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智旻。
與田秀宗談過之後，智旻就待在家裡沒出門，智賢來找過他，發現自己的哥哥魂不守舍的，便打了電話給車敏赫，說要在智旻家住幾天。
晚上智賢說要跟哥哥一起睡，像小時候那樣，智旻點點頭，兩個人便躺在床上，床頭點著一盞小夜燈。
智賢牽著哥哥的手，帶著愉悅興奮，對著智旻說，「好久沒有跟哥哥一起睡了！」，說完還自顧自地笑。
智旻被智賢的情緒感染了，忍不住也緩緩展唇微笑。
「我們以前不是都會玩問問題嗎？我們來玩好不好？」，智賢說。
問問題就真的是問問題，一人發問，另一人回答，一次只能一道題。
「好啊！」，智旻忍不住也帶著笑意回答。
「那我先問！」，智賢開朗地說，「哥哥一個人住這裡想不想我？」
傻瓜，「當然想啊！」，智旻心裡頭暖呼呼的，煩人的事一時間都忘了，「你跟車敏赫一起住，有沒有想我啊？」
「有時候」，智賢說完哈哈笑了起來，在智旻要搔他癢之前，智賢趕緊抓住智旻的手，問了下一道題，「哥哥最愛的人是誰？」
「我爸！」，智旻故意不說智賢的名字，然後他反問，「我跟小車車掉進水裡，你要救誰？」
「當然是我的小車車啊，哥哥那麼會游泳」，智賢一說完就被智旻抓起右手咬了一口，「噢！」，智賢揉揉自己的指頭，然後冷不妨地問了下一個問題，「你還生氣嗎？」
智旻本來還要「哼哼哼」地耍狠一番，一聽到智賢問的，他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垂下頭，默不作聲。
喔～，智賢突然靈光一閃。
哥哥這樣怪怪的，一定跟柾國有關。
哎唷。
智賢把智旻摟過來，讓哥哥的頭擱在自己的胸前，揉了揉智旻的背，「睡吧，哥」。
「嗯」，智旻的聲音悶悶的。
「趕快和好吧！」，智賢在智旻頭頂上說這句話，完全沒發出聲音。
就這樣，雙胞胎哥哥在弟弟的懷裡睡著了。
幾天後，清衍派大樓樓下出現了一個人影。
智旻站在大樓門口，咬緊下唇，毅然地踏進大廳，整個樓層的兄弟都看著他，下一秒又趕緊假裝沒看到。
智旻走到大廳櫃台前，對著裡頭的櫃檯小姐說，「麻煩，我找田會長」。
櫃檯小姐忙回頭看向另一邊的大姐，那大姐咬牙走向前來，然後用力地拿出訪客登記簿，擱在櫃檯上，「請登記」，不管啦，反正自己照章行事，要不要見，就看上頭的意思，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時候電梯旁走道裡走出一人，是池昌碩，他先是注意到周圍的古怪的氣氛，然後前方的看門金小弟，對著他猛朝櫃檯使眼色。池昌碩往櫃檯一望，發現穿著黑白條紋上衣的智旻站在那寫訪客登記表。
池昌碩屁顛顛地走過去，一到櫃檯邊，他立刻一臉漠然，清清嗓子，「請問，先生來這裡有什麼事？」
智旻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看到池昌碩板著臉孔，疏離又有禮的問他這樣的問題，智旻遲疑地道，「嗯⋯⋯我找你們會長」。
「你稍等，我問問」，池昌碩轉身掏起手機，撥了電話，講了好一陣子，才轉回身，一臉勉為其難的模樣，「會長說讓你上去」。
「嗯」，智旻點點頭，「那訪客登記⋯⋯」。
櫃檯大姐飛快地收起簿子。
「⋯⋯不用寫了」，智旻訥訥地講完，然後他轉身朝著電梯前進，到了電梯口，才想到他沒有通行證，顯然池昌碩也想起來了，他走上前來，帶著智旻進電梯。
「請問你們會長在忙？」，等電梯門關上，智旻開口問。
「咳」，池昌碩嗆了一下，望著樓層顯示，「對！」
「要不，我改天再來？」，智旻又問。
「不用！」，池昌碩飛快回答。
「嗯⋯⋯」，智旻遲疑地應聲，然後他默默地等樓層到達。
到了九樓，兩人走到會長辦公室門前，池昌碩輕輕敲門，「會長，人帶上來了」。
「嗯」，是柾國的聲音沒錯。
智旻的緊張一下子湧了上來，他雙腳立刻想往電梯走回去，可是一想到此行目的，智旻告訴自己，怎樣都不能退縮。
池昌碩開了門，讓智旻進去。
辦公桌後，是半年沒見的柾國。柾國一樣穿著一身黑色西裝，他瀏海長了，微卷的垂落額前。旁邊站著一個面生的年輕人，手裡拿著文件在寫字。
智旻回過頭去看池昌碩，臉上寫著，「你剛剛還說不用」。
池昌碩默默看回去，一臉你能怎樣的表情。
好在柾國交代了幾句，便讓那人離開了。
那人走出辦公室，順便把門帶上，房間裡立刻剩下柾國跟智旻。
辦公室裡的擺設沒什麼變化，金碧輝煌。倒是牆上掛著的畫換了，不過這也沒什麼，田會長喜歡畫，常常讓人買了來，這次牆上掛著某種美國現代派系的畫，用黑白油彩潑墨，尺寸很大，比辦公桌還大，柾國坐在它前方，看起來更有狂暴的氣氛。
看樣子跟自己比起來，田柾國過得很好，一點煩惱都沒有。
智旻提醒自己今天是來談判的，沒必要因此不高興。
低頭看看今天穿的黑白條紋T，超級日常，而且過長的袖子半包覆著手掌，看起來更是一點殺傷力都沒有。不過，這樣也好，越隨便越好，慎重起來，還讓人覺得自己怯場。
柾國人往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抵，形成一個倒三角形放在胸前，瀏海半遮著柾國的眼眸，看起來陰森森的，很不好惹。然後柾國跟以往一樣，不甚在意的開口，「找我有事？」
智旻握拳，一股作氣走到辦公桌前方，「我來把錢還你」，完全懶得廢話，他不是來跟田柾國聊天的。
兩人四目交望。
跟智旻認真滿是決心的模樣相反，柾國態度隨意，「還款可以找四樓櫃檯小姐辦理」。
「除了還錢，我還要跟你把事情說清楚」，智旻氣不過柾國的態度，但是他提醒自己沒必要跟這種人生氣，把正事辦一辦比較要緊。
「什麼事情？」
「我這次來是要跟你一刀兩斷的，你幫我還債，所以我把錢還給你」，智旻一字一字地把話說清楚，務求柾國能了解他這麼做的原因。
「所以，我戶頭多出來的那十億是你還給我的錢？」，柾國問。
智旻點點頭。
柾國輕啓下唇，下巴微仰地看著智旻問，「利息呢？」
「什麼？」，智旻懵了。
「利·息」，柾國慢慢地把這兩字再說一遍。
怒火席捲全身，智旻瞋目大罵，「跟我討利息！田柾國，你給我搞清楚狀況，我沒揍你一頓就算你祖上積德了！跟我討利息，你有那個臉！」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柾國不疾不徐地道。
「你他媽的怎麼不去死！我真沒看過像你這樣厚臉皮的人，啊？怎樣，有人叫你幫忙還嗎？有嗎？怎麼，你以為你的錢很香啊！誰稀罕你還錢啊！他媽的，我告訴你，我今天本來打算好好的跟你講道理，我們可以很和平的，很和諧的⋯⋯的各走各的」，智旻說到一半卡了一下，然後又繼續罵，「現在怎樣？想討利息？好啊！咱們來算算看嘛！看誰比較會算啊！」
「什麼都算我錯就是了」，柾國也火了，「當初我有問你，你說你心甘情願的，我沒拿槍逼你，就算我喜歡你又怎樣，我難道不能改喜歡其他人？喜歡智賢不行嗎？反正你們長得一模一樣！現在你跟我吵什麼？我是怎樣的人你不知道？你以為我是善男信女？說談戀愛的人可是你，你大可用其他方法，勸朴智賢離我遠一點，告訴朴智賢我是怎樣的人，說我是清衍派的頭目，你是清衍派的會計，你有嗎？所以，這也是我不對嗎？」
智旻被他一頓搶白，偏偏還真的說不過柾國，誰讓他不讓智賢知道真相，智旻一甩頭不管了，「反正十億的錢，愛要不要！」
「一樣，想要斷得乾乾脆脆，把利息還清了」，柾國也寸步不讓。
智旻怒視著柾國，雙目盛滿火焰。
柾國一樣回視智旻，半句話沒說。
過一會，智旻開口，強壓著怒氣，「多少？」
「什麼多少？」
智旻又炸了，「你他媽的利息！」
柾國也怒，「誰跟你說利息是還錢！」
「不還錢還什麼？！」，腦子有洞是不是？
「清衍討債可沒說一定要錢的⋯⋯」，柾國陰陰的說。
智旻胸口劇烈起伏，然後他人衝上前，把手放在桌上，「要哪根？啊？哪根？說啊！你說啊！」，智旻狂怒，一邊吼一邊看著桌面找有沒刀子，「一根夠嗎？還是兩根？馬的，還你啊！怕你喔！」
「我沒要你的手指」，柾國看著智旻忙著找刀子，聲調沒啥起伏的回。
智旻頓住，下一秒把另一隻手也拍上桌，傾身對柾國咬牙切齒地問，「那·請·問·會·長，您·要·什·麼？」
「聽說」，柾國緩緩開口，「你學會開車了？」
「怎樣？」，廢話怎麼這麼多！
「我欠一個司機」，柾國低垂著眼，看著智旻說。
智旻仰頭眨了眨眼，然後他恍然大悟，「你要我幫你開車？」
「沒錯，司機光宥椎間盤破裂，請假開刀」。
智旻咬牙低下頭來思考，過一會他重新抬頭面對柾國，「多久？」
望著智旻怒火滿溢的雙眸，柾國輕聲說，「等光宥回來」。
智旻沒有說話，用力瞪著柾國，彷彿柾國要是再敢騙他，他就要跳上桌面，狠狠咬下柾國的鼻子。
柾國面無表情，沒有催促。
末了，智旻問，「等光宥回來？」
柾國眼瞳深處迸出一簇火花，然後他啟唇回答，「等光宥回來」。
二十九。國旻。
一大早，智旻站在公寓門外瘋狂地按電鈴，他不擔心吵醒別人，反正整層就這一戶，而且他的目的就是要吵醒裡頭的人。
門喀啦打開了，一個小人影竄了出來，往智旻撲去。
智旻忙用手接住。
「爸比爸比爸比爸比爸比爸比⋯⋯」，俊英狂喊著。
「俊英吶～～～」，智旻也喊，抱著俊英轉圈圈，整個走道滿是「爸比」跟「俊英吶～～」。
好一會兩人終於停了，智旻低下頭問懷裡的俊英，「吃了沒啊？」
俊英雙手巴在智旻的脖子上，乖巧地點點頭，「吃了雞肉蛋粥」。
「那我們上學去！」
「好！」，俊英用力點頭。
智旻把俊英放下來，兩人蹦蹦跳跳牽著手到電梯門口，智旻食指敲了電梯按鈕，門立刻開了，一大一小相視而笑，又蹦蹦跳跳地進電梯。很快就到了停車場，上了車，車門一關，智旻跟俊英咯咯咯地笑，開車駛離公寓。
然後俊英開口，聲音帶著難過委屈，「爸比好久沒回來了⋯⋯」，智旻還想著要怎麼解釋，下一秒俊英就滿懷期盼地問，「今晚我們可以一起睡嗎？」
這問題更棘手⋯⋯。
「不行」，智旻回答，果然俊英立刻就雙目含淚，智旻安慰道，「不過我會接你下課！」
「喔⋯⋯」，俊英當然不滿意，他問，「爸比跟阿爸吵架嗎？」
「比那更嚴重」，智旻沒有太多跟小孩相處的機會，他不太會哄小孩，所以乾脆實話實說，「我現在只是幫他開車，等光宥叔叔回來，我就會離開了」。
「阿爸知道錯了，他每天都很傷心」，俊英幫他爸爸說話。
傷心嗎⋯⋯真是看不出來。
「那以後就看不到爸比了嗎？」，俊英傷心地說，「阿爸很傷心，我也很傷心」。
原以為跟田柾國一刀兩斷很容易，卻忘了還有俊英，智旻掙扎了好半天，「嗯⋯⋯你可以看照片⋯⋯」。
俊英眼淚立刻掉了下來，智旻覺得自己是殘忍的劊子手。原本車內歡樂的氣氛，一變為離別淒楚的感傷。
學校到了，智旻抱俊英下車，因為他哭得厲害，智賢從裡頭走出來，忙把俊英接了過去，「怎麼了怎麼了？」
俊英伸長手，朝著智旻哭吼，要智旻抱他，「爸比不要走爸比不要走爸比不要走⋯⋯」。
一旁的家長剛送孩子上學，小朋友一聽到俊英慘烈的哭聲，紛紛都跟著哭了起來，一個綁著辮子的小女孩拉著媽媽的裙子也喊，「媽媽不要走媽媽不要走⋯⋯」。
一時間整個幼兒園門口哭聲震天。
智賢很有經驗，他揮著手趕智旻離開，一邊哄著俊英說，「下午智旻爸比不就來接你了？今天有你最愛吃的點心喔！鈞熙他等著跟你玩呢！你們不是說好要一起畫畫⋯⋯」。
智賢邊說邊抱著俊英走了，其他的孩子也一個個被老師勸了進去。
智旻上了車，隔著車窗還能看見俊英摟著智賢的脖子哭，他的哭聲隱約傳進車內，讓智旻心酸酸的。
俊英啊⋯⋯，對不起喔。
這一切都是誰害的 ？
智旻發動車子，開上馬路，難過的心情慢慢被怒火取代。
還不都是那個人！
智旻一路駕駛著車子，很快回到公寓，搭著電梯直衝十七樓，再度按著門鈴，門鈴震天嘎響，好一會，門啪噠打開了，柾國罩著睡袍，露出大半個胸膛，沈著臉對智旻問，「搞什麼？」
「接你出門啊！我可是你的司機」，智旻理直氣壯地回。
柾國手握著門把沒說話，過一會他轉身，「先進來等」。
「不要」，智旻站在門口，爽快拒絕。
柾國回過身來，瞪著智旻，幾秒後柾國說，「隨你！」，然後喀啦把門關上。
二十分鐘後，柾國梳洗完畢，頭髮還滴著水滴，邊整理袖口，邊走出大門。
智旻正靠著牆壁滑手機，看到柾國出來了，智旻把手機收好，逕自走向電梯。柾國跟在他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去。智旻按下B1，把門關上，電梯裡剩下他們兩人。
沒人想開口，電梯裡一片沉靜。
到了停車場，智旻拔腿就走，一樣把柾國扔在後頭。
上了車，繫上安全帶，智旻發現柾國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似乎打算坐進來，智旻仰頭問，「你幹嘛坐這？」
「這是我的車，你是我的司機」，柾國一臉不豫，從智旻按電鈴把他吵醒到現在，柾國就臭著張臉。
「誰跟你說這個！」，智旻喊，「你幹嘛不坐後座！」
「你認得路？」，柾國問。
「這不廢話嗎！我在清衍上班五年了！」
「誰跟你說我要去總部？」
智旻一滯，「那不然⋯⋯」。
「我跟人約吃早餐，在青瓦台附近」，柾國冷冷地道。
「噢⋯⋯」，智旻臉上掛不住，為了找回場子，他說，「我可以導航！」
「算了吧！」，柾國坐上車，「啪」地一聲，用力把車門關上，「你要是迷路，耽誤我的時間」。
可惡，這麼瞧不起我！智旻忿忿地發動車子，把車子開出地下停車場。
一路上氣氛火爆，電梯裡的寧靜曇花一現。柾國坐副駕駛座就是那導火線，兩人一路吵下去。停紅綠燈時吵「吃飯時間早晚」，左轉彎時吵「轉彎角度」，直行時吵「跟車距離遠近」，右轉彎時吵「「A柱遮擋視線」。上路十分鐘後吵「誰比較婆媽」，二十分鐘後吵「誰虛偽做作」⋯⋯。
「要比誰虛偽做作，誰敢跟田會長比，可不只是我，連智賢都以為你是大好人，連車敏赫也是，被騙去了賭場，回來還跟你稱兄道弟，說謝謝⋯⋯」，智旻酸言酸語。
「人本來就該坦然面對自己，尤其是對自己的家人更是應該如此。偏偏有人假裝是上班族，連房子也不敢買，窩在小小的舊公寓裡，這份功力我也是很佩服！」，柾國口才也不錯，句句如刀。
「喜歡一個人連跟他告白的勇氣都沒有，堂堂清衍派頭目⋯⋯」，智旻火力加大，反正都翻臉了，不差這一筆。
「是呀是呀！當初毫髮無傷地離開清衍，其實你心裡頭很清楚吧，很清楚我不會讓你受傷，對吧？我就是被你吃定了⋯⋯」，柾國陰聲陰氣地說。
智旻整張臉漲紅，反擊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正好餐廳到了，智旻猛地踩煞車，把車停在餐廳旁的巷子裡，他技術不是很好，車身貼著牆面，只有幾公分遠。
「到了！」，智旻羞憤又強撐著，喊了這麼一聲。
柾國看了看窗外，再看一看智旻，智旻已經拉上手剎車，關掉冷氣，一副準備下車的模樣。柾國閉了閉眼，把車門往外開。
「啪卡」，車門打在牆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柾國咬牙把腳跨出去，接著挺起上身，車窗的上緣壓在他胸口上，柾國深吸一口氣，勉強擠了出去。然後他一步一步地往外挪，水泥牆面刮著絲帛外套，發出嘶嘶擦擦的聲音。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車頭前，柾國的黑色外套卡著白色油漆的粉塵，他的領帶歪了，皮鞋滿是刮痕。
智旻站在前頭，幸災樂禍地看著，然後愜意地按下車鑰匙，「嗶」地一聲鎖車。
餐廳門外，池昌碩站了好一會了，他看到他們家的頭目一臉陰狠地從巷子裡走出來，身上的衣服白痕斑斑。他們前任會計現任司機手裡轉著車鑰匙，腳步輕快地跟在旁邊，好像還吹著口哨，一看到池昌碩就開口說，「我要去吃早餐了，你們好了再打電話給我」，話落，前任會計現任司機轉身就走了。
「老大⋯⋯」，池昌碩遲疑地開口。
柾國擺擺手，開口交代，「叫人送件新的西裝外套來給我」。
「是！」，池昌碩大聲回應。
然後柾國帶著一眾小弟走進餐廳。
這就是智旻上班的第一天。
三十。國旻。
智旻下午去接俊英的時候，俊英已經不哭了，不知道智賢怎麼跟他說的，俊英又恢復了開朗，吵著要智旻帶他去精品店。
「機器人要生日了，我要買東西送給他」，俊英說。
啊～～可愛軟萌的鈞熙要生日了啊！智旻立刻點頭，「我跟你一起去買」。
精品店裡什麼都有，智旻看中一只音樂盒，做工非常精緻。俊英看中的是一組忍者手裡劍，智旻驚訝店裡竟然有賣。
「俊英啊，我看我們挑這對琉璃柿子好不好」，智旻指著玻璃櫃的琉璃紙鎮說。
「送那個幹嘛！機器人又不能用！」，俊英很有主見⋯⋯。
智旻也大聲了起來，「那送這手裡劍幹嘛！」，鈞熙能用嗎？不要到時候割傷鈞熙的手吧！生日見血，多不吉利。
「防身！」，俊英理直氣壯地說。
防個啥身⋯⋯，智旻不以為然，又努力勸說，「不然送那個自動煮麵機？」，智旻手改往另一頭指去，那裡是賣家電產品的。
「太俗了！」，俊英說。
太俗了太俗了太俗了太俗了⋯⋯，智旻手還維持在半空中，想著才五歲的男孩是從哪學來這樣的詞⋯⋯。應該是他祖父，他爸爸這樣俗的人，沒資格說這個詞。
最後俊英買了一副扯鈴，智旻買他看中的音樂盒，兩人滿意地離開。智旻很高興自己成功勸阻了俊英買手裡劍當禮物的念頭。
回到公寓後，智旻接到了池昌碩的電話。
「以後早上接俊英上學就可以了，下午三點再到公寓接會長出門」。
智旻哼哼哼地收起手機。
也好，讓某人睡飽一點，免得要看他的臭臉。
隔天智旻開心地接俊英上學，下午再板著臉接柾國出門。
今天柾國說要到山上的溫泉別墅去，有大佬要在那見他。
山路不是很好開，智旻有點擔心，但是其實一上了車，這些煩惱都沒了。
原因當然是兩人未盡的吵架。
隨著山路往上，兩人翻的舊帳就越久遠，挑剔的點就越刁鑽。智旻提起他們第一次碰面的情景，把柾國揍人還故意問「敢不敢告密」的事，又罵了一通，說柾國玩世不恭，自恃身分。
柾國則是說智旻埋首在書本裡，一點幫派幹部的自覺都沒有，說智旻去美國就是吃喝玩樂。
「我吃喝玩樂？不知道是誰跑來湊熱鬧，硬是要跟著去約會，還帶著人shopping、喝紅酒、看夜景！這些我都還沒嘗試過呢！某人倒是很熟的樣子啊！怎樣！用這樣的手段搞破壞嗎？」，智旻就這樣當著柾國的面，讓柾國顏面掃地。
柾國沉著臉，「那不然你說，當你在那一瞬間發現自己原來喜歡這個人，而這個人正在跟別人約會，你會怎麼做？而且他的約會對象是個女的，你發現你喜歡的人是個直男你會怎麼做？」
「大方祝福對方啊！」，智旻抓緊方向盤大聲地喊。
柾國偏過頭看智旻，「金謹惠根本就不適合你」。
「干你屁事」，智旻開口罵，但是有點氣虛，然後他重振旗鼓，「重點不在金謹惠，重點在我是直男，我沒那麼想被你扳彎，被任何人扳彎！」
「沒試過怎麼知道」。
「田·柾·國！」
柾國微仰起下巴，「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但是我沒有放棄的理由！」
「那幹嘛不直說！？」
「我若直接開口要你從此之後跟著我，你會怎麼做？你會拒絕嗎？」
智旻想說會，但不是那麼確定，所以他沒有開口。
「我一個頭目這樣跟你開口，你要是拒絕了，未來什麼都不用談了，第一有人會多事幫我出氣，第二這件事會變成別人嘴裡的笑話。所以你沒有拒絕的空間」，說到這柾國停了一下，「你只能委屈求全」。
智旻用力吸了口氣，過一會才開口，「我一開始跟你在一起也是委屈求全啊！」
「沒錯！但你沒那麼抗拒，不是嗎？幫自己的弟弟跟單純的迫不得已還是不一樣」。
智旻咬著牙，然後帶著刻意的「教導」口吻，「所以啊！人要學會放手，要祝福人家！」
柾國爽快地回，「做不到！」
馬的。
那麼不湊巧，最後一個轉彎到了。
智旻不小心擦過山壁，「嘎擦」，車子左前方保險桿留下漂亮的三道刮痕。
「真是抱歉！您沒受傷吧！應該是沒有啦，畢竟那麼小的擦撞」，智旻嗓音愉悅地一邊道歉一邊找位子停車，他看中最邊邊的停車格，旁邊就是沒遮蓋的小山溝。
柾國根本沒去在意他的車子，況且昨天拜智旻所賜車門邊掉漆了。他冷靜地開門，低頭看著底下的小水溝，上頭漂著幾片落葉，若不是水泥溝，應該滿有情致的⋯⋯。
「怎麼不出去？不是跟人約好了？」，智旻無辜地明知故問，輕快地拉手剎車，關冷氣。
柾國一腳跨出車門，踩在水溝邊上，再一腳踏出來，沿著水溝兩旁，走到庭院裡。
狀況比昨天好多了，至少衣服不會弄髒。
「嗶」，智旻把車門鎖了。
「到裡頭會有人帶你，你別四處亂跑」，柾國交代完，跟著滿眼同情的池昌碩走進去。
智旻樂得輕鬆，他跟著別墅裡的接待人員，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湯，又吃了點心，還不小心打了一個盹，柾國才來叫他。
「做了什麼？」，柾國看著剛睡醒的智旻好奇地問。
「吃了杏仁餅，還泡了湯」，智旻據實以告。
柾國嘴邊露出一抹微乎其微的笑，但是很快就收了起來，「回去了」。
「嗯」，智旻點點頭。
可能是吃飽喝足，又泡溫泉，智旻心情好，回程的路上，智旻沒再找柾國吵架。
不過這樣的好心情在晚上接柾國回公寓的時候，煙消雲散。
柾國在俱樂部裡喝個酩酊大醉，整個車子酒氣沖天，還好他沒吐，只是回到公寓的時候他沒辦法下車，於是智旻只好扛他上去。
俊英開了門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對氣味很介意，捏著鼻子喊「阿爸臭死了」。
智旻想著將柾國扔到地毯上，可是俊英在，他實在不想傷了俊英的心，只好在心裡狂罵田柾國，扛著柾國進房間。
俊英跟在後頭像個老頭子叨念不停，「阿爸又喝酒了，明明有池叔叔可以擋酒的，喝那種酒一點都不好，要喝酒要喝拉斐的紅酒⋯⋯」。
智旻把柾國扔到床上，柾國咕噥著說他想吐，智旻只好趕快把柾國拖到廁所馬桶前，俊英怕臭，這下子也不唸唸叨叨了，一溜煙就跑了。
廁所前，就聽到柾國「嗚哇嗚呃」地吐個不停，智旻在後頭叉著腰罵。
「田柾國，我的工作是司機，這部分的工作跟我無關，我跟你說，你之後要是又喝酒，你最好找人來服侍你，別指望我幫你善後！」，智旻吼完，仰頭想了一下，然後繼續叉腰俯身罵，「計程車司機你懂嗎？我就是你的計程車司機！你有聽說計程車司機送人回到公寓裡，還送客人到屋子裡的嗎！」，唔⋯⋯好像有⋯⋯，管他的！「反正下一次，不對，沒有下次！」
聽智旻講了一大串，柾國幽幽地吐了一個字，「⋯⋯水」，然後柾國按下沖水開關。
「嘖」，智旻皺著眉繞過柾國，拿了漱口杯，裝好水後遞給他。
吐完之後，柾國似乎好多了，他從地上爬起來，打開水龍頭，用水潑了潑臉。
智旻哼地走開，決定到廚房去找醒酒湯，「⋯⋯只有這一次，哼哼，下次我就把你扔在樓下，讓你丟人現眼！」
感覺智旻好像把在清衍被欺壓的債都討回來了。
等智旻把醒酒湯加熱好倒在杯子裡，拿到臥房的時候，柾國已經躺在床上，像是睡了又像是沒睡，不過反正他有睡沒睡，智旻都不可能放過他。
「起來！」，這麼爽，怎麼可以！智旻拍拍柾國臉，把他拍醒，「喝下去！」
柾國茫茫然地睜開眼，然後坐起身，他人還不太清醒，智旻又催促了幾聲，柾國才伸手從智旻手裡接過醒酒湯默默地喝，整個房間都是智旻哼哼哼的聲音。
「哼哼，你最好記得我今天幫你的這些，哼哼哼，啊！你應該要把利息整個扣掉！」
柾國停了一下，「一天？」。
「一天？！我扛你上來還煮醒酒湯給你，這樣的服務至少可以扣掉一整年的利息！」
柾國思索一下，「一個月」，然後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看樣子清醒過來了嘛，很會殺價嘛。
智旻站在床邊，雙手環胸活像包租婆，只差沒拿腳打拍子，「六個月，不二價！」
柾國思索，彷彿腦子裡有計算機一樣，然後他道「可以」，說完他把杯子還給智旻。
智旻撇撇嘴，低頭接過杯子，然後他皺眉問，「你手怎麼了？」
柾國左手的手指上，每個指甲都剪得歪七扭八的，無名指跟中指上還有傷口，就是中指上紅色的傷口讓智旻注意到的。
「喔，我剪指甲的時候不小心弄到的」，柾國把手收了回來。
「這也太不會剪了」，智旻說完忍不住抓住柾國手仔細看，「你是喝醉酒嗎？」，智旻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又抓了柾國的另一隻手看，「這隻手就很正⋯⋯」，說到一半智旻驀地發現柾國右手掌心一道醜陋的疤痕，「這是⋯⋯傷？你什麼時候傷到的？」，講到後頭，智旻想起來了。
是那一次抓著刀傷到的。
自己脫離清衍派的那次，除夕夜。
房間裡靜了下來。
智旻看著柾國的刀痕，沒有說話。刀痕從食指最下一節，斜斜劃過整個掌心，一直到手腕。疤痕紅腫帶著淺咖啡色，突起蜿蜒，像蟲盤據在掌紋中。
「韌帶斷裂，揍人還可以，剪指甲不太行，字也寫得醜」，柾國輕輕地解釋。
智旻把柾國的手鬆開，探身打開床頭櫃，他看到自己沒帶走的遊戲機，還有充電線，一張紙條上頭寫著鈞熙家的電話號碼，是智旻為了聯絡金高敏拿筆抄的。
看到這些東西，智旻沒有問為何田柾國沒把它們扔掉，他默默地從旁邊拿出指甲刀，然後坐在床邊，抓過柾國的手，一根一根幫他修指甲。
兩個人都沒說話。
智旻低頭把柾國的指甲修圓，小心地避開上頭的傷口。好一會，終於連最後的小指指甲都修平了，智旻握著柾國的手，拿著指甲刀，人定在原地。
柾國輕輕抽起智旻手上的指甲刀。
「智旻」，柾國輕聲喚。
智旻沒有回答。
柾國緩緩靠近智旻，他們靠得好近好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然後柾國微微偏頭，含住智旻的唇吻了他。
三十一。俊英。
「呀！你把田俊英的蠟筆弄斷了！」，朱嘉英一手指著地板，一手掩在嘴前，尖聲喊著。
朴槿安低頭看，一支綠色的蠟筆碎裂在腳下，槿安愣愣地抬頭，圓臉慢慢皺了起來，然後扁著嘴邊說邊哽咽，「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說到後面，槿安哭了起來。
「在幹嘛？」，聽到嘉英的尖叫聲，俊安走了過來臭著臉問。
槿安跟嘉英白了小臉，恐慌地看著俊英。
注意到地上綠色的碎屑，「你把我的筆踩壞了？」，俊英臉色不豫地問。
槿安抖著唇，不敢回答。
「算了，反正那也只剩一點點了！」，俊英抬起頭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槿安跟嘉英瞪大眼，不敢相信這是田俊英。
下一秒俊英又臭著臉，「走開，擋在這幹嘛！」
兩個小朋友如夢大醒，跳了起來，衝著出去。
「等一下！」，俊英喊。
嘉英跟槿安又停了下來，怯怯地往後看。
「把地板掃乾淨！」，俊英說。
槿安跟嘉英恍然大悟，趕緊拿掃把來掃地。
真難以相信，踩壞田俊英的筆，竟然沒被揍一頓。
他們不知道，這是因為俊英心情好。
簡直是太好了。
他的智旻爸比每天晚上都陪著他，一起玩，一起洗澡，還一起睡覺。他有睡前故事可以聽，有人可以撒嬌。
智賢老師真的說對了，阿爸會跟爸比和好的！
等等智旻爸比就會來接他，他們會先一起吃晚飯，然後再回家。
哪有空閒去管別人踩壞他的蠟筆啊！
嘻嘻。
相較於兒子的幸福喜悅，田會長就哀怨許多。
自從親了智旻之後，接下來就什麼都沒有了，自己的兒子還霸佔了自己的愛人，真不知道要跟誰抱怨去。
下午，智旻接了俊英回家，兩人吃完飯，智旻就出發去接柾國了，他現在還是柾國的司機。柾國人在夜總會裡跟人談生意，智旻來得比較早，得在外頭等。夜總會的經理讓他到門口休息室裡喝茶。
過了好一陣子，柾國才走了出來，智旻已經在休息室裡瞇上眼睡著了。柾國打橫抱起他，小心地放在副駕駛座上，開車載著他的司機回家。
沒有人覺得奇怪。
回到公寓，已經是凌晨二點了，俊英賴在主臥睡覺，口水流滿枕頭，柾國轉念一想，抱著智旻又出去了。
再度開著車載著自己的司機，柾國來到郊外的住宅，把智旻放在床上，人舒舒服服地洗個澡，然後窩回床上摟著智旻睡。
一整晚智旻一邊罵「渾蛋」，一邊被人打屁股。
隔天，俊英的筆被人踩壞了，俊英臭著一張臉，衝上去要揍人，被鈞熙給攔住了，鈞熙大叫「智賢老師智賢老師⋯⋯」。
而俊英爸爸這邊則是開心地上工，每個弟兄都覺得身在天堂。
至於清衍頭目心情為何這麼好，答案就在司機鎖骨的吻痕上。
很勉強地作結了，真的。在柾國吻了智旻之後，腦袋就沒畫面了，那真的是我的結尾啊！不過總覺得語氣未完，所以就加上這段，有點像是交代後來的事，沒啥重點（狗尾續貂的意思）。
就結束了唷！跟智旻智賢還有國老大俊英說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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