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智旻決心寫一本書,將黑天鵝部隊的事跡記載下來,為此他充滿了使命感。首先智旻把所有照片整理出來,還請李震東幫忙把黑天鵝成立開始到最後參與的所有任務條列出來。雖然智旻本身是黑天鵝的成員,但是黑天鵝成立一年後,他才加入,所以還是有很多事情智旻沒有經歷過,而且人的記憶有限,有時候難免疏漏。

      智旻的生活一下子有了重心,他每天都待在家裡看資料、照片,照年代整理成一本一本的文件夾,光是這樣做就讓人很有成就感,有時候看著照片大笑,但大多時候是看著照片吸鼻子流淚。

      不過智旻覺得很好,他喜歡這樣的過程,感覺這樣做的同時,南俊、玧其、號錫,還有泰亨都沒有離開,他們環繞在四周陪伴。

      不過,有件事情很奇怪。

      黑天鵝案件已經結束,智旻也退伍不再回軍隊,照理說跟陸軍裡的人毫無瓜葛了。

      但是現在,外頭客廳站了一個正在講電話的男子,他肩上的徽章是五芒星。

      「這次調防不要依照慣例,讓雙號跟單號的互換,彼此協助,訓練應對突發狀況,表現好的嘉獎一支。」

      智旻走到臥房門口,瞪著站在客廳中央的柾國一眼,然後當著柾國的面把臥房門關上。

      到底!這是誰家啊!

      飲料放在這裡的冰箱是怎樣!竟然還買了衛生冰塊!

      智旻氣呼呼地坐回書桌前,這時候門鈴響了,智旻把筆放下,拖著拖鞋走到臥房門口,再度把門打開。身為主人,智旻得去開門迎接。

      不過田少將已經幫他把大門開了。

      門外站著的人衛北,他朝著智旻嘴咧成一字型笑,開朗的揮手。

      智旻握著門把,冷冷的看著他們,再度把臥房門關上。

      到底!

      這是誰家啊!

      這裡不是首都軍的中繼站、臨時辦公處啊!

      門鈴三度響了,智旻火大的把筆放下,用力踩著步子,啪嗒啪嗒的朝外走去,這次是衛北幫他開門了。

      門外站著其恩,正在跟衛北和柾國打招呼。

      智旻得意地越過客廳,「哼哼」有聲地經過柾國跟衛北面前,拉住其恩的手,語調誇張親切,「唉呀,我們其恩來啦!哥請你吃冰淇淋!」

      怎樣!看到沒!知道這裡誰才是主人了吧!

      智旻讓其恩坐在餐桌前,打開冰箱拿了一桶冰淇淋出來,用湯匙挖了三大勺,放在碗裡,遞給其恩吃。

      「哇!有冰淇淋啊!」,衛北歡快地走過來,自來熟的拿過冰桶,找出兩只碗,開心地幫自己和柾國挖了三勺冰淇淋,裝進碗裡。

      智旻呆呆站在冰箱前,下一秒他翹起嘴,忿忿地坐在其恩對面。

      那是我的冰淇淋!

      啊~~~~~~。

      眼前突然出現一匙冰淇淋。

      「吃吧!」,柾國對著智旻說,那匙冰淇淋握在他手裡。

      智旻眼睛瞪大,人往後傾。

      其恩眨著大眼,嘴裡還含著冰淇淋,衛北在他旁邊說,「咱們吃我們的。」

      「不吃嗎?」,柾國問。

      這人怎麼這麼愛餵食啊?是有多怕自己餓到?

      智旻堅決地搖頭。

      柾國把那匙冰淇淋放進自己嘴裡。

      其恩這個時候開口了,「智旻哥哥,星期六是我們學校的園遊會,你有要來嗎?」

      原來其恩跑來是要問這個啊!「當然好啊!」

      「我們班賣史萊姆喔!」,其恩開心地說,「都是我們自己做的,我的作品超漂亮的!」

      「這樣啊!」,智旻摸摸其恩的頭,「好喔!我一定去買!」

      柾國在旁邊問,「幾點?」

      「柾國哥哥也去嗎?」,其恩眼睛發光。太好了,東西都可以賣光光,賺好多錢。

      「幾點?」,柾國又問一次。

      「早上十點到下午三點!」

      柾國想了想,搖搖頭,「有事。」

      「噢」,其恩小臉上滿是失望。

      「我讓衛北去」,柾國說。

      衛北立刻眉飛色舞,嘿嘿嘿,有吃有玩又不用工作,「頭子!我就知道你愛我!」,說著就要黏上去抱柾國。

      柾國用手巴著衛北的頭,用力抵著,阻止衛北靠近,「我不愛男的。」

      「噢」,衛北嘟著嘴,手捧著心,一臉受傷的表情。

      智旻突地不悅,他皺起眉,「別在我這鬧。」

      衛北把手放下,絲毫不以為意,賴著臉皮跟智旻說,「嘻嘻嘻,智旻哥,到時我跟你一起去,我當你的護花使者!嘿嘿嘿,好開心喔!」

      換柾國不開心,他也皺起眉頭,「你自己去。」

      「啊?」,衛北委屈地說,「頭子,我可以開車接智旻哥,這樣多方便!」

      「不用了」,柾國跟智旻同時開口。

      智旻斜眼看了柾國一眼。

      是干你屁事喔?

      智旻站了起來,「其恩,我送你回去!」

      「好!」,其恩從椅子上跳下來,開心地牽著智旻的手,兩人朝門口走去,智旻轉頭過來吩咐,「你們離開前記得把碗洗乾淨,鎖門。」

      其恩在回家的路上,嘰嘰喳喳地說著他生活近況、學校裡發生的事。他們班上最近流行玩某一款手遊,他的麻吉李俊昊因為這樣的關係快要近視了,每天都在點眼藥水⋯⋯。接著又說起姊姊慧珍,慧珍跟她好友搞了一台重型機車,慧珍穿著一身黑,活像墨汁染在身上,也不嫌熱,在大太陽底下騎車⋯⋯。

      智旻不是很專心地聽,他腦子卡在某件事上,讓他有點浮躁,那就是剛剛柾國讓衛北去園遊會的事,真要細想,又找不出原因。

      不明原因的不開心,持續到智旻回到公寓。公寓裡柾國跟衛北都離開了,智旻走到廚房倒杯水,坐到臥房書桌前,看著桌上的資料。過一會,那股鬱悶終於消散,智旻一直忙到晚上八點,才躺到床上休息一會。十一點,智旻草草吃了一碗泡麵,洗澡後就睡了。

      隔天智旻一整天都沒有訪客。

      一直到星期四晚上,柾國才又出現,令人驚訝的是,他肩上扛著一個鋁梯。

      智旻發現自己面對柾國的時候,要嘛生氣,要嘛就是吃驚,他永遠都猜不到這男人的下一步,第一次見面,這個人就不要命地帶著自己跳樓。難不成田少將會有那麼多出色的戰績,就是因為他的腦迴路跟人不一樣?

      碩珍剛好也在,他在智旻的臥房裡看智旻整理的文件。

      於是智旻跟碩珍兩人傻站在臥房裡,看著柾國把梯子扛進來。看著柾國把梯子架好,從客廳裡拿了好幾份報紙來,細心鋪在床上,到現在智旻跟碩珍還搞不懂他想幹嘛。

      接著柾國俐落地爬上梯子,把泛黃的燈罩拆下來,然後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全新的燈罩,鎖上去。房間裡立刻明亮了起來。

      至此,碩珍跟智旻終於搞懂柾國在幹嘛了。

      這人是來換燈罩的,為此還特地搬鋁梯過來⋯⋯。都不嫌重嗎?這麼會扛東西?

      柾國把報紙收一收,對著智旻說,「這樣你整理資料,比較不傷眼。」

      「嗯⋯⋯喔喔」,智旻像傻瓜一樣,嗯嗯喔喔地應,他還在震驚。

      然後柾國背起背包,扛起梯子,轉身說,「我先走了。」

      「嗯⋯⋯喔喔」,智旻好像只剩這句話能說。

      一等柾國離開,碩珍扭過頭來看著智旻,「智旻啊,這個田少將也太熱心了!」

      「嗯⋯⋯喔喔」,智旻說到一半恢復了,結結巴巴地解釋,「他⋯⋯是⋯⋯嗯⋯⋯人民的保母⋯⋯。」

      碩珍張大嘴,不可思議地看著智旻,「又不是里長,還包通水管的!智旻啊,他是不是在追求你啊?」

      「蛤~」,追求?智旻大喊,「不是!」

      「怎麼不是!要是你是女的,所有人都會這麼以為的!」

      「問題是我是男的!」

      「搞不好他喜歡男的啊!」

      「啊?」,智旻這一聲喊得更大聲,「他不是,他說他不喜歡男的!」

      「噢⋯⋯」,碩珍收起玩笑的表情,「他這樣說啊?」

      「嗯」,智旻拼命點頭。

      「那真是奇怪⋯⋯真的要選里長啊⋯⋯」,碩珍喃喃地說。

      很奇怪嗎?

      這樣說起來好像是⋯⋯,以前覺得他很煩,想說是不是正義魔人,可是現在李光泰都死了⋯⋯。

      碩珍勾勾嘴角,偏過頭帶著難以言明的情緒,看著智旻的側臉說,「我想說,如果兩個人互有好感,就不要浪費時間,畢竟,人生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

      什麼?

     智旻抬起頭來看碩珍,碩珍已經走出臥房,「我先回去了。」

      「喔,好⋯⋯」,對著碩珍的背影,智旻有點不安。

      剛剛碩珍說的話,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知道南俊哥已經不在了?

      星期五,柾國來了。

      智旻當時在睡覺,他整理黑天鵝到南美出任務的始末,整理了一整晚。等到智旻睡醒,他看到柾國坐在桌前,正在看他整理好的資料。

      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柾國的側臉上,他高挺的鼻樑在臉上留下陰影,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看起來又濃又密,倒影是漂亮的扇形。

      這人長得真好看⋯⋯。

      這麼好看的人,對自己很好,珍哥說他在追求自己⋯⋯。

      追求⋯⋯。

      智旻看著柾國腦子浮想聯翩,心臟在胸腔裡莫名地加速跳動,然後柾國轉頭過來,智旻急忙閉上眼睛。

      一閉上眼,智旻就後悔了。

      是在心虛什麼⋯⋯。

      好一會,沒有什麼動靜,智旻悄悄睜開眼。

      柾國正盯著他看。

      被抓包了。

      智旻急中生智,伸個懶腰,打了哈欠,「哈啊~~~你來啦?什麼時候到的?」

      「你整理得很詳盡」,柾國把文件放回桌上,沒有戳穿智旻。

      「喔⋯⋯」,所以呢?

      「很期待你成書的那天。」

      「嗯⋯⋯」,然後呢?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什麼一起去?「啊?」

      「衛北有事要忙。」

      「⋯⋯喔」,智旻抱著cooky呆呆地點頭。是園遊會啊⋯⋯,柾國特地來跟自己說他要去啊⋯⋯之前不是說有事?已經都處理好了?

      然後柾國人就走了。

      不知為何,短短幾句話,讓智旻心情整個好起來。智旻抱著cooky,倒回床上,看著已經空著的椅子,回想剛剛那人坐在上頭的樣子。

      星期六很快就到了,將近中午時分,柾國開車來接智旻。智旻穿著白底藍紋的襯衫,還有一條灰色短褲,背著一個流蘇斜背包,他其實有特別打扮一下,不過他不會承認。

      坐上車子,智旻心裡頭莫名緊張,有一種跟人去約會的感覺。不過對象是田少將,約會這個詞不存在他倆之間。

      不過,很快的智旻就把腦子裡的雜念拋掉,勇仁國小到了,整個操場都是攤位,熱鬧非凡。

      什麼都有賣,有孩子們從家裡拿來的玩具、書本,有孩子們自己做的美勞作品,更多的就是吃的、喝的。智旻很快就買了一支棉花糖,邊吃邊走。柾國則是經過三年仁班的時候,買了他們冰在冰桶裡的飲料,負責看顧攤位的仁班學生,幫他把飲料打開,扔了一塊乾冰進去。

      看著冒著煙的茶飲,智旻立刻三兩下吃光棉花糖,吵著也要買一瓶乾冰飲料。

      兩個人沿著操場走,喝著手上飲料,像吞雲吐霧似的,智旻開心極了,每一個攤位都要看,柾國跟在他旁邊,然後智旻注意到一攤扔沙包的遊戲攤子。玩法就是把裝滿沙子的小沙包,站在一定的距離外,朝著堆疊成山狀的飲料罐子丟,罐子倒下即可領獎品,獎品是一隻絨毛玩偶。

      智旻把零錢拿給顧攤子的學生,接過三個小沙包,看準方向,像投手扔棒球一樣,用力扔了過去,姿勢一百。準頭對了,但是飲料罐子很沉,它們晃動一下,就又穩穩站好。

      柾國好奇了起來,他拿過一個沙包,瞄準後,用力扔過去。

      罐子倒了,沙包也破了。

      顧攤子的孩子驚訝地看著柾國,慢一拍才想到要把玩偶拿給柾國,是一隻背上有三道黑紋的山豬。

      柾國接過絨毛玩偶,智旻瞪著他。

      是想要玩偶的意思嗎?柾國想。於是柾國把贏來的玩偶送給智旻。智旻接過山豬,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柾國完全不知道智旻在生啥氣,他經過下一個攤位時,買了一個甜甜圈給智旻,智旻就又開心起來。

      終於到了五年孝班的攤子,彩色桌布上擺滿五顏六色的史萊姆,其恩看到智旻來了,高興地把自己做的史萊姆拿出來,放在智旻面前。

      一個透明的塑膠盒子,可以看到裡頭史萊姆黃色在下,綠色在上,一個才賣韓幣一百五十塊錢。智旻小時候沒有這玩意,付了錢後,不曉得怎麼玩,其恩的好友俊昊示範給他看。

      原來史萊姆就像一塊麵團一樣,具有黏性,可以隨便捏隨便拉,形成各種造型,還蠻療癒的。智旻拿起塑膠盒,走到一旁去,將裡頭的史萊姆拿出來玩。沒想到其恩的史萊姆剛做好沒多久,黏呼呼的,根本拉不開來,就巴在智旻的手指上。

      智旻滿頭大汗地試著把史萊姆摳下來,卻越弄越糟,他開始懷疑其恩在整自己,柾國看智旻這樣,伸手幫他清,結果更糟。

      原本漂亮的綠色和黃色,隨著兩人捏來拉去,變成了可怕的鼻涕色。柾國乾脆抓住智旻的手,用搓的把它搓下來。

      智旻雙手被抓住,這瞬間發現他跟柾國靠得好近,柾國的鼻子就在他眼前,正專心地搓自己的手。

      「你⋯⋯」,智旻張口喚了一聲。

      「嗯?」,柾國用鼻音回應,他人還忙個不停。

      智旻臉紅了,不自在地想把手收回來,他覺得太親密了,但柾國拉著他,手指在智旻的指間撥弄。

      烈陽灑在他倆頭頂,一下子就熱烘烘的,柾國的鼻樑上冒著汗,智旻突然發現他右邊鼻子上頭有顆痣,智旻把目光收回來,掠過柾國的胸膛,放在他倆的手上。

      今天柾國穿一件白色大尺寸的棉T,戴著漁夫帽,他沒穿之前的韓國改良式套裝,這樣穿的他意外的萌。

      看過柾國穿軍裝,穿韓服,穿這樣的還是第一次看,感覺很不一樣,好像一下子人變小了,完全看不出是大韓民國的陸軍少將。

      「可以了!」

      智旻愣了一下,還沒從柾國的打扮回神過來。

      「終於清乾淨了」,柾國說。

      清乾淨了?

      順著柾國的目光,智旻看著乾淨的手指,噢⋯⋯對⋯⋯史萊姆⋯⋯。

      因為智旻反應鈍鈍的,又不說話,於是柾國拿手碰了碰他的臉,「熱嗎?中暑了?⋯⋯好像是有點熱」,柾國最後喃喃說出最後幾個字,他撥開智旻的頭髮,發現頭頂燙得要命,「你曬太久了!」,然後他自然地牽著智旻的手,反正剛剛也一直握著,帶著智旻到樹蔭下,「等我」,接著人就走開了。

      智旻一個人站在樹下,不知為何有一種被丟下的感覺。

      什麼時候,這麼多愁善感了?

      以前一個人也都還好好的啊。

      好像是從黑天鵝成員離開後,柾國來到自己的生活圈裡,才開始這樣的。最近更因為柾國老是來家裡修理東修理西,又買東西給自己吃,所以習慣了柾國的照顧。

      這人讓人變得依賴⋯⋯。

      才這樣想的時候,柾國走回來了。

      「去哪了?」,智旻埋怨,但是聽起來卻像是撒嬌。

      柾國從塑膠袋裡拿出一瓶水,打開來遞給智旻,「喝吧!」

      原來是去買水⋯⋯。智旻喝著水,心裡頭不知為何有一種得意,讓人掩不住笑意。智旻把沒喝完的水還給柾國,「拿去!」

      柾國自然地接過。

      沒想到智旻把他的包包也遞給柾國,「幫我拿!」

      柾國拿了過來,夾在自己的臂彎裡。

      智旻心底的泡泡一直往上冒,腳底板都輕了起來,他走過柾國的前面,扭頭說,「送我回去。」

      柾國手裡拿著包包、水,褲子口袋放著智旻的史萊姆,反觀智旻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但是柾國只是點點頭說「好」。

      回到智旻住處,把水冰到冰箱,史萊姆放好,包包擺回智旻的臥房桌上,柾國準備要走了。

      智旻突然不太想他這麼早離開,又不知道自己留田柾國下來幹嘛,站在門邊掙扎的時候,柾國轉過身來,似乎也想到有事要交代智旻,「你冰箱太小了,聲音也吵,可能快壞了,我買一台新的過來。」

      「喔⋯⋯」,智旻點點頭。

      柾國轉身回去,這次真的要走了,智旻忙喊了一聲,「田柾國!」

      柾國手放在門把上,疑惑地轉身,「怎麼?」

      智旻不知道要說什麼,但心裡頭又漲滿了某種情緒,他想也沒想地仰起頭來,墊起腳尖,在柾國右邊臉頰上,親了一下。

      時間凍結。

      柾國愣在原地,眨了下眼睛。

      智旻小心翼翼地看著柾國。

      「這是什麼意思?」,柾國問。

      聽到柾國這樣問,看著他訝異的表情,智旻知道自己做錯了。

      事情不是那樣的。

      完全會錯意了。

      田柾國他不是⋯⋯不是那樣的意思。

      智旻侷促地捏著拳頭,張張嘴試著要說什麼,然後下一秒他飛快地說,「是謝謝!」,智旻努力解釋,「嗯⋯⋯喔⋯⋯你幫我⋯⋯冰箱⋯⋯燈罩⋯⋯載我回來⋯⋯我⋯⋯那個你去非洲的時候,那裡的人不是會這樣道謝嗎?很多西方人不是都這樣?是謝謝!」

      柾國手放在智旻剛剛親過的地方,雙眼望著智旻,語調帶著確認,「是道謝?」

      「對⋯⋯對啦!啊不然咧!」,智旻呵呵呵地笑,笑到一半惱怒起來,「你不是要走了,快滾!」

      「嗯」,柾國點點頭,把手放下來,「我回去了。」

      「掰伊~~」,智旻推著柾國,把他推了出去,然後很快地把門拍上。智旻頭立刻靠在門板上,他也想把自己拍到門上,一巴掌拍成肉醬。

      「啊~~~~」,智旻低吼。

      丟臉死了。

      剛剛自己竟然⋯⋯竟然⋯⋯。

      天哪!

      智旻吸了口氣,然後對著門板,再度「啊~~~~」。

      玧其哥要是在這,一定覺得自己把黑天鵝的臉都丟光了。

      「還好還好」,智旻猛地站正,雙手不斷拍著自己的臉頰,「有硬拗回來,沒事的沒事的,還好還好⋯⋯。」

      可是,「啊~~~~」,智旻再度把額頭壓到門上,嗚嗚嗚,真的好丟臉喔!竟然竟然親了田柾國的臉。

      好想死喔⋯⋯。

      「不會不會不會,沒事的,又不是世界末日,堂堂黑天鵝隊員不會那麼沒用的!」,智旻喃喃地唸著。

      對對對,沒錯,田柾國那個人呆的要命,什麼事都要直接說,他可能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而且啊,還好今天這樣做了。

      想想啊想想,早一點知道,總比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的好!要真這樣,那才丟臉!

      沒錯!沒錯!

      智旻振作起來,雙手握拳,在事情還沒不可挽回之前,一切都還來得及!這個吻只是個試探,試探而已!現在不就試探出來了!

      說起來,都是田柾國的錯,誰沒事對人這麼體貼,還買冰箱呢!

      就是說啊!

      智旻一個人在客廳裡,激動地左手心拍右手背。

      這不能怪自己誤會!

      連碩珍哥都說過,如果自己是女的,沒有人會懷疑這不是追求!田柾國太誇張了!一切都是田柾國的錯!

      明明就說過對男生沒有興趣,卻還對自己這樣百般關懷,真是莫名其妙!

      經過這一番千迴百折的自我對話,反省與激勵,懊惱加咒罵,智旻總算振作起來,回到臥房去整理資料了。

      

      

      

 

 

三十二

      星期一,冰箱就送來了。

      不知道柾國是不是先量過尺寸了,冰箱擺進來剛剛好,冰箱到的時候,他人也到了,衛東南西北也都到了。

      所有事情柾國包辦,他指揮著大家把冰箱裡舊的東西移到新的冰箱裡,智旻就負責坐在旁邊喝茶。兩三下,智旻的簡易型廚房,就有了一個嶄新的冰箱。首都軍五個人站在那,活像參加什麼剪綵開幕儀式似的,每個人都兩眼放光,連平常最沈穩的衛南,都感慨萬千的拍拍新冰箱。

      是有多少東西要冰⋯⋯,智旻扯扯嘴角。

      再次看到柾國,智旻裝作沒事人一般,雖然星期天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家,還是有點擔心。智旻告訴自己反正田柾國本來就跟自己沒什麼交集,何況現在不是陸軍了,更不用在意。

      說是這樣說,不過,只要稍微,稍微,想到田柾國厭惡的眼神,智旻就像燙到了一般,根本沒法繼續想下去。

      現在冰箱來了,田柾國什麼都沒變,智旻鬆了一口氣,還好當時真的矇過去了。

      一切都回到原來的樣子。

      之後田柾國再怎麼照顧人,自己都不會再誤會了。

      如何跟田柾國相處,也萬分清楚了,有一種所有東西都各就各位的感覺。

      現在就是專心把書寫出來,田柾國嘛,就當作是一個很nice的朋友吧!

      嗯嗯,就是這樣。智旻點點頭,把杯子放下。

      然後衛東南西北就先離開了,智旻疑惑地看柾國。

     怎麼你還不走?

      柾國從他背包裡拿出一條LED燈管,「上次幫你換燈罩的時候,發現你還是用舊型的燈泡,那個亮度不夠,又比較耗電。」

      原來是這樣啊!

      「那梯子呢?」

      「在樓下。」

      所以⋯⋯「要我去搬上來嗎?」

      「不用,我去搬就好。」

      然後柾國像上次那樣,把梯子放在燈下,先拆了燈罩,換上新的燈管,然後從智旻手中接過燈罩,把燈罩鎖回去。

      原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柾國說浴室裡臉盆底下的水管太舊,他拿了新的一條來換。於是又花了大概十五分鐘的時間。

      柾國弄得髒兮兮的,智旻叫他洗洗,他搖搖頭,「客廳裡的茶几一個椅腳不穩了,得拿鐵鎚敲一敲。」

      又花了五分鐘。

      門鎖太舊,不夠安全,要換。

      又花了二十分鐘。

      總算都弄完了,柾國去浴室洗澡,整個人神清氣爽地出來。智旻想著柾國這下子滿意了,該走了吧?

      就看到洗得香噴噴的柾國走到智旻面前,半傾過身子,帶著期待的語氣問,「你不道謝?」

      喔喔,也是,田柾國忙了這麼久,又是換冰箱,又是換燈管、水管、門鎖的,感覺都快要把家裡的東西都換過了。

      智旻還是不太習慣跟柾國道謝,他鈍鈍地點頭,輕聲地說,「謝謝」。半低著頭的智旻,臉頰鼓鼓的,嘴唇可愛地翹起。

      柾國看著他,沒有說話。

      智旻不明所以地仰起頭來。

      柾國搖搖頭,「不是那樣」,然後他伸出一指,輕輕點了點自己臉頰,「這樣。」

      智旻看著柾國的手指,看著它點在柾國的臉頰上,聽到柾國說的「這樣」⋯⋯。

      這樣⋯⋯?是怎樣?

      智旻目光往上移,望入柾國的雙眼。

      黑白分明,燦亮晶瑩。

      一瞬間智旻明白過來了,血液立刻從腳底往上湧,智旻整個人紅了。

      是「這樣」。

      然後智旻墊起腳尖,飛快在柾國的臉頰上啄了一下。

      柾國露出熟悉的滿意表情,智旻低著頭沒敢看,他推著柾國,像上次那樣。

      「掰伊~」,啪,把門關上。

 

 

 

 

 

 

三十三

      珍九默默觀察著眼前的柾國。

      柾國復職到現在兩個月了,人似乎沒那麼忙,還有空來這裡發呆。

      沒錯,十分鐘前,柾國從外頭走進來,拉開椅子,開口喊了一聲「阿九」,然後就魂遊天外了。

      珍九是有考慮過,要不要把柾國叫醒,可是柾國的表情實在太精彩,所以他就決定保持沈默,一邊做自己的事,一邊觀察柾國。

      柾國一下子微笑,一下子嘆氣,一下皺眉,一下搖頭,忙得很。

      然後又喊了一聲「阿九啊⋯⋯」,接下來又沒了下文。

      情況蠻嚴重的啊⋯⋯,珍九摸摸下巴這樣想。

      鎮定沈穩,俐落果決的田少將,有這樣的時候呀⋯⋯。

      然後柾國終於把目光放在珍九身上,認真地詢問,「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一個人跟你表達謝意?」

      「表達謝意?」

      「對!」

      珍九偏過頭去,手托著下巴認真思考,「通常我們幫助別人,對方就會跟我們表達謝意了。」

      「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其他方法?」

      珍九把手放下,傾過身子問柾國,「你想要對方跟你表達謝意啊?是⋯⋯對方不知感恩嗎?」

      柾國搖頭,「不是!」

      「那為什麼對方不肯跟你道謝?」

      「不⋯⋯不是那樣的⋯⋯」,柾國掙扎著怎麼解釋好,偏偏想不出怎麼說好。

      真是奇怪的問題⋯⋯,珍九皺起眉來,他從沒遇過這樣的難題,「捐錢?」

      「他不缺錢。」

      「看他需要的什麼,買了送給他。」

      「我已經都送完了。」

      「送完了?!」,什麼意思?

      「嗯⋯⋯」,柾國耐下性子,跟珍九解釋,「燈泡、冰箱、水管、門鎖、抹布、吸塵器、微波爐、抱枕、床包、拖鞋、面紙⋯⋯。」

      「花」,珍九聽出來了,也只有珍九能懂,一整個聽脈音就知病灶。

      柾國就是需要很多很多感謝。

      只是是誰呢?柾國說他常常去找朴智旻,應該就是他了吧!柾國為何需要朴智旻感謝他?柾國救了他的命,還解決了李光泰,照理說,智旻應該早就感謝到不行了啊⋯⋯。

      柾國聽到珍九說「花」,人愣了一下,然後搖頭,「不是⋯⋯不能送花,花是送給女孩子的,他不會收的。」

      這下換珍九呆住,然後他回過神來,「所以真的是朴智旻?」

      「嗯」,柾國點點頭,「我喜歡他跟我道謝。」

      什麼毛病⋯⋯,珍九怪異地看著柾國,還有人喜歡這個的?!

      「所以,不送花,有沒有其他的方式呢?」,柾國認真地問。

      這事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那天柾國幫智旻換了一堆東西後,臨走前讓智旻「跟自己道謝」,這之後柾國真的是把智旻家裡所有能換的,都換過一遍,連燈管都說之前那個牌子不好,硬是又換了一次。

      現在智旻家裡,連壁紙都是新貼上去的,柾國花了兩個禮拜,慢吞吞地貼完的。想想智旻那房子有多小⋯⋯。

      如今,真的是山窮水盡了。

      已經三天沒能去找智旻,幫他換東西,補給物品了。

      「哎」,柾國嘆了口氣。

      看著柾國那發愁的樣子,珍九只好鼓勵他,「試試嘛,搞不好朴智旻喜歡。」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是能不能讓他道謝的問題⋯⋯」,柾國低著頭,看著桌面上握著的拳頭,喃喃地道。

      智旻待在嶄新的公寓裡,心裡頭也在嘀咕著。

      這個田柾國該不會只是喜歡這樣的答謝方式吧?

      他難道不知道親臉頰有其他的涵義嗎?

      還是說,自己跟他這樣講,他就這樣認為?可是難道自己要跟他說親他是在跟他表白,唉喲,不可能,做不到。

      於是這個「道謝」儀式就這樣延續到現在。

      騎虎難下。

      想到柾國這兩個月在自己家裡忙進忙出,一下子清廚房流理台,一下子換窗簾,然後離開前在門口站定,等著自己親吻他的臉頰,智旻就窘得要死。

      結果,搞半天,內心糾結不已的人是自己。

      要不然就別理田柾國了。

      偏偏⋯⋯。

      想到自己裝作不在意,隨意但其實手心全是汗地親吻柾國的臉頰,智旻就一整個覺得墮落。

      啊~~~反正,田柾國現在連壁紙都貼好了,沒機會讓自己再「道謝」了,就當作是自己的惡作劇,無惡意的那種惡作劇,都過去了。

      智旻這樣說服自己,然後他打開電腦,點開檔案,把句子敲出來,他上個禮拜開始動筆寫作了,雖然他也想全部整理完後再寫,但是那種想將心裡的話傾訴出來的欲望,讓人沒法忍耐。

      智旻從南俊哥開始寫起,南俊是黑天鵝的隊長,黑天鵝因他而立,沒道理不從他開始寫起。整理資料的時候,智旻才知道過去自己對南俊哥了解的不夠深入。

      沒關係,現在經由寫作這件事,讓自己重新認識南俊哥,感覺好新鮮。今天智旻寫到南俊在軍校的情況,寫著寫著,深切的思念油然而生,智旻邊掉淚邊敲鍵盤,桌子上滿是衛生紙。

      柾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哭什麼?」,柾國走到智旻旁邊,「你生病不舒服?」

      智旻搖搖頭,要柾國不要吵他。

      柾國看到智旻手在電腦按鍵上狂敲,才知道智旻邊寫邊哭,於是柾國坐在床邊默默不語,不打擾智旻寫作。等智旻寫一段落,從螢幕裡抬起頭來,才發現柾國不知何時離開了,客廳裡擺著一束花,是黃色耀眼的向日葵。

      智旻拿起向日葵看了看,一股熟悉的溫暖湧向心田。

      剛寫完南俊哥,就有了向日葵,只能說柾國選的花選得太好了。

      智旻看著黃色的花微笑,他的笑容靦腆羞澀,要是柾國在,看到這個笑容,一定天天買花來了。智旻找了一個寶特瓶,把向日葵插上。向日葵太重了,為了不讓它倒在桌面,智旻乾脆把它拿到臥房書桌上,讓它靠著玻璃窗。

      陽光灑在花朵上頭,智旻坐在椅上曲起雙腳,把下巴擱在膝蓋上,雙手環抱著自己,盯著花看了好久好久。

      星期三柾國來的時候,智旻要他陪自己到旁邊的公園走走。公園裡綠樹成蔭,陽光透過葉子,刷拉刷拉地喧鬧。

      夏天要結束了,公園裡的銀杏沒多久就會一片金黃,到時候一定很漂亮。

      也許⋯⋯也許⋯⋯可以跟這個田少將來看看⋯⋯。智旻低著頭,悄眼瞄了一下身旁的男子。男人也正在看銀杏樹葉,他刀削般的側臉,一片金黃,恍若神將臨世。

      回到公寓,智旻扯著柾國的衣袖,柾國偏過頭來,智旻下定決心般,嘟起飽滿柔嫩的唇,印在柾國的唇上。

      兩唇貼合。

      不到一秒的時間,智旻立刻往後退回原位,低著頭耳朵紅了。

      過了幾秒,毫無意外的,「這又是什麼?」,柾國心裡疑惑,今天明明沒修理東西,也沒有送東西啊⋯⋯。

      智旻赧然地道,「獎勵」,最後一次了,真的,最後一次亂用名義親吻這個男人。

      「獎勵?」

      「嗯!」

      「為什麼?」

      智旻惱了,推柾國的肩膀,把他推回去,「獎勵就獎勵,問那麼多幹嘛!」

      柾國就被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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