟，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自己該振作起來。
「我要當作家」，智旻開口說。
「作家？」，柾國似乎很訝異。
智旻點點頭，「我要把黑天鵝部隊的事寫下來。」
柾國聽了點點頭，「也是。」
然後智旻吸了一口氣，接著開口問，「你家裡有誰？」
柾國拿起筷子準備繼續吃飯，聽到智旻的問題，他轉過頭來看智旻，卻只看到智旻的頭頂，「我爸跟我哥，我媽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
「噢⋯⋯」，智旻懊惱自己問這個問題，「抱歉！⋯⋯嗯喔，你讀陸軍官校？」
「第七十三屆。」
「嗯⋯⋯你你⋯⋯你最喜歡吃什麼？」
「沒特別討厭吃的」，柾國想了一下，然後補充，「起司蛋糕。」
起司蛋糕嗎⋯⋯「不是泡麵？」
柾國又頓了一下，「泡麵也喜歡⋯⋯。」
「還有喜歡的東西嗎？」，這樣一樣一樣問太麻煩了，直接問這個好了，讓田柾國自己答。
柾國看了看智旻鼓起的腮幫子，紅潤的唇，他張口答，「我喜歡看你吃飯。」
「噗」，智旻把蔬菜煎餅噴了出來。
衛北皺起眉瞪著餐桌，然後轉頭看智旻，「哥，你吃飯都這樣嗎？」
還不都是你們害的，首都軍都這樣嗎？還是我們黑天鵝好！智旻忿忿地拿紙巾擦嘴。
「還有彩帶舞」，柾國好像也習慣智旻噴飯，他幫智旻把弄髒的菜挑掉，又叫餐廳的人送一份新的煎餅來。
「彩帶舞？」，這個蠻特別的耶，沒想到陸軍田少將這麼有文藝氣息，得記下來。
「你跳的彩帶舞很好看」，柾國解釋。
智旻這次是嗆到了，他猛咳嗽，伸手找水喝，柾國輕撫他的背，衛北猛拍一下雙手，「頭子，那個就是我的入坑點！沒想到您也是！」
柾國瞪了衛北一眼，「別偷聽。」
衛東給了衛北一個「早就跟你說了」的眼神。
衛北莫名其妙又受傷地坐回去吃飯，換在他旁邊的震東安慰他。
等智旻緩過氣來，他雙眼通紅地問，「我啥時跳彩帶舞了！」
「在巖廷幫電子遊樂場裡。」
那個叫彩帶舞？智旻瞪大眼。
「很好看」，柾國認真地道。
「噢⋯⋯謝謝」，智旻尷尬地回。
柾國得先離開了，他吩咐衛東載智旻回去，人就跟李震東走了。
看著桌面，智旻發現柾國根本沒吃什麼。
是因為自己一直找他講話吧⋯⋯。
想到那天柾國抱著自己，自己背靠在他身上，感覺好溫暖。之前也是，在自己孤單無助的時候，他叫衛南送飯來。
田柾國他，他雖然煩，但是他好溫暖⋯⋯。
嗯⋯⋯喔⋯⋯或許他沒有⋯⋯沒有那麼煩⋯⋯。
智旻回程時，坐在車上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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