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柾國十八歲了。

      柾賢成年禮時發生了意外,許多人都建議成年禮改辦其他方式,但柾國堅持要完成,於是一群人圍在森林外,不安的等待。

      幸好這次很順利,柾國在陽光直射林梢時出來了,兩名見證人連忙依照他的指示,找到灰狼的屍體,證實了柾國成年禮完成了。

      隔了兩個月,馬洛瑞領主來辛毘朝請,柾國站在大廳裡迎接,以往這都是柾賢的工作。朴灝煦帶著隨從三百人,一臉疲憊,隨行人員中沒有智旻的身影。

      朴灝煦在辛毘待了十天就離開了。

      五個月後,傳來了朴灝煦病逝的消息。

      「說是感染了風寒⋯⋯」,執事大臣甘布林站在議事廳裡,對著田炅明和柾國說。朴灝煦身體本來就不好,他上次回去馬洛瑞後,人就病倒了,拖到了這時才撐不下去。

      「那馬洛瑞現在就是智旻主事了?」,田炅明問。

      「是的」,甘布林點頭。

      田炅明眼神掃過柾國,輕聲應了聲,「嗯⋯⋯」

      柾國現在已經知道這一眼的意思了。

      馬洛瑞的現任領主與辛毘的王儲有恩怨,全在那V型的烙痕上。

      田炅明沈吟半晌,「封朴智賢為侯⋯⋯」。

      還沒說完,柾國突然開口,「父親!」,柾國直視著田炅明,「智旻跟智賢兄弟感情很好,他們分開了十年,仍然沒有生分,朴灝煦走了,現在馬洛瑞需要平靜,北境也是。」

      田炅明回視自己的兒子,經過三年了,柾國終於有一國之君的風範。

      田炅明轉頭對著甘布林說,「封朴智旻為公爵,襲朴灝煦的爵位,掌馬洛瑞領主的職位」,然後他回過頭看著柾國,「別忘了,你是君,他是臣,你沒有虧負他。」

      柾國別過頭去,他臉上的表情很漠然,他已經學會用表情掩藏自己的情緒,「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欠他人情。」

      田炅明揮揮手,「派人到馬洛瑞去致哀,我累了,都出去吧!」

      隔年夏天,柾國終於看到了智旻,算起來,從智旻出事那晚到現在,他跟柾國已經三年沒見了。

      智旻身姿筆挺地騎在馬上,帶著隨從,像他父親身前那樣,來到辛毘王城。

      柾國帶著他來到議事廳,從智旻下馬到現在,他們倆一句話都沒說,迴避著彼此的視線。

      智旻再次回到辛毘,卻是以馬洛瑞領主的身分回來,不過一樣贏得了貴族圈子的交相稱讚。連田炅明都對著柾國說,「人果然要經歷過困境,才能成熟啊!智旻接下了馬洛瑞,一定也費了許多功夫吧!」

      智旻離開馬洛瑞十年,回去後沒多久,朴灝煦就去世了,根本沒什麼機會教導智旻,況且智旻還有一個弟弟待在馬洛瑞,他們才差了兩歲,智旻能讓馬洛瑞的人民信服於他,一定是花了很多的心思。

      田炅明只希望未來戰事一旦發生,馬洛瑞領主能幫柾國一把。

      晚飯結束後,智旻到議事廳去了,田炅明找他有事。

      柾國趁著智旻不在,開了智旻房間的門,確定走廊上沒人,柾國踏進去,把門關上。

      他有事要確認。

      雖然他很想直接問智旻,甚至要求智旻,但是這件事沒辦法,因為若是自己強迫智旻,智旻會更恨他吧!

      智旻的東西隨意擺放,顯然還沒時間整理。柾國看了一看,決定躲在床邊地板上,床架夠高,剛好可以擋住,況且,朴智旻一進來也不可能立刻睡覺。

      他總要換衣服。

      而柾國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柾國很擅長等待,他從小就喜歡躲起來,所以智旻一直到晚上十點才回房,柾國也耐得住。

      柾國可以聽到房門打開來的聲音,然後是智旻柔軟的音調。

      「幫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是」,是女僕佳莎的聲音。

      柾國一聽到智旻要洗澡,立刻窘了。怎辦好?原本打算智旻換衣服的時候,偷看一眼,找機會再出去,現在智旻要洗澡,自己待在這,要是被發現了,真是有嘴都說不清了。

     柾國在這裡急得要死,佳莎卻很快地把熱水送來,沒多久水就裝滿了浴缸。

      「公子好了!」,佳莎渾然不知她的主子正在房裡急得要死,她的聲音歡快愉悅。

      「謝謝你,佳莎」,智旻很有禮貌,對僕人也是一樣。

      然後就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柾國悄悄探頭出去。智旻背對著他,低著頭正在解上衣鈕扣,然後他把襯衫脫了,露出他的背部,智旻左肩上可以看到疤痕,事實上那疤痕前後都是,那是棕熊留下來的咬痕,光看疤痕,就讓人覺得痛。

      智旻開始解腰帶,然後彎腰,把褲子脫了。他弓著身,顯得他的屁股更翹。然後他轉過身來,柾國慌得趕緊蹲低,可以聽到隱約的水聲,應該是智旻泡進浴缸的聲音。

      柾國猛然想到,他剛剛不應該蹲下來的,他得查看智旻的右胸。柾國立刻再度探頭出去,他看到智旻趴在浴缸邊,背對著他。

      沒機會了⋯⋯

      還是現在出去好了,明天再來看。要不然等智旻洗好,被他發現就更糟了。

      北境未來的國君偷看他的臣子洗澡?!

      事實上偷看臣子換衣服也好不到哪去⋯⋯,但柾國覺得有差。

      柾國彎著腰,打算繞過整個床鋪,走過整個房間,然後開門出去。這計劃很草率,因為智旻隨時都會轉頭過來。

      果然在柾國才踏出一步時,就一陣「嘩啦」的水聲。

      柾國立刻又縮了回去。

      ⋯⋯要不然等朴智旻洗好澡好了。

      等他洗好澡,假裝躺在地上睡著了就是了,反正他確實常常不小心摔到地上睡覺。

      這個辦法跟剛剛的一樣不靠譜,但是柾國盤腿坐在地板上,打定主意。

      智旻趴在浴缸裡,想著剛剛他跟田炅明的對話。

      「你父親去世後,這三年辛苦你了。」

      「為國君分憂,原本就是身為臣子的職責。」

      「看樣子,你父親把你教得很好」,田炅明微笑,「未來柾國有你協助,我就放心了!」

      智旻彎下腰,低垂著頭。

      眼前的男人是這個國家最大的權力者,他的侍衛隊有一千五百名,全是國內的菁英,光是吉姆一人,就是百發百中的神射手,除此之外,他有一萬名騎兵、五千步兵、三千名弓兵,全部都是以一擋百的精兵。

      事實上,田炅明本人,就能徒手博熊。

      朴灝煦在病榻上就跟智旻分析過,馬洛瑞的富裕豐饒還有它的戰略位置,都注定了是眾人眼中的必爭之地。馬洛瑞沒有辦法置身事外,獨立是不可能的。若真的依附他國生存,選擇龍之國是死路一條,志旼女王只會認為馬洛瑞首鼠兩端,既然被割除於龍之國,那麼就站穩自己的腳跟,誓死效忠北境。

      「智旻,馬洛瑞的人民還有他們未來的子孫都看你的表現,讓辛毘宮廷消除對我們的猜疑吧!你也不希望再有人像你一樣被當成質子吧?」

      父親的殷殷叮嚀猶在耳邊,智旻對著田炅明說,「陛下放心,臣一定為君誓死效忠,肝腦塗地。」

      田炅明似笑非笑的看著智旻,然後開口說,「我的兒子年輕時犯下的錯,不知道北境第一騎士是否已經忘懷?」說完,他自己大聲笑了起來,「柾國可打不過能殺死棕熊王的人!」

      智旻知道這一點也不好笑,智旻突然完全了解他父親當年把自己留在辛毘的苦心與無奈。

      田炅明不放心自己。

      智旻嘆了口氣,然後從浴缸裡站起來。

      柾國先是聽到智旻的嘆氣聲,接著就是好大的水聲,他知道智旻要起來了,柾國心想機不可失,於是他探出頭去。

      智旻背對著他站在浴缸裡,正跨腳要離開浴缸。

      柾國看到智旻的整個背部,水沿著他的身軀往下滴落,下面是翹挺的臀部,剛泡完澡,帶著粉紅色的光暈,像水蜜桃一樣。

      柾國跟智旻當室友當了十年,不是沒看過對方的裸體,但是隔了三年,智旻變化很大。他性感,誘人,每一處都是風情,每一寸都勾人。

      柾國吞了一口口水,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是色情狂,明明對方跟自己一樣都是男的,對方有的自己都有,可是智旻就,就⋯⋯,就不一樣。

      智旻跨出浴缸,他一雙長腿健壯有力,地毯上留下水漬,柾國的視線落在他的大腿上,說時遲那時快,智旻轉過身來。

      房間裡的光線在床鋪那處一片昏暗,光源在浴缸旁的燭台上,柾國猛地看到智旻的雙股間的陰莖和陰囊,慌得他趕緊把視線往上移,臉上一片赤紅。

      智旻的左肩滿佈疤痕,猙獰可怖。他右胸下方,一排刺青,柾國可以看得很清楚,上面刺著「NEVERMIND 」。

      柾國屏住了呼吸。

      刺青的位置很巧妙,剛好在那烙痕上。

      柾國背轉過去,躺倒在床邊地板上,用力喘著氣,又怕被智旻聽到,於是他拿手捂著嘴。

      智旻他,他,他刺了字在自己身上⋯⋯

      那字是,是,nevermind

      一想通那字的含義,柾國臉色白了,所有綺思異想一散而空。

      「佳莎,我洗好了,麻煩你了」,智旻打開房門對著在外頭的佳莎說。

      「好的!」

      然後就是腳步聲,智旻走出去了,佳莎進來整理地板和浴缸。

      柾國仍然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應該要趁這個時間趕快出去,可是他動彈不得,全身僵硬。

      所以,智旻,他自己刺的嗎?

      他想忘了,他告訴自己不要在意。

      不要在意,那烙痕所帶來的。

      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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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柾國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腦海裡全是智旻身上的字。

      智旻宛如希臘大衛雕像的身軀,上面那醒目的刺青⋯⋯

      柾國把被子蒙上,彷彿這樣就可以把智旻的身影隔絕在外。

      三年前,智旻要離開,自己發脾氣,跑到魯貝城裡,放走了人口販子的奴隸。智旻來找自己,為了掩護自己離開,他幫自己攔住了那幫海岩商人。

      結果,他被烙上那恥辱的印記。

      柾國記得智旻離開後,他在自己房間裡看到他曾送給智旻的東西,象牙、犀角、雀羽、琉璃⋯⋯,還有那條純金項鍊。

      那條他說不可以拿下來的項鍊。

      智旻什麼都沒帶回去。

      柾國在棉被裡喘了一口氣,他胸口好緊,好緊,讓他沒法呼吸。

      Nevermind⋯⋯

      柾國牙關緊咬。

      這兩艘船,在海面上,越飄越遠,再也沒有機會在同一個航道航行。

      智旻到辛毘的第五天,浩介興奮地跑來房間找柾國。

      「殿下,殿下,你說的那個海岩商人回來了!」

      那個在舶來品店裡販賣人口,那個抓走智旻在他身上烙痕的人,重新回到北境魯貝特。

      「確定是他?」,柾國激動地問。

      「殿下,是哈特說的」,哈特他爸爸在香料市集裡買茴香,他是幺子,很擅長打探消息。魯貝特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都知道。

      「很好」,柾國現在就想衝去找對方,但是經過這三年的訓練,他知道不可以衝動。

      「哈特說,塞爾維爾爵士在他的宅邸裡舉行舞會,那批商人帶了許多舞孃,他們會到場表演助興。」

      那好,「咱們就去那!」

      塞爾維爾男爵的宅邸在魯貝特城的南郊,佔地不大,塞爾維爾男爵二十六歲,有好幾個情婦,他天性風流,特別喜歡人妻,魯貝特有好多關於他的風流韻事。據說城裡妓女院的老鴇吉塔,就是他的相好的。

      塞爾維爾喜歡熱鬧,總是舉辦舞會,他雖然風流,但很有紳士風度,他說女孩子是鮮花,要用心呵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雖然他多情,但從沒聽說女孩子在背後罵他。

      今晚他舉辦了化妝舞會,王子殿下,未來的北境國君來到了現場。柾國臉上帶著面具,拿著邀請帖,成功地混了進來。舞會才剛開始,人們聚在一起聊著天。

      沒看到那批海岩商人的蹤影。

      柾國揪住浩介的手臂,「你沒搞錯?」,參加這種舞會,讓柾國很不自在,他還是很不擅長社交。

      浩介太了解自己的主子了,他低下頭,悄聲地說,「殿下,再等等,通常會到後半才出現,況且人都還沒齊呢!」

      柾國只好耐著性子等待,然後柾國看到了一個女生款款從大門走來,她獨身一人,柾國在看到她的瞬間瞪大了眼。

      那女孩子頭上編著一條辮子,穿著香檳金的絲綢禮服,胸口斜領,剛好遮住他左肩的疤痕,露出她精緻的鎖骨,還有飽滿的胸部,柾國不知道她胸部怎麼來的。

      她是智旻。

      就算他眼上戴著蝶形面具,柾國一眼就能從那粉嫩飽滿的唇認出他來。

      柾國朝著他走去。

      浩介驚訝的看著他的主子對著一個女孩子搭訕。

      這不可能是王子殿下吧!王子殿下從不參加城裡舉辦的舞會,跟女孩子講話的次數,一根指頭就數得出來。曾有女孩子主動對柾國王子示好,王子殿下目不斜視,一句話都沒說,一眼都沒瞧,筆直地走過⋯⋯

      「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柾國特意壓低聲音說。

      王子殿下邀舞!?浩介嘴巴大到可以吞下一顆雞蛋。所以,他的殿下終於長大了⋯⋯

      浩介在這邊感慨的時候,柾國已經牽著對方的手走進舞池裡。

      音樂響起,柾國將手圈在智旻的腰上,很顯然智旻不知道女生的舞步,但沒關係,柾國帶著他旋轉。

      智旻的臉頰紅了起來。

      然後他聽到柾國的聲音。

      柾國貼近他的耳邊問,「你來幹嘛?」

      智旻臉上的紅暈退去,然後又一下子整張臉漲紅,是柾國,這個邀他跳舞的人是柾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智旻捏著嗓音說話。

      「朴智旻公爵,馬洛瑞的領主,穿著女裝來這裡做什麼?」,柾國將智旻旋了出去,再拉回來,智旻落在他懷裡,兩人再度旋轉。

      「北境王儲,田柾國王子殿下,來這裡又是要做什麼?」,智旻在柾國懷裡抬起頭來,隔著蝶形面具,瞪著柾國。

      「我⋯⋯」來幫你報仇,這句話柾國說不出口,說起來事情的起因是自己,「我來看看,唔,北境的美女⋯⋯」,柾國隨便找了個藉口。

      「喔」,智旻一副「我懂了」的樣子,然後他飛快地說,「那我也是。」

      「你本身就是美女了」,柾國脫口而出。

      「什什麼?」,智旻驚訝,他大張著嘴。

      柾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這個,他舉起手輕輕把智旻轉出去,智旻的辮子飛舞在空中,柾國再度把他拉回來,柾國想用這樣的方式帶過自己說錯話的尷尬。

      智旻抿著唇生氣,他認為自己懂柾國的意思了,柾國開自己穿女裝的玩笑。智旻打算等音樂結束就甩開柾國的手,離柾國越遠越好。

      兩人默默地跳著舞,轉著圈。

      過一會,「你⋯⋯你胸部⋯⋯裡面塞什麼?」,柾國結巴地問,自從偷看智旻洗澡,柾國心裡想的都是那個刺青,但是現在智旻在自己懷裡,他腦子裡拼命浮現智旻的腰和臀部。

      智旻又羞又怒,他尷尬的要死,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扮成女生來這裡,是誰害的?「棉花!」

      「唔⋯⋯嗯⋯⋯」,女裝的智旻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自己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是男的!我可是親自殺了棕熊王的人」,智旻提醒柾國。

      手裡的腰那麼細,鎖骨上的肌膚滑膩柔白,蝶形面具下的雙眼圓亮,他的唇閃著粉色光澤,微微翹起⋯⋯

      這樣的人殺了棕熊王。

      柾國覺得渾身燥熱,像做了一場春夢,醒來後從床上坐起,發現自己夢遺了一樣⋯⋯

      音樂終了。

      智旻停下腳步,轉身準備離開。

      柾國把他撈了回來。

      音樂再度響起,柾國攬過智旻的身子,將他壓向自己,頭貼著智旻的額,帶著他旋轉。

      如果可以,真想這樣轉一輩子。

      「田··國!」,智旻臉漲紅了。啊~~好丟臉!

      柾國卻感覺很好,這樣的智旻沒有疏離客套,沒有莊重沈穩,這兩艘船在此時碰頭了。柾國忍不住微笑,他還想要更多。

      「美人,小妞,丫頭,娃娃⋯⋯」,柾國輕輕喊著,滿是寵溺,「智旻⋯⋯」,這些暱稱和智旻的名字在柾國的唇齒間來回。

      智旻又氣又惱,自己是北境的勇士,卻被自己未來的國君說是美人!智旻羞憤地甩開柾國的手,然後轉身離開了舞池。

      柾國追了上去,偏偏舞池裡人很多,智旻動作又快,一下子就不知道人去哪了。柾國站在舞池邊,看著人群還有昏暗的走廊,悵然若失。

      驀地裡頭房間傳來一聲尖叫,然後有人大喊,「殺人啦!有人,有人死啦!救命!」

      柾國清醒過來,朝著聲音的來源奔去。

      一個看起來是舞孃的人,正站在某間房門外驚恐地尖叫,「殺⋯⋯殺⋯⋯人啦⋯⋯」,柾國跑過去推開她,房間裡頭一片昏暗,等柾國眼睛適應了,他才看清楚房間裡的狀況。一個穿著寬大長袍的海岩商人,仰倒在床邊,他的臉孔滿是懼怖,大張著嘴,胸口插著一只匕首,鮮血沿著床鋪流到地毯上。

      是智旻做的。

      柾國背靠著門框,喘著氣。

      智旻,他為自己復仇了。

 

 

 

 

十二

      「你覺得卡特家的蘿絲怎麼樣?」,田炅明在走廊上一邊走一邊問,他問的對象是柾國。

      「什麼?什麼怎麼樣?」,柾國不明白。

      「我聽說智旻和侍衛隊員吉姆很要好。」

      「他們是八拜之交⋯⋯,不過,父親問這個要做什麼?」

      「我想幫智旻找一位妻子,我認為蘿絲很好。」

      柾國忘記了呼吸。

      「我聽說你跟吉姆交情也不錯,這樣很好」,未來馬洛瑞領主夫人是侍衛隊員的妹妹,他的家庭在辛毘,沒有比蘿絲更好的人選了,「智旻跟蘿絲兩人感情如何?」

      柾國回過神來,智旻很喜歡蘿絲,他覺得蘿絲很可愛,他甚至為蘿絲做了一頂花冠⋯⋯

      「我不知道」,柾國撒謊,他低下頭。

      「嗯?」,田炅明偏過頭去看柾國,這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一起長大,還常常去卡特家,柾國卻說不知道他們感情好不好?田炅明看著柾國,柾國不發一語,面無表情,田炅明挑挑眉,「那我找智旻問問好了。」

      「我也要聽」,柾國飛快地說,「嗯⋯⋯我⋯⋯我也覺得蘿絲不錯,而且,我跟吉姆也很好,所以,我想知道智旻⋯嗯⋯他的想法。」

      田炅明停下腳步,看著他的兒子,過一會,他開口說,「若是智旻答應了,你會怎麼做?」

      柾國努力裝作毫不在乎,「當然是祝福他們。」

      「你知道事情的輕重就好」,田炅明緩緩地說,「你是國君,你要為北境謀求最大的福祉,其他的都是小事。」

      「嗯」,柾國心往下沉,覺得身上層層枷鎖,讓他要喘不過氣。

      出乎意料的,智旻回絕了。

      「陛下,臣這輩子不會結婚。」

      「胡鬧,馬洛瑞領主怎麼可以不結婚!」

      「智賢會結婚,至於我,就不適宜了」,智旻一臉認真地看著田炅明,「陛下知道的,我不會結婚。」

      田炅明目光銳利地放在智旻身上,他沒在智旻臉上發現遺憾和不甘,然後田炅明嘆了口氣,「你倒是個明白的,是我考慮不周了,你回去吧!」

      智旻一走出議事房,柾國就從旁邊走過來拉住他的手,一路往前走。

      「殿下?」,智旻被他拉著,也不知道柾國要把自己帶到何處,柾國直走到中庭花園裡,那裡有一間亭子,旁邊空無一物,不怕有人偷聽。

      柾國就著月光,看著智旻的臉龐,恍惚想到那年夏天,他冒著生命危險,到懸崖上摘採夜芙蓉,插在智旻耳上的往事。月光下的智旻,美得像精靈一樣。

      現在的智旻也一樣,這個人比自己嬌小,面龐帶著稚弱,看起來年紀比自己還小,笑起來既可愛又性感,但是他獵熊殺人又快又狠,這樣的人,天下沒有第二個。

      但是這樣的人,說他一輩子不結婚,要孤老一生。

      「你怨我嗎?」,柾國沒頭沒腦的。

      但是智旻知道他問什麼,智旻搖搖頭,「你是君,我是臣,沒什麼好怨的。」

      「所以,今天如果我不是君,你不是臣,你就有怨了?!」

      這句話真是誅心之言。

      智旻看著柾國,像要把柾國的面貌刻畫在心上一樣,然後他搖頭,「不會。」

      「說謊!」,柾國喊,「你說謊,智旻,這裡沒有人,沒有人會知道你的回答,你告訴我,我知道真相,你怨我,不是嗎?」,柾國抓住智旻,手摸著智旻的右脅,「這裡,就在這裡,你不敢讓人看見,對不對?」

      智旻急著掙脫,他雖然殺得了棕熊,但全憑他巧勁還有反應,但是若光比力氣,他比不上棕熊,也比不上柾國。

      柾國的手隔著布料,壓著自己的右胸下方。怎麼總是這樣,總是,總是,落在這人的懷裡,總是這樣羞惱的景況。

      「殿下!」,智旻壓低著聲音怒吼,他知道四處都有人,他們看得到自己跟柾國拉拉扯扯,智旻在亭子裡找了一處藤蔓叢聚,花朵盛開的角落,把柾國拉過去,盡量遮掩住兩人的身影。

      「不要叫我殿下,喊我的名字!喊我田柾國,你那天明明這樣叫我的!」

      「那天是我錯了」,智旻咬著下唇,「失禮了,殿下。」

      柾國看不得他那樣,「錯的是我,你幹嘛道歉?」

      「那不重要,我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拜託,讓我走」,智旻壓低嗓門,艱難地說,「拜託⋯⋯」。

      柾國心裡頭難過得要死,又憤怒的要命,他低下頭,沒再說話。

      智旻看他不說話了,轉身準備離開。柾國低著頭咬著下唇,拉住了智旻的手。

      他不要,他不願意,就算,就算智旻求他,拜託他,他也不要。

      「殿下⋯⋯」,智旻話才說到一半,柾國猛力拉他入懷,一手托著智旻的後腦,低下頭吻了智旻的唇。

      智旻愣住了,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之前不確定的,說不清的,似有若無的,柾國對他的種種,在這個吻裡得到解答。

      逼得人退無可退。

      「柾⋯⋯」,智旻含含糊糊地喊著,他的字句被柾國的吻剪碎。

      這是他們兩人的初吻。

      柾國貪婪地親吮智旻漂亮飽滿的唇,他的舌探入智旻的唇間,與智旻的糾纏。智旻慌地要推開柾國,柾國卻把他的手抓握在胸前,低下頭追逐著智旻的唇。

      智旻偏過頭去,柾國的吻落在智旻的耳上,柾國乾脆在智旻的脖子,下巴那流下碎吻。智旻只好往後退,用力垂下頭,阻止柾國繼續吻他。

      「拜託,讓我走」,智旻幾乎要哭出來了。怎麼可以,田柾國怎麼可以!為什麼他總這樣,老是想怎樣就怎樣?!

      「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柾國逼問智旻,「一點點也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智旻的聲音像在控訴一樣。他厭惡這一切,辛毘、馬洛瑞、戰爭⋯⋯。

      沒有嗎?沒有又怎樣。想到智旻身上的烙印,那個刺青,柾國胸口又緊又痛,「智旻⋯⋯」,柾國抱緊他,智旻在他懷裡撲騰,柾國圈著他,等到他靜了下來,柾國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項鍊,是那一條純金項鍊,鍊墜上粉紅色的粉鑽,閃閃發光。柾國幫智旻戴上,智旻抗拒著,柾國作勢要吻他,智旻才不再掙扎。「不要拿下來」,柾國看著智旻,像第一次幫智旻戴上項鍊時那樣,撫摸著智旻的鎖骨,連著鏈子。智旻覺得柾國碰觸到的地方,像火一樣灼燒著他。

      「這不是賞賜,這次不准你再拿下來」,柾國直視著智旻的雙眼,確定智旻聽進去了,然後他放開智旻。

      智旻立刻小跑著離開庭院,一路奔回他的房間。喘著氣把門關上,手一摸脖子,就要把項鍊扯下來。

      

      不准拿下來。

 

      智旻大口吸氣,胸口劇烈起伏,他手握緊項鍊,鍊墜在他掌心壓出印痕。

      「我沒有喜歡你,我對你沒有感覺,沒有喜歡,沒有感覺⋯⋯」,智旻破碎的說著,他喘得厲害,「笨蛋,我們不可能⋯⋯」。

      掌心的項鍊,被手汗浸濕。

 

      這不是賞賜。

 

      智旻倒抽一口氣,獨自站在黑暗的房間裡,直到他腳都僵了為止。

      最終智旻沒有拿下項鍊,隔天他回去馬洛瑞。

      田炅明站在二樓議事廳的落地窗前,看著智旻的隊伍漸漸消失在眼前,然後他開口對著站在他旁邊的甘布林說,「王子成年了,該找個好女孩給他了⋯⋯」。

      「是⋯⋯,是應該如此,我會立刻安排」,甘布林嗓音尖銳,又總帶著氣音,常讓人以為他生病了。

      「找一個伶俐的,王子他需要有個人照顧,最好能讓他收心的人」,田炅明說到最後,聲音弱了下去,他的頭髮從柾賢去世之後,就白了一片。

      柾國是自己的兒子,雖然他被自己慣壞了,但是總要安排最好的給他。

      遙遠的東方,就這麼巧,志旼女王十八了,她開始擇婿。

      海岩商人道格拉斯·格雷找來了一顆龍蛋,以此求婚,志旼女王氣到當場砸了一只琉璃酒杯。

      坊間不知何時開始流傳北境王子將與龍國女王聯姻的小道消息。

      柾國不是志旼,不過他也很想摔杯子。

      「那個邪惡的女人!」,柾國在房間裡大喊,「誰敢娶,誰要娶?」

      田炅明在議事廳裡,陰沈著臉,「去查,這消息是誰放出來的。」

      結果找出來,消息是從夏國逃出來的難民,在龍國淪為性奴後,一時無聊說出來的玩笑話。

      「這些人沒了國,沒了家,沒了尊嚴,說的話就不能聽了⋯⋯」,田炅明話說得很難聽,他非常生氣。

      如果當作玩笑話聽聽笑笑就算了,但是這可是關係到兩國未來的局勢,謠言若就這樣平息了,倒也就沒事,偏偏越滾越大,人們說雙方年紀相當,郎才女貌,很是合適。

      「而且,兩國終於可以和平了。」

      這一下子,這件傳聞立刻成為一股巨大的聲浪。

      誰不希望和平來臨呢?

      誰希望自己的兒女未來要面對戰事呢?

      於是當田炅明到葛蘭多爵士家,為葛蘭多爵士的兒子和赫巴德侯爵的女兒證婚時,著名的不長眼巴提公爵,就當著大家的面,舉杯挑挑眉,對著田炅明問,「王子殿下跟志旼女王的喜事近了吧?」

      巴提原以為田炅明會舉杯也挑挑眉,跟他說近了,沒想到田炅明把酒杯放下,「女王陛下跟犬子,素昧平生,何來親事一說?」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志旼女王的耳裡,當時志旼女王正在喝茶,她的閨蜜加米拉坐在她旁邊跟她說起這件事。

      志旼女王笑了笑,這一笑傾城,可是接下來的話,就出人命了,「我是不介意,如果能換來兩國的和諧,聯姻是很好的方式」,女王抿了一口茶,她的十指纖纖,勾著杯耳的動作優雅,「只要他來到赤火城做我的夫婿。」

      田炅明站在議事廳的落地窗前,看著天上飄落的雪花,直想駕著馬,一路殺到龍國赤火城,把那女人的人頭砍下來。

      「王子呢?」,田炅明問。

      「嗯⋯⋯」,浩介緊張地站在門外,他知道國王陛下要找王子了,但是偏偏柾國不在,浩介硬著頭皮走進議事廳,站在紅色的地毯上,抖著音說,「殿下出去了⋯⋯」。

      「還不趕快把他給我找回來!」

      柾國正在魯貝城的城郊,這裡有一片杉樹林,柾國牽著糯米糕,仰頭看著雪花飄落。

      「你想念你的主人嗎?」,柾國摸了摸糯米糕的臉頰。智旻回去馬洛瑞,但沒有把糯米糕帶回去。

      糯米糕眨了眨眼,牠的睫毛又黑又密。

      「我也是⋯⋯」,柾國喃喃地說,然後把頭再度仰起,看著雪花,「不知道他那裡下雪了嗎?」

      馬洛瑞沁河城裡,智旻正在他母親房裡,跟他母親說話。

      「你聽到消息了吧?」,龍之國的女王竟然要北境的王子入贅,真是瘋了。

      「嗯」,智旻一臉平靜,「辛毘不可能答應。」

      「要是⋯⋯」,秀智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她臉上擔憂的表情展露無遺。

      「馬洛瑞會戰到最後一兵一卒」,智旻看著他媽媽,「我是馬洛瑞的領主,我會站在前面,斬殺第一個敵人。」

      秀智眼淚落了下來,她的大兒子被留在辛毘十年,一回來朴灝煦又去世,他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現在又是這樣,「智旻⋯⋯」,秀智淚如雨下。

      「我本來就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智旻目光飄向遠方,「但是父親交代我的事,我會努力去完成。」

      爸爸,我會讓馬洛瑞再也不受人猜疑,再也沒有人會像我一樣,到辛毘當質子。

 

 

 

 

 

 

 

 

 

 

 

接下來就是戰爭場面了,沒寫過,也還沒寫

所以更新會慢

會寫完前世再po

到時候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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