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如果嫉妒是猩紅色，那麼懊悔呢？
應該是什麼顏色？
不，不是黑色，黑色太陽剛。
藍色？聽說藍色象徵憂鬱，但不夠，憂鬱不足以表達他的情感。
柾國看著眼前的顏料罐，找不到他心裡想要的色彩。
他的胸口又麻又痛，又刺又苦，他的心情又恨又悲。
也許是土黃色，因為他覺得自己像是一灘爛泥。
也許是明黃色，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也許是橘紅色，因為他覺得自己隨時都要炸了。
但也許什麼顏色都不對，地球上沒有這種顏色，沒有。
什麼都畫不了。
沒辦法創作，只想毀了一切。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不該，哪裡出錯了⋯⋯
柾國仰起頭來，想著，從哪裡開始不對的。
是，是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智旻畢業典禮的那天。
從那個時候就錯了。
從沒這麼渴望能回到過去，回到那天。
回到那天⋯⋯
他會對著自己說，「快答應，快說，說好！」，他會揪著自己的衣領，拼命搖晃自己，就算要揍自己一拳也好。
也勝過現在的心痛。
快說！說⋯⋯
說什麼？
說你愛他。
沒錯，說你愛他！
田柾國愛朴智旻⋯⋯
柾國蒙住臉，一聲痛苦的喘氣溢出他的唇間。
快說，快對他說，因為你現在不說，你以後想說也不能說了⋯⋯
不能說了。
沒用了。
已經太遲了⋯⋯
太遲了。
明明，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可以察覺自己的心意，可以跟智旻表白，卻總是一再錯失。
自己明明不喜歡智旻跟別人在一起，看到他對別人好就受不了，只想要他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只想要他對自己好，那時候就應該要察覺了。
自己卻仗著智旻喜歡自己，跟他撒嬌耍任性，因為內心深處知道，智旻不會拒絕自己，自己因為智旻的愛而欣喜得意。
沒錯，得意！
智旻總是在背後守著自己，只要回頭一看，他就在那，自己放心的出國去，任性地不管時差，跟智旻撒嬌，因為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在智旻的心裡，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就這樣揮霍著智旻的寵愛。
直到失去了它。
為什麼你的目光不能只放在我身上，為什麼你不能只喜歡我呢？什麼時候開始，你不再在意我了？你不喜歡我了嗎？
是因為我太任性嗎？
不，不是。
是因為我從不回應你的感情。
柾國拿起一罐顏料罐，緊緊的攢在手裡，然後他弓起身子，把頭埋在膝蓋上，痛苦地吸氣。
智旻忙著他的咖啡店，他已經找到幾個地點了，其中一個在學校附近，房東人不是很客氣，另外一個在商業區，旁邊都是證券行、銀行。智旻決定不了，跑去找玧其，玧其又託人幫忙問，但一直沒有好的地點，事情就這麼懸宕在那，搞得智旻上班都皺著眉頭。
後來是燦赫的爸爸介紹的，地點在圖書館後面，旁邊就是畫廊，還有幾家婚紗店，幾間書局，房東是燦赫父親的老友，姓柳，名字叫柳熙懷，今年五十七歲，長得瘦瘦高高的，右臉頰上有一顆老人斑，很好認。
智旻把這消息跟玧其說，玧其還到現場幫智旻看了，玧其也覺得很好。然後就是裝潢了。智旻跟銀行借了一筆錢，每天就是跟室內設計師討論，傳照片，看設計圖。還要買咖啡機、冰櫃、收銀機，雜七雜八的東西。
一切要弄好，智旻估算，大概要兩個半月。
這段時間，智旻就是兩頭跑，他還是有上班。晚上忙完後，再跑去找玧其，跟玧其一起吃飯，然後甜蜜蜜的擁抱，接吻。等到晚上十一點，智旻再回他的住處。
碩珍看他那樣，有次就問，「怎麼不乾脆跟玧其一起住算了？」
智旻小聲的說，「太小間了⋯⋯」
「找一間大的啊！」
「房租太貴⋯⋯」，玧其很窮，智旻剛跟銀行借貸。
於是就這樣，智旻跑東跑西的，等到他注意到的時候，他跟柾國已經一個月沒碰到面了。
「哥，柾國有來找你嗎？」，智旻回到住處後，跑到對面找碩珍問。
「你這麼一說，我也才注意到，沒有耶，他好久沒出現了⋯⋯」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真奇怪⋯⋯
「他沒說」，碩珍搖搖頭。
智旻決定找一天來問問。
柾國埋首在他的畫作當中，已經一個月了。他的室友韓玄彬覺得非常害怕，柾國不斷地畫，然後再撕掉，再畫，再揉掉，不斷重複，嘴裡喃喃唸著，「不對，不是這個顏色⋯⋯」
好恐怖⋯⋯
然後智旻來了，韓玄彬像看到救星一樣，拉著智旻唸著他這個月來的心酸，雖然他跟智旻根本不熟⋯⋯
「怎麼畫都不滿意，除了上課、吃飯、洗澡、上廁所，其他時間就是畫，滿地都是紙，學長你快勸勸他⋯⋯」
智旻一到寢室裡，發現韓玄彬一點也沒誇張，柾國坐在畫架前，四周散落著紙張、紙團，他人只看著畫紙，連自己來了，都沒注意到。
「小國」，智旻皺著眉，輕聲的開口，他的聲音不大，但仍驚醒了柾國。
柾國愣愣地看著他，好一會才開口喊了一聲，「哥⋯⋯」
「小國你怎麼了？」，智旻擔心的要死，他走到柾國旁邊，看著畫架上的畫。
什麼都看不出來，一片混亂，顏色蕪雜。
「我畫不出來⋯⋯」，柾國把調色盤放下，「找不到我想要的色彩⋯⋯」，柾國的大眼一片灰，毫無光彩。
智旻把他手上的畫筆、調色盤拿走，拉起柾國，「哥烤起司蛋糕給你吃，好不好？」
「嗯⋯⋯」，柾國無措的站在那，像失去方向的船隻，不知道該怎麼做一樣。
智旻拿手摸了摸柾國的臉龐，內心把自己罵得半死，自己忙著自己的事，竟然沒注意到小國的狀況⋯⋯
十五分鐘後，柾國乖巧的坐在智旻的沙發上，看著智旻忙進忙出的烤著蛋糕。
穿著圍裙的智旻，看起來好可愛，他的表情好認真。
一切都沒變，智旻一直都是這樣。
為什麼自己沒有看到呢？還是說，看到了，卻視為理所當然呢？
柾國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眨眨眼，把淚水眨回去，繼續看著智旻忙碌。
智旻他好像很快樂，他跟閔玧其在一起，很幸福⋯⋯
柾國雙手捏著自己的大腿。
櫻花樹下，稚嫩緊張的智旻，輕聲吐露的愛意⋯⋯
消逝了。
被自己推拒了。
那麼輕易地⋯⋯
拒絕了。
自己有什麼立場去表白這份心意？
這份愛，當初，可是自己親自開口說不要的⋯⋯
「小國！」，帶著厚厚手套的智旻，捧著剛出爐的蛋糕，燦爛地笑著，「烤好了！你吃完一定會元氣百倍的！」
「嗯」，柾國也笑了。
智旻，我愛你。
我愛你。
就像你當時把這份感情收起來一樣，現在的我，也是。
你放心。
我會收好的。
十三
智旻的店開張了，店名叫「白千層」，開幕那天一堆人跑來祝賀。
玧其當然會過來，他趁著沒人看到，在智旻的額上親了一下，智旻揚起一抹幸福的笑。
柾國跟燦赫一起過來，看到櫃檯那穿著可愛制服的多賢，柾國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
沒有禮貌，什麼我怎麼來了，「我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多賢來這裡打工的，她穿著短窄裙，好看的要死。
「那先幫我點杯咖啡吧！」
就知道，這個人討厭得要死⋯⋯，「要點什麼？」，我要在裡面吐口水。
柾國看了櫃檯上的菜單，眉頭打死結了。
全是一些沒看過的地名⋯⋯，這是咖啡？
多賢翻著白眼。就知道沒學問⋯⋯，「摩卡吧！」
「啊？」，柾國摸不著頭緒。
多賢指著菜單的最後一排，沒有奇怪地名的位置，上面打著「拿鐵」、「卡布奇諾」、「摩卡」，柾國指著「摩卡」問「這個？」
「對」，多賢懶得理他，連多說一個字都懶。
「為何啊？你想陷害我？」
誰那麼無聊，「愛喝不喝！」
柾國狐疑的看著她，「你打算在裡面吐口水對不對？」
多賢臉漲紅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心虛的⋯⋯
最後柾國還是點了摩卡，燦赫點了拿鐵。
智旻的房東過來打聲招呼兼祝賀，號錫送了一束美麗的花，上面一張小卡，寫著祝福的話。
智旻一整天都帶著笑。
柾國的祝賀禮，很早就送給智旻了，是他畫的一幅畫，智旻把它掛在店裡。畫裡是棵櫻花樹，花瓣飄落，粉嫩嬌豔，智旻非常喜歡。
等到晚上九點，店門關了，碩珍、玧其、柾國跟智旻去路邊攤吃宵夜喝酒，然後醉醺醺的回去。
玧其送智旻回去後，他人也累得厲害，跟碩珍揮個手，人就走了。
智旻帶著夢幻的微笑躺在床上。
柾國他是司機，所以沒有喝酒，他打算把車鑰匙還給碩珍後就離開。在走之前，柾國聽到智旻喊口渴，於是幫智旻倒了杯水。智旻咕嚕咕嚕的喝完，嘆了口氣，躺回床上，「小國，晚安⋯⋯」
「晚安，智旻」，柾國把水杯接了過來，用另一隻手幫智旻撥開瀏海。
智旻咕噥著，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頭一歪，睡著了。
柾國突然不想走了，他坐在床邊，手裡還拿著杯子。
睡著了的智旻，像天使一樣，眉目如畫，臉頰軟綿綿的，白嫩嫩的⋯⋯
柾國伸出一隻手，撫過智旻的臉頰，上面帶著酒後的熱度，摸起來熱燙綿密。
「智旻⋯⋯」，柾國輕輕的呼喚。
智旻沒有回應，他真的睡著了。
柾國把手往下，拇指放在智旻嘴唇的上方，遲疑一下，然後輕撫而過。
飽滿柔嫩⋯⋯
柾國眼神變得深沉，他俯下身，含住智旻的唇，感受智旻如桃般的唇。
酒味立刻傳了過來，智旻溫熱的呼吸輕輕噴在柾國的臉上，柾國伸出舌頭，舔過智旻的唇面，甜美如棉花糖般，鬆軟柔滑。
柾國緩緩坐正，智旻的唇光澤豔麗，是親吻的結果，柾國再次用拇指撫過。
然後他眼角餘光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門口。
柾國飛快扭頭過去。
是碩珍。
他一臉震驚的看著柾國。
幾分鐘後，碩珍的住處。
「你難道不知道智旻跟玧其在交往嗎？你搞什麼！？」，碩珍對著柾國怒吼。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剛剛在做什麼？！」
柾國低著頭不說話。
「我以為你不喜歡智旻，智旻跟我說，你對他沒有感覺，他只是你的學長。」
「剛⋯剛開始是這樣沒錯⋯⋯」
剛開始？「所以」，碩珍恍然，「所以你後來發現自己喜歡智旻？」，碩珍猛地瞪大眼，「智旻跟玧其在一起之後發現的？」，只有這樣才說得通。
「嗯⋯⋯」
碩珍不可思議的看著柾國，然後他開口，「你該不會是因為智旻注意力沒放在你身上了，不習慣了，所以才認為自己喜歡智旻吧！柾國，這不叫做喜歡，這只是獨佔⋯⋯」
柾國打斷了他，「不是！不是這樣⋯⋯」
「你又知道了？也許你搞錯了，等到你真的喜歡上別人，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愛了。」
「哥，你覺得智旻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在我眼裡，智旻可愛、體貼、善良，什麼都好，要我選不喜歡他哪裡，我選不出來。我喜歡他的眉、他的唇，我喜歡他可愛的手、可愛的腳，我最喜歡他笑起來的眼，跟他在一起，我最能展現我自己，最自在、最輕鬆，我什麼都能跟他說，他最懂我⋯⋯」
「那⋯⋯那也只是感情好⋯⋯很熟的朋友不也這樣！」
「哥你知道我為什麼讀美術系嗎？」
「啊？」，話題怎麼跑來這？
「因為智旻」，柾國飛快地說，然後他又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麼跑去美國留學嗎？」
「是⋯⋯」
「因為智旻！」，柾國迅速的回答。
「這只能說是你很重視他，他的建議你採納了，不代表你愛他！」，碩珍還是堅持。
「當我看到智旻跟玧其接吻，我就再也沒辦法畫畫了」，柾國抬起頭來，睜著晶亮的眼眸，「畫畫是我的生命，沒了智旻，我沒辦法作畫！」
「可是你明明畫了！」，碩珍也急了，「還掛在智旻的店裡呢！」
「因為我希望智旻能幸福，他好好的，開心的，我就好了，就開心了」，柾國平靜專注的看著碩珍，「所以，我終於能繼續畫下去，這樣不是愛嗎？」
就像燦赫說的，智旻是柾國的一盞明燈，指引著他方向，又是一盞暈黃的夜燈，給予他溫暖和鼓勵。
只要想著智旻開心、幸福，就可以再度握起畫筆。
把那些懊悔、不甘收起，想著智旻那年少時純摯的愛，就可以再畫下去。
畫下去。
這次，碩珍說不出話來。
當一個人是自己的全部，是自己的靈感泉源，他的存在就跟空氣一樣自然，一樣重要，這樣不是愛嗎？自己希望對方能快樂、能幸福，這樣不是愛嗎？
「我嫉妒，我懊悔，我傷心，難道只因為我習慣智旻對我好，所以不甘憤恨嗎？但顯然並不只是這樣，不只是這樣，不只⋯⋯」，柾國說到最後，幾乎要聽不到了。
沈默。
然後柾國打破沈默，「我一直都知道智旻喜歡我⋯⋯一直⋯⋯」，柾國喃喃地說，「可是我沒有把握機會，我把智旻的好視為理所當然，所以這是我的懲罰吧⋯⋯」
碩珍真的很想同情柾國，可是，「你不應該偷親他，你沒有權力這麼做！」
「我知道⋯⋯我知道⋯⋯」，柾國像失了神一樣，「我不會再這麼做了⋯⋯，我只想拜託哥，不要跟智旻說⋯⋯」
「我當然不會跟他說！」，又不是傻了⋯⋯
「嗯」，柾國點點頭，「我保證，我不會再這樣了⋯⋯」
看著眼前這個人，被懊悔纏身，跟自己所愛的人擦身而過，碩珍嘆了一口氣，揉揉柾國的頭，然後攬著他的脖子，把他摟過來，靠在自己肩上。
「想哭就哭吧！」
柾國閉上眼睛，他不想哭的，可是心頭驀地一酸，柾國嘴巴一扁，嗚咽地哭了。
十四
柾國來到智旻店裡的時候，已經接近營業結束的時間了，智旻正站在櫃檯後方，跟坐在吧台前的玧其說話，他的表情滿是溫柔。
柾國靜靜看了一會才走進去。
多賢看到他，挑了挑眉，沒說什麼。智旻慢了半拍才看到柾國，但是他立刻綻放燦爛的笑容，喊著，「小國你來了！」
「喝啥？」，多賢問？
「我煮！我煮給小國喝！」，智旻雀躍地走來。
柾國看了菜單，挑了一個地名沒那麼長的咖啡。
「瓜地馬拉？唔⋯⋯花神咖啡比較沒那麼酸呢！小國不喜歡酸咖啡？」，智旻摳摳鼻尖說，然後轉身找出豆子開始研磨。
柾國根本聽不懂，不過他點點頭，然後對著玧其打招呼，「玧其哥」。
玧其點點頭，算是回應，這孩子一直跟他不親近，他自己也不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人，只是智旻似乎很喜歡他，很照顧他。
智旻煮好之後，倒在杯子裡，遞給柾國，眨著眼看柾國喝。
柾國輕輕吸了一口氣，喝了一口，停了幾秒，然後說，「好喝。」
「嘻，好喝就好」，智旻抿著嘴笑。
等柾國喝完，他幫著智旻收拾桌面，九點半，智旻把店門關上。玧其和智旻走在前面，多賢和柾國走在後頭。
前面兩人時不時轉頭看著對方輕聲說話，後面兩人維持一貫的沈默。
然後多賢小聲的開口，「真沒想到，你竟然讓智旻歐巴溜走了。」
柾國愣了一下，然後問，「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多賢一副「你把我當白痴嗎」的表情，「我當時就問過你了！」
柾國想了一下。
對⋯⋯，多賢說自己偷偷喜歡智旻。
自己一口否認了，但顯然多賢比他還了解自己。
多賢接著說，「我要是你，就不會過來了。」
柾國看著前面兩人的背影，他知道多賢在說什麼。
「智旻歐巴這麼好，偏偏喜歡男生⋯⋯」，多賢憾恨。
「喜歡男生有什麼不好」，柾國嘟囔著抗議。
多賢哼了一聲，然後想想，「沒關係，我可以當可愛的妹妹」，然後她轉頭看著柾國，「你可以當可愛的弟弟！」
噢！
難怪自己不喜歡多賢⋯⋯
真是太睿智了。
「再一年就要畢業了，你打算就這樣拖下去？你也要去找工作了吧！」
工作？「我打算當一個全職的畫家。」
「我是說，一旦開始工作，就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了。」
「可能吧⋯⋯」，也許剛好相反，做畫用的是情感⋯⋯
「智旻歐巴跟玧其歐巴很相愛的，你沒有機會，還是早點死心，對你比較好」，多賢真的是好言勸告，「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懊悔也沒有用。」
「嗯」，柾國表情帶著淡淡的感傷，「可是不僅僅是懊悔⋯⋯」，如果只是那樣，也許還可以看開。
偏偏智旻那麼好⋯⋯
「所以啊！」，多賢說，「我才希望你不要再過來了！」
柾國半垂著眼，沒有說話。也許自虐吧⋯⋯
多賢看他那樣，撇過頭去，不再說了。
隔天是星期一，店休一天，智旻跟玧其說好一起看電影。
智旻心情很好，他夢想的店終於開了，而且生意還不錯，然後休假還可以跟自己的情人一起看電影，簡直幸福到不像是真的。
看完電影，吃晚餐的時候，智旻就忍不住笑了。
「想到什麼了？」，玧其一貫地，沒什麼表情，但是他的語調輕柔，讓人融化。
「想到你了」，智旻咯咯笑著。
「呀！你也太迷戀我了！」，玧其誇張的說。
「哈哈哈，誰叫我男友這麼帥氣！」，智旻拍著桌子笑。
玧其把智旻勾過來，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親了智旻的額頭一下。
智旻推開他，紅著臉揉著自己的額，「都是人啊！」，說完自己就笑了，雖然嘴裡這麼說，但是心情好好。
晚上，智旻躺在玧其的床上，兩人相擁而眠。
柾國大四了，他忙得要命，畢業成果展每天每天逼近，柾國必須畫出十二幅畫，忙得他幾乎跟顏料混在一起，來智旻店裡的時候，多賢都皺起眉來了。
「噁，都是顏料味！呀，田柾國，你有沒吃飯啊？該不會只喝咖啡吧？」，多賢一樣，關心的話都用嫌棄的語調說，當然是只對柾國這樣。
智旻正忙著打奶泡，看到柾國來了，叫柾國先到裡頭去坐，外面沒有位置了。
柾國坐在員工休息室裡，沒多久頭往後一仰，睡著了。
智旻把咖啡拿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怎麼累成這樣」，還跑過來？
智旻把自己的外套蓋在柾國身上，想想，把咖啡拿出去了，走之前，幫柾國把門帶上。
柾國是被食物的香味吵醒的，睜眼一看，桌上放著一盤義大利麵，熱騰騰的冒著蒸氣。
「吃吧！」，智旻正把圍裙脫下來，已經晚上九點了，店關了，「我用微波幫你加熱了，那是在超商買的，加減吃吧！」
「嗯」，柾國拉拉自己的脖頸，他痠痛。
智旻看他那樣，忍不住碎念，「這麼累就別過來了，在宿舍睡不是更好？」
畫不出來，得來這看看你才行⋯⋯「你這裡有吃的，宿舍沒有⋯⋯」
「你來這蹭飯的啊！」，智旻找了叉子來遞給他。
「怎麼沒看到玧其哥？」
「他忙著作曲，這陣子都在閉關。」
「唔⋯⋯」
「說起來，你也應該像他那樣，沒事就別來了，明明忙得要死還跑來，你不想畢業啦！」
沒法不來啊⋯⋯都已經這麼慘了，還是想來⋯⋯
柾國一閉眼。操，隨便畫畫算了⋯⋯反正，人家想見的人，不是自己⋯⋯
驀地想起在美國時，智旻生了病，自己卻忙著發表自己的畫。
這輩子，這種事不想再來第二次。
成為一個成功的畫家，跟智旻比起來，比起來⋯⋯
算什麼。
真羨慕玧其，他擁有智旻，還可以追尋夢想。
自己卻只剩夢想可以追了。
即便那根本就不值得。
真的好慘。
最後柾國趕在最後一分一秒，把畫完成了，十二幅。
主題是「他」。
十六
智旻是聽碩珍說起柾國的成果展，才知道柾國的畫引起畫壇矚目。
「這麼成功啊？」，智旻把碩珍的咖啡放在吧台上，碩珍傾身向前，認真地跟智旻說，「真的，你一定要去看看！」
「唔」，智旻點點頭，他對畫不太了解，不確定自己是否看得懂。
「反正去就是了！」
「知道了」，智旻本來就會去，只是被碩珍這麼一說，感到更好奇了。
星期一店休，智旻就一個人去首爾藝術中心看畫了。門口貼著指標，智旻一路順著指標走，沿路都有展示廳，展示其他學生的作品，柾國的在最裡面。
智旻本來要柾國跟他一起來，可以邊看邊幫他解說，但是柾國說什麼都不肯，智旻猜想，可能因為是自己的作品所以害羞吧！
一踏進去展示廳，智旻就瞪大眼睛，呆住了。
第一幅畫非常巨大，整面牆都佔滿了，顏料也不知道是哪一種，看起來非常厚實，裡面似乎還有砂石、木片、珠子⋯⋯，混在顏料裡，塗了上去，隨著走動，燈光照在上面，閃爍不定。
這是一幅宇宙圖，底色是藍黑色，上面點點的星光，有畫出來的，也有混在裡頭的材料反射出來的，畫的標題是「眼」。
這麼漂亮的眼睛啊⋯⋯，智旻呆呆的想，感覺都要陷進去畫裡了。
下一幅畫是正常尺寸了，畫的是「唇」，智旻臉紅了起來，雖然看不清是什麼，但是顏色粉嫩嬌豔，裡頭忽隱忽現的弧度，像是唇峰，又像是唇痕。
接下來還有「手」、「鎖骨」、「耳」，「眉」⋯⋯，每一幅都讓人猜想這個「他」長得什麼模樣。所以，柾國的畫，除了畫本身很好看之外，還讓人好奇，好奇畫作的主角是誰。
好神秘喔⋯⋯
難怪碩珍說一定要來看。
智旻在展示廳裡待了很久，一直到傍晚才離開。一出來，智旻就打電話稱讚了柾國一番，「小國啊，畫得太好了！我好喜歡你的畫！」
「是嗎？」，柾國微笑，「太好了！」
「我尤其喜歡第一幅畫，眼睛的那一幅，好震撼喔！」
「哈哈，不會是因為畫布比較大的緣故吧！」
「沒錯，就是這樣！」，說完，智旻就笑了，然後他話鋒一轉，問起柾國，「那個他是誰？」
「什麼？」，柾國裝聽不懂。
「你快告訴我，我好拿去賣給雜誌社，我相信碩珍哥會給我一個好價錢的！」
碩珍知道是誰，還需要跟你買？柾國笑著，帶著苦澀，「沒有誰。」
「怎麼可能！你好小氣喔！」，智旻大喊。
「真的，沒有誰⋯⋯」
「不說啊？枉費我煮了義大利麵給你吃！」
「那不是你煮的，你只是微波。」
「那你吃的那些蛋糕點心呢？」
柾國咬著牙，「反正就沒有誰！」
「好吧，沒就沒吧！」，智旻放棄，「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找玧其。」
「嗯，好⋯⋯」
「先這樣，畫真的很棒！拜～」，智旻說完，掛掉電話。
玧其剛把新的曲子寫出來，智旻一到，玧其便讓他試聽。聽完曲子，智旻雙眼冒心心，「好棒，好酷的曲子！這首曲子名字叫什麼？」
「叫枯葉」，玧其帶著些微羞赧的說。
「哇，連名字都好好聽！」
「我打算拿這首曲子去甄選。」
「真的，一定會錄取的！」
玧其半低著頭，害羞又帶著點得意的點頭。
然後智旻湊近他，親吻他的臉龐。玧其立刻摟緊智旻，然後捧著智旻的臉，吻上智旻的唇，這天智旻留在玧其的住處過夜。
兩天後，玧其甄選上了，到經紀公司那當練習生，簽約的時候，玧其發現要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裡。
玧其想了想，拒絕了。
「你沒簽？」，智旻很驚訝，「為什麼？」
「我不想住他們安排的宿舍」，玧其卻似乎毫不可惜一般。
「就這樣？」，智旻難以置信。
「對」，玧其一貫無啥表情，「就這樣。」
智旻驀地發現，他成為他所愛之人的阻礙。
追尋夢想的阻礙。
相反的，柾國這邊非常順利，他打響了名號，碩珍介紹他認識許多藝文界人士，他美國的老師特地打電話來祝賀他，邀他再次到美國去。
然後雜誌上刊登了柾國的照片，又吸引了一批文青去認識他，竟然還有人找出柾國大學畢業的大頭照，許多人說柾國長得好看，還好有才華。
這天智旻在碩珍的住處，為柾國慶賀，碩珍非常興奮，拿著酒一直勸他們喝，智旻看起來卻心神不寧。
到了晚上十一點，他們收拾東西，碩珍去洗澡準備睡覺了，智旻跟柾國走出碩珍的住處，在走道上，柾國沒有像以往一樣，揮手道再見，他看著智旻，然後輕輕地開口，「哥，你怎麼了嗎？有心事？」
智旻愣了一下，看著柾國明亮的眼眸，智旻半張著嘴，然後又合上，他搖搖頭，「沒，只是在想店裡的事罷了，有些原料產地氣候不好，價格變貴了⋯⋯」
「唔⋯⋯」，柾國不置可否，「要是有事，要跟我說，我會幫你。」
智旻微微訝異，怎麼柾國這麼說？感覺好奇妙。
眼前的男孩剛大學畢業，還帶著些微的天真稚嫩，卻不再像以前一樣，躲在他背後，要他守著、寵著的人了。他不會在晚上打電話過來，跟自己說他的煩心事，他不會吵著要自己帶東西給他吃，他不是那個需要自己課後輔導，需要自己為他鼓勵加油的人了。
智旻內心有點失落，柾國長大了，他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自己呢？自己卻貪戀著玧其的愛，還想著讓玧其陪著自己。
自己竟然在這個重要時刻猶豫。
智旻揉揉柾國的髮，跟他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小國。」
隔天，智旻到玧其的住處，站在玧其的面前。
「怎麼了？」，玧其疑惑的問，智旻的表情好認真，好嚴肅。
「玧其」，智旻淺淺吸了口氣，然後堅定的說，「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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