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十二月二十三號，智旻在伊斯坦堡，他昨天剛去托普卡匹皇宮那拍照，裡面種植的樹木高大筆直，但他辨認不出是什麼樹，皇宮金碧輝煌，牆面滿是磁磚，圓形拱頂繪著花草圖飾，可惜的是玫瑰花圃裡的玫瑰，被修剪到只剩短短一截，露出光禿禿的泥土地。皇宮靠海的那面，可以看到博斯普魯斯海峽，景色非常漂亮，他拍了好幾張照片。
清晨醒來，窗外的鳥鳴聲把他吵醒，他拉開窗簾，望見隔壁屋頂上停了隻烏鴉，正在鳴叫，天色灰暗，似乎下過雨，柏油路面濕濕的。
他坐回床上，習慣性的盤起一條腿，回想這幾天來的行程。
印象最深的當然還是以弗所，他一直想來的地方，有宏偉的圓形劇場，漂亮的圖書館大門，結果他最喜歡的卻是古蹟裡的貓，有人在餵養牠們，他立刻想到柾國，他們第一天認識的情景。
他看到了許多高鼻深眼的帥哥美女，但他最喜歡的還是柾國的嘴，它唇峰清晰，誘人品嚐。
他望向窗外，心裡卻想著他首爾窗外的銀杏樹，他想跟柾國坐在床畔，一同欣賞。
智旻長嘆一聲，躺倒在床上，雙手平放，想著自己胸口這份悸動，到底是怎麼回事。
四天了，柾國回國四天了，他像以往一樣的練習攀岩，然後在下午五點半時到智旻公寓，確認他回來了沒，然後一個人吃飯，回自己住處洗澡，然後一個人睡覺，起床後直接去吃早餐，然後再到攀岩場地。
沒有智旻，柾國不用趕人上床，叫人起床，不用買早餐、晚餐，不會擠在一張床上。但是沒有一個人跟他拌嘴，陪他吃飯，一起睡覺，似乎更糟。也許智旻在生活上依賴柾國，但柾國在心靈上依賴著智旻，他已經因為精神不集中，被教練訓了幾次。
晚上，柾國打電話給智旻，不只網路電話，電信電話也打了，還是一樣，沒有人接，柾國用力的把自己摔到床上，手裡抓著手機，幾乎要捏爛了，連頭髮也沒吹，失神的看著眼前的攀岩牆，「糟透了」，他喃喃的說。
智旻在下午三點回到首爾的住處，晚上就是聖誕夜了，他把背包往沙發上一扔，就去浴室洗澡，房間一看，就知道柾國來過，茶几上放了一本新的攝影集，冰箱裡有一盒巧克力。
智旻胡亂的把頭髮擦乾，什麼都沒穿，直接躺平。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真的快出人命。
柾國一樣，下午五點半特地過來查看，當他看到智旻躺在床上睡覺，他鬆了一口氣，終於。
「哥？」
智旻翻了個身，「唔？」
「你餓不餓？」
「不餓。」智旻含糊的說。
「你這麼早就要睡了？」
「睏。」
晚上，柾國留在智旻這，沒有回去，智旻狂睡，柾國洗澡、走動，都沒能吵醒他。
半夜智旻醒了，他渴的要命，掀開棉被，準備去倒杯水喝。
爬過柾國身上時，柾國醒了。
「沒事，我倒水喝。」智旻輕聲的說，他聲音沙啞。
柾國伸出手來扶著智旻的腰，他只想幫忙。
「哥，你褲子呢？」手裡的觸感，一摸就知道光溜溜的。
「我等等就穿。」
「這麼黑你找得到？」
「可以。」
「我幫你拿，順便倒水給你。」
「好哇，謝謝柾國。」
然後柾國不假思索的開了夜燈，昏黃的燈光下，智旻尚趴在他身上，他渾身赤裸。
「等我躺好再開燈吧！」智旻微微皺眉。
「抱歉我沒有想到」，其實這個角度柾國也看不到智旻的下半身。
直到柾國坐起來，智旻正爬回床內側，柾國只來得及看一眼。
燈光勾勒出智旻的腰身和臀部，智旻有一副性感的軀體。
「水」，智旻蓋好被子提醒他。
「喔，好」，柾國趕緊下床，人還沒從剛剛的景象回過神來。
他倒了杯水，又拿了褲子，走了回來。智旻坐在床上把水喝完，然後伸手，「褲子」。
柾國遞給他，然後拿回杯子。
「柾國，你杯子要不要拿去放？」智旻拿著褲子問。
「等等」，田柾國再一次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智旻疑惑的看著他。
「啊啊，我現在拿去放」，柾國恍然大悟。
智旻把被子掀開，穿上褲子，才穿一半，柾國已經走回來了。
床上的智旻露出他的人魚線，褲子堪堪遮住他的重要部位。
「田柾國！」
「抱歉！」
好不容易又關燈入睡，智旻沒幾分鐘就進入夢鄉，柾國倒是過了一陣子才睡著。
聖誕節到了，柾國和智旻卻沒有什麼特殊的行程，晚上吃完晚飯後，柾國把他特地去買的女神雕像蠟燭點上，然後拿出一個紙盒，遞給智旻，他不是那種浪漫的人，但是對方是智旻，他花盡心思，逛了一間又一間的店。
「給我的？」
「嗯。」
智旻已經在稍早前送給他用麻繩編織藍眼睛的裝飾品，是從土耳其帶回來的。
紙盒裡放著一條金色項鍊，鍊墜是非常小的圓。
「是項鍊！」
「我幫你戴上。」
柾國拿起鍊子，走到智旻背後，幫他戴上，鍊子的長度剛好到他的鎖骨，金色項鍊與他白色肌膚相襯。
「店員跟我說這個可以許願。」
「真的嗎？」
「哥想許什麼願？」
「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當下智旻腦海跑出這個念頭，他立刻呆住。
「你怎麼啦？」
什麼叫永遠在一起？我是瘋了嗎？發什麼神經！
「哈哈，沒有啦！」他乾笑。
隔天智旻把少年與海克力斯的故事，塞到某個不見天日的檔案夾裡，決定專心寫之前還沒完成的作品，當他這麼做的時候，柾國也正打電話請認識的人幫忙找房子。
「你不是搬過去不到一年。」
「房子太小。」
「你不是一個人住？」
「兩個人，我想找兩個人可以住的。」
「你現在住的兩個人住不也差不多？」
「東西太多了。」
掛電話前，他跟對方確認「要能看到樹木」。
以柾國的決心和毅力，房子一個禮拜就找好了，也在二樓，一間浴室，還有一個小廚房。兩扇窗戶，其中一扇可以看到同樣一棵銀杏樹，地點就在智旻現在住的對門。
「搬家？」智旻很驚訝。
當天晚上，柾國跟智旻躺在床上，關燈準備睡覺時，柾國跟智旻說起了這件事。
「怎麼突然？」
「我已經找好了。」
「不是住得好好的嗎？」
「我算過了，如果我們倆一起分攤房租，會比現在還划算。」
「所以我們一起住嗎？」
「嗯，這樣比較方便。」
是說，方便什麼？
智旻轉過身去，「我不想搬。」
「為什麼？」柾國也轉過去追問，他沒有立刻說找到的房子就在對面，他想知道智旻為何不想搬家。
「我一個人住得好好的。」
「你不是一個人住，我跟你住在一起。」
黑暗中，智旻默默無語，柾國的心沉了下去。
「那好吧。」柾國悶悶的說。
聽到柾國的聲音，智旻立刻就後悔了。
「房子在哪裡？」
「你不是不想搬。」柾國情緒持續低迷。
「我，我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柾國好奇。
擔心少年勾引海克力斯，鑄下大錯，智旻甩掉腦海裡的情節。
「我害怕新的環境⋯⋯。」智旻找出一個理由。
「哥不用擔心，房子很近。」
「多近。」
「就在對門。」
「對門？」
「嗯，你現在住的對面。」
一個禮拜後，柾國先搬了進去，他必須把他的攀岩牆固定好，然後再放傢俱，接著才是智旻的東西，等智旻東西搬完，柾國的心安了，他不喜歡智旻不見。
他們把沙發跟茶几擺在能看到銀杏樹的窗邊，然後旁邊的牆面全是攀岩牆，一直到門口。大門的另一邊是廚房，接著是浴室。智旻把衣櫃跟書櫃擺在床對面的牆上，牆後面是浴室前的走道。智旻把書桌擺在沙發椅跟床中間，柾國要是在沙發上滑手機，他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只是白天打字的話，窗簾得拉起來。
智旻到現在都還在疑惑自己這樣做對不對，好不好。相較之下，柾國顯得很滿意。現在除了早上去攀岩場練習，柾國幾乎跟智旻黏在一起。往常他需要待在自己的住處做肌耐力和重量訓練，但現在住在一起，智旻寫作時，他便在旁邊跑跑步機，做伏地挺身等運動，有時候教練不在，他甚至待在住處就著攀岩牆攀岩。
也不是沒看過柾國的肌肉，但現在感覺隨時都被柾國健壯的身體，做視覺上的攻擊，於是智旻強烈要求他穿上上衣。
「睡覺也要嗎？」
「對！」
「睡覺穿著衣服很難睡。」
「⋯⋯好吧。」
智旻晚上睡覺時會把項鍊摘下來，放在盒子裡，早上起來再戴，有時候手笨，他會叫柾國幫忙。後來柾國乾脆把這項工作接過去做，睡前兩人會站在書桌前，柾國站在他的背後，智旻低著頭，露出頸子，讓柾國摘下。兩人耽於這種親密，誰也不想提醒對方，任憑自己陷落，因為這樣的相處，滋味太甜美。他們不知道的是一旦索求更多，這些美好的滋味，會狠狠咬他們一口。
「哥今天要不要我幫你按一按？」柾國看著智旻的後頸開口問。
「好啊，你都知道我哪裡酸痛。」
柾國輕笑，把項鍊遞給智旻，讓智旻收起來。
然後智旻把上衣脫掉，趴在床上，柾國把袖子捲起來，把手放在智旻後頸，然後揉捏按摩，再移動到肩膀，然後是整個背部，智旻舒服的呻吟。
「柾國啊，你可以轉行了。」
「才不。」
沒多久，智旻就睡著了，柾國幫智旻翻過身，然後把燈關掉，躺上床睡覺。
十分鐘後，柾國側躺，智旻的耳朵在他的眼前，黑暗中他看不太清楚，但是他知道它就在那。
他把手伸過去，撫弄智旻的耳垂。
智旻沒有反應。
他大膽抓住智旻的整個耳朵，輕輕的撫弄。
「田·柾·國。」智旻警告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哥的耳朵好軟，好好摸。」
「你想死嗎？」
柾國把手收了回去，過一會改放在智旻的腰側，他摟著智旻。
智旻彷彿睡了，沒有說話。
天亮，柾國睜開眼，智旻正站在窗邊，他把窗戶開了一小縫。
「不冷嗎？」
「柾國，下雪了，快來看。」
柾國把衣服穿上，走到智旻旁邊。
「是初雪呢！」
都一月中旬了，天氣這麼冷，卻到現在才降雪。
智旻抬頭對著柾國笑，他的眼睛瞇了起來，漂亮的睫毛裡有著閃爍的眼瞳，菱形的唇展開，唇瓣仍飽滿充滿光澤，兩頰鼓起，顯得鬆軟，柾國胸口驀地一緊，他張開口卻說不出話，智旻又低下頭，把右手伸出窗外，試著接住雪花，純真的仿若雪中精靈。
「要下去嗎？」柾國清了清喉嚨說。
「你不是要出門？」
「十分鐘。」
兩人很快洗漱、著裝，然後走到街上，他們遇到正要出門上班的碩珍。
「呀！你們也太閃了。」
智旻笑容一僵，飛快瞄了柾國一眼。
柾國很自然的打招呼，「哥，要去上班啊？」
「嗯，我趕著打卡。」
「再見。」
「再見。」
柾國接著轉頭看著智旻，幫他把掉下來的瀏海，塞進毛帽裡，「怎麼了？」
「沒事。」
天氣陰陰的，雲層很厚，雪花從天而降，智旻喜歡抬頭用仰角看著它們，沒多久他就脖子酸了，他再伸手把雪花接住，這一團的雪裡有好多片的雪花，它們很快就融化，沾濕了智旻的手套。
有些雪花落在柾國的圍巾上，智旻輕輕撫去，他沒發現柾國低下頭看著他，表情好溫柔。
「回去了？」柾國問。
「嗯。」
回到樓上，智旻把外套脫掉，然後拿了項鍊給柾國，他順便幫柾國手套拿了下來，然後轉身低頭，柾國邊幫他戴邊輕笑，呼吸噴在智旻的脖子上，智旻縮起脖子，「癢。」
「好了。」
智旻轉過頭來笑著，這次柾國沒能忍住，他低頭親了智旻的鼻子。
智旻呆住，笑容殘留在臉上，柾國慌了，他立刻站直，雙手亂揮。
「我們攀岩選手認為親鼻子可以帶來好運。」柾國沒預料到自己謊話張口就來⋯⋯。
「今天不是下雪了嗎？所以親鼻子運氣會延續下去。」他繼續說著，連他本人都要相信了。
「那，我先出門了。」把智旻手上的手套拿了回來，柾國匆忙的出門了。
中午柾國回來了，他們決定煮飯吃，智旻已經先把菜都切好了。柾國在廚房煮菜時，偷偷觀察智旻的表情，智旻似乎沒有討厭自己，早上的那個親吻，他也沒有提起。
柾國不知道該是生氣還是失望，胸中那股情緒，順著氣管而上，化成嘆息。
然後他們坐在廚房旁的餐桌吃飯，餐桌很小，但至少比茶几高，好吃飯。兩人聊著一些瑣碎的生活小事，不外乎洗衣粉沒有了，晚上吃什麼這類的問題。
吃完之後，休息一下，柾國抓著攀岩牆的支點，揉身而上。
智旻坐在沙發上，看小說，但其實頁數一直停留在同一頁，他禁不住偷瞄柾國。
他真好看。智旻用力想了腦海裡有的詞彙，但他搜索枯腸，卻得出這樣的句子。這樣好看的一個人，早上親了自己，他突然笑了起來。
「想到啥了？」
「想到⋯⋯」智旻猛然住口，好險。「想到我小說的內容」。
「哥什麼時候寫好，我想看。」
「快了，這本沒那麼長。」
「哥都是怎麼決定小說的長度的啊？」柾國爬下來，站在牆邊問。
「決定不了，人物的個性，時空背景這些，讓該發生的發生，不該發生的就不會發生。」
「讓該發生的發生，不該發生的就不會發生。」柾國喃喃重複。
「我也有試著改寫，增加某些劇情啥的，但是看起來很怪，可能我寫作能力還不夠好吧。」
「哥現在在寫的這部小說人物個性又是怎樣？」
「我寫一個很悶騷的劍客，但每個人都愛他這樣」，智旻嘻嘻的笑。
「好像很有趣！」柾國倒了兩杯水，走到沙發上。
「我自己寫起來也很愉快。」
「哥有寫過自己也很痛苦的內容嗎？」他把其中一杯水遞給智旻。
「當然有啊！」智旻原本想說自己曾寫過的虐心情節，卻不期然的想到他的十九歲少年與海克力斯的故事。為什麼這故事就是不放過自己。
「是什麼劇情？」柾國一邊擦著汗，一邊喝水。
「嗯，就一些比較虐心的故事。」智旻有些心虛。
「喔，那你比較喜歡寫哪一種？」
「哪一種？」
「愉快的還是虐心的？」柾國解釋。
智旻想了一下，「都喜歡」，想到那火熱的情節，他抿著唇，一手托腮，羞澀的笑了。
同一天看到這樣的笑容太多次，柾國心跳加速，「這樣對健康真是不好」，柾國左手放在胸前，喃喃的說。
晚餐時，柾國跟智旻決定吃涮涮鍋，東西好準備，而且天氣冷，吃起來更好吃。
「啊，哥，二月十五號我要去上海。」柾國一邊說一邊找紙巾。
「又有比賽？」智旻把碗放下，站起來拿了一包新的給他。
「去觀摩，三天就回來。」柾國接過，抽了一張，擦了擦嘴。
「我知道了。」智旻拿起筷子跟碗，繼續吃。
「你沒有要去哪吧？」
「我？」智旻抬起頭來。
「嗯」，柾國看著他，表情不善。
「我當然宅在家裡啊」，智旻莫名奇妙。
「不會又跑去土耳其吧！」柾國冒出這句。
「哈哈哈。」智旻大笑，原來如此，柾國竟擔心這個，「當然不會」。
睡覺時，柾國像昨晚一樣，把手放在智旻的腰上，盡量做得很自然，智旻沒有把他的手揮開。
從那天在他舊租屋處，他倆意外的那個吻起，柾國就發現自己對智旻的態度跟對別人不太一樣。接著智旻不聲不響去了土耳其，整整五天聯絡不上人，他煩躁的要命。
智旻從土耳其回來的那天晚上，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到了智旻赤裸的腰臀，誘人的人魚線，他的身體立刻起了反應，對一個男人起了反應。那一瞬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想要智旻，他對智旻不是單純的喜歡。
柾國個性堅毅，他中學沒讀完，就隻身到首爾來，只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愛上智旻像是意外，但細想，其實完全有脈絡可循，絕非一時興起，他不打算放棄，就像他不放棄夢想一樣。他會很有耐心，他不要把智旻嚇跑。他會讓該發生的發生，不該發生的就不會發生。
柾國緩緩的靠近智旻，在暗夜中，無聲無息的摟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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