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做了個好夢,夢裡頭柾國親吻了自己,哄著自己入睡。
智旻帶著微笑醒來,當他入眼看到紫色的布幔覆蓋在床頂上,他又覺得是惡夢一場,智旻閉上眼恨不得立刻又睡去。
「智旻主子您醒了?」,一個沒聽過的聲音從床邊響起,「早飯已經幫您準備好了。」
這是?
智旻重新睜開眼睛,望向聲音的來源,是一個面容俊秀的男子,正帶著微笑看著智旻。
智旻突然發現這房間也不一樣了。
房間裡多了些家具,還有了一扇屏風,一個黑色檀木櫃子,上面擺放著裝飾品,智旻粗略看了一下,這些裝飾品很像古玩店會擺的商品,原本寒酸的房間,因為屏風、家具、古玩,一下子變得典雅。
男子注意到智旻的視線,於是他解釋說,「陛下嫌這裡無趣,叫人擺著的,智旻主子看看喜不喜歡?」
智旻把目光移回來男子的身上。
男子自我介紹,「我叫毋道庸,陛下派我來服侍智旻公子。」
「崔⋯⋯」,啥名字來著,腦袋裡一片空空的。
「崔克勳因為服侍智旻主子不力,讓智旻主子生病,所以被罰去餵豬了。」
這樣⋯⋯?「是我自己生病⋯⋯。」
「人難免病痛,所以才更需要人細心照護,智旻主子莫不是心疼崔克勳吧?放心吧,崔克勳他沒事的」,毋道庸觀察到智旻以為是因為他生病,所以「害了」崔克勳被罰的,「不過,上下有序,賞罰得分明,智旻主子您說是不是?」
好像是這樣沒錯,「⋯⋯對」,智旻點點頭。
「當務之急是先讓智旻主子身體好起來才是」,毋道庸露出讓人寬心的笑容,是智旻來到這裡之後,第一個對他這麼和善的人,智旻不自覺的也微笑以對。
「智旻主子應該餓了吧?我先服侍您用飯,等等再請醫官來把脈。」
「醫官?⋯⋯我沒有錢⋯⋯」,智旻不好意思地說。
毋道庸眨眨眼,然後說,「沒關係的,智旻主子,陛下已經交代過了,醫官很快就來。」
「不用賞錢嗎?」
「不用。」
智旻放心了,點頭跟毋道庸謝謝。
「智旻主子以後不可以這樣了」,毋道庸為難的說,「不需要跟我道謝。」
「可是⋯⋯。」
「這是我的工作,你跟我道謝,會讓我在其他人眼裡變得很奇怪的。」
封建社會階級分明,實在是讓人不習慣。智旻露出為難的表情,然後他點點頭,「我下次會改進的。」
毋道庸幾乎要忍俊不住,他大概知道為何皇帝陛下要自己好好照料智旻了。這個新主子像突然落入凡塵的仙子,什麼都不懂。
吃飯的時候,毋道庸又再次感受到了。
「主子您不喝湯嗎?」
「好腥⋯⋯」,智旻歉然地說。
「裡頭有甲魚⋯⋯醫官說對傷口復原好,智旻主子還是多少喝一些吧!」
智旻搖搖頭,「好腥。」
真的是從天上下來的仙子嗎?毋道庸愣了愣,然後就說,「那撤了吧!」,旁邊的侍女立刻就把湯給端了下去。
怎麼自己這麼容易就妥協了,毋道庸耳朵微微紅了。
飯吃到一半,醫官就來了,毋道庸讓他在外頭稍等一下,等智旻吃飽,桌面收拾乾淨,醫官進來把脈,重新寫了一張藥方子,吩咐再吃三日。
醫官離開了之後,智旻頭昏昏沉沉的,像是又要燒起來,毋道庸找來冰塊,隔著帕子敷在智旻額上,又摸了摸智旻的頸窩,「主子,奴才先幫你換件衣裳,你這件昨天穿到現在,流了整夜的汗,再穿下去沒病也得病。」
智旻胡亂地點頭,他覺得人飄飄的,虛虛的。
換了身衣裳,毋道庸又讓人準備藥桶,給智旻泡腳,剛好藥也煎好了。智旻喝了藥,泡了腳,舒舒服服地睡了,直到下午才又醒來。這次智旻有精神多了,吃了飯,休息一會,拿了幾個古玩來看。
在毋道庸的照料下,智旻五天後終於康復,身體一好,智旻就開始研究逃生計畫。
他得離開這裡才行。
智旻用力握拳。
逃離這宮殿是一定得做的,不過,最重要的是逃離這個時代,回到他所處的二十一世紀才行。
智旻坐在桌前,手掌拄著下巴,專注地想著以往看過的電影、小說,裡頭那些穿越時空的人,都是怎麼回去的。
鬼怪完全沒有參考價值,自己怎樣開門關門都沒法回去。
回到未來這部電影呢?智旻靈光一閃,駕著車輛高速行駛,咻地一閃,降落在現代的街道上。
沒錯!
智旻站了起來,興奮地在原地打轉。
啊~
智旻拍額,原來自己的車是時光機啊!這樣的話,只要回到自己的車上,用力踩油門,咻地,就回到首爾了!
對對對,得回到車上去!
智旻蹦跳地朝著外頭走去,開了房門,一下子他人撞到一堵肉牆上。
「幹什麼慌慌張張的,沒有體統」,一身朱紅長袍的柾國,低著頭看著已經往後退開的智旻,「急著去哪?人不是才剛好?」
智旻窘迫的後退,幾日沒見到這個惡煞,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柾國一腳跨進來,先是看看房間,對房間新的擺設似乎不甚滿意,手指一指就叫人了,「去拿個香爐,把我最愛的香點來。」
「是」,侍僕鞠躬領命,一下子就出去了。
柾國自在地坐下,把一隻手臂放在桌上,「照顧你的人呢?怎麼只剩這些粗使的僕人?」
「毋大哥去幫我找書⋯⋯」,這件事還真的只有毋道庸做得來,因為智旻完全看不懂漢字,毋道庸得幫他找到滿滿都是圖的書才行。
「毋大哥?」
「道庸⋯⋯」,智旻垂下肩膀,沮喪地改口,然後他又振作起來,質問柾國,「我的車呢?」
「你在跟誰說話?」,柾國皺起眉,威嚴震肅,智旻人不自覺地脖子往後縮。
可惡!
一發現自己的舉止,智旻就暗罵自己沒用,他咬咬下唇,重整旗鼓,「我⋯⋯我是說⋯⋯我來的時候,開著的車⋯⋯」,看著柾國的眼神,智旻說到後面又漸漸沒了聲。咳咳,自己才不是怕了他!
「你要你的車做什麼?」,柾國問,「該不會有人想回去了?」
「當然要⋯⋯要回去啊⋯⋯」,智旻鼓勵自己,不要因為對方的氣勢強就弱下來,「誰不想回家?」
「要回去得先經過我的允許,你忘了?」,柾國勾勾嘴角,「我來這是有事要問你。」
「還有什麼事要問?我該說的都說了,我很笨的,你千萬不要叫我做一台發電機給你啊⋯⋯」,智旻嘟嘟囔囔的。
「什麼發電機?」,柾國好奇,然後又擺擺手,「算了,想也知道你不會,叫你插花還比較有可能。」
自己本來就是開花店的啊!當然只會插花啊!智旻小小的拳頭緊握。
不過,他怎麼知道?
「我要你教我你們使用的文字」,智旻還沒想清楚問題在哪,柾國就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文字?」,智旻瞪大眼,半張著嘴。
「對」,柾國點頭,然後他眉毛慢慢簇攏在一塊,「該不會這你也不懂了吧?」
「我⋯⋯我當然知道啊!」,智旻氣憤,「只是不想教你罷了!」
「你不是想早點回去?」,對方深知智旻的要害。
「我⋯⋯教你⋯⋯」,智旻兵敗如山倒。
「識相」,柾國招招手,對旁邊的侍僕說,「拿紙筆過來」,說完,柾國站起來,智旻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這個人只是站起來,就讓人覺得空間變好小,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好渺小⋯⋯。
智旻挺起身,又站回去。
柾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智旻不甘示弱的看回去。當然,沒人要跟智旻比,只是他覺得自己來自人人平等的時代,不能在這節骨眼上退縮。
「你坐這」,柾國指著椅子,然後叫人搬另一張來。
智旻依照柾國說的,乖乖坐在椅子上。
很快有人拿了筆墨硯台過來,擺在桌上,然後磨墨。
「先寫你的名字給我」,柾國示意智旻拿毛筆,他人則氣度雍容地坐在侍僕搬來的另一張椅上。
智旻看了看毛筆,然後蘸上墨水,在鋪平的白紙上小心翼翼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男子盯著他寫,用力地認字。等智旻寫好,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寫得不錯。」
啊?被稱讚了?智旻有點開心,可是偏偏稱讚他的人是田柾國,他又不開心,於是人就定格在那。
「我的呢?我的名字」,柾國催促他。
智旻提筆,寫下柾國的名字。
柾國看著自己的名字,還有智旻的名字,一字一字地念,「朴·智·旻,田·柾·國⋯⋯。」
然後柾國自己拿一支筆來,也開始照著字型描寫,他握筆有力,眼神專注,智旻忍不住悄悄瞄著柾國的表情,然後又把目光飄回來字上。
田柾國的臉好像跟之前看的不太一樣,是哪裡不一樣?
智旻再度撩起目光,仔細看了一眼眼前的田柾國。
啊,那左臉頰上的傷好了,卻有一道淺淺的疤,不近看看不出來。想來,自己剛到這個地方時,被誤認為是刺客,而那一天這個田柾國臉上和手上都受了傷,就是刺客弄傷的吧!現在傷好了,留下了痕跡,不過,剛好可以把這兩人分清楚呢!
「陛下呢??陛下怎麼寫?」,柾國開口打斷了智旻的思緒,智旻拿起筆來,在田柾國三字下方寫了陛下兩字。
柾國一樣,不急著寫,他先看,等看得差不多了,再提筆寫下。
智旻的思緒再次飄開。
來到這也一個禮拜了吧?大家不知道有沒有發現自己不見了。
至少珍映一定是第一個發現的人吧!自己這個老闆沒來開店,不曉得那小子會不會緊張到報警了。
「朝鮮田氏王朝呢?」,柾國開口。
智旻跟他確認了讀音,然後拼出字來,等柾國在寫字時,繼續自己剛剛的思索。
說起來,穿越真的很不可思議。不是有人說,回到過去就要小心自己的一舉一動嗎?因為會改變歷史。要是改變得嚴重了,搞不好自己還會消失呢!因為根本沒有機會出生。哇,那自己真的得小心些才行。
等等,那,那,會不會也改變了那個人的命運?
智旻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容顏,為這個念頭震撼了。
「發什麼呆?」,柾國沒看智旻,專心在寫字上。
智旻回過神來,「沒」,然後他問,「還有想寫的字嗎?」
「漢江」,柾國開口說。
漢江,嗯,這個簡單。智旻把漢江寫上。
然後柾國開口了,「所以,你們的文字是用語音去拼出來的?」
智旻想了想,點點頭。
「這倒也省事⋯⋯」,柾國低聲評論,然後再度命令,「那你把所有的拼音符號寫給我。」
啊~這個小學學過,沒錯,老師都是這樣開始教的。智旻點點頭,把韓語四十音依次寫上。
唔,還好,還記得順序。
然後他一個一個唸給柾國聽。
這次忙得比較久,智旻不斷重複地說明字和音。還好,柾國記憶力強,幾次之後,也記下來了,然後他開始練習。
看著柾國認真的模樣,智旻想著,感覺好像在小學上課呢!
哈哈哈,自己飛越了不知道幾個世紀,跑到古代來教人學韓文。
「這麼像嗎?」,柾國突然開口。
「什麼像?」
「我,跟那位田柾國。」
「啊?」,智旻一開始聲音是疑惑的,但是「啊」的末尾變成了防備。
「你一直盯著我看,然後發呆」,柾國說完,把頭朝向智旻,他壞壞地勾起笑,「怎麼?想入非非了?」
「我⋯⋯」,這人怎麼這麼臭美啊?「我剛剛是在想我竟然來這裡教人學韓語。」
柾國把頭轉回去,「喔~」,然後他繼續看著剛剛寫的四十音,「是這樣啊」,聲音擺明了不信。
「是真的,我們那邊的小學上課就是教這些⋯⋯」,智旻努力解釋,偏偏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越辯解越糟糕。智旻沮喪低吼,乾脆不說了。
柾國也沒再針對這件事討論下去,他把四十音跟剛剛學的幾個單字做比對。
智旻悶悶地把頭轉回來,看著桌上的紙張,還有自己剛剛寫的字。
自己可不能待在這裡一輩子啊!而且田柾國總有學完的一天,到時候自己何去何從?說是會放自己走,但走了能不能回到現代,誰知道⋯⋯。
智旻捏著筆,越想越不安。他側過頭去,再度看了柾國一眼。
一個念頭猛地出現在智旻的腦海。
這個人長得跟自己前男友一模一樣,然後自己跑來這裡,事情的關鍵會不會就在這個人身上啊?
那,搞不好,就是要靠這個人讓自己回現代去!
對!
智旻啪地把筆放在桌上,墨汁濺在白紙上。
「怎麼⋯⋯」,柾國因為智旻的舉動不高興,正要責罵,智旻雙手捧住柾國的臉,讓柾國轉頭過來,接著他湊上自己的唇,印在柾國的唇上。
柾國眼睛倏地睜大,正想問智旻在搞什麼,智旻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柾國的唇。
薄薄的,軟軟的,溫熱濕潤,像那個人的唇⋯⋯。
一念及此,智旻猛地把柾國的臉推開。
四周景致沒變,他人在遙遠的古代,親吻一個古人。
智旻沮喪地低吼,像生氣的小貓,懊惱憤怒地嘶嘶吼著。
「在幹嘛?」,柾國皺著眉,「你們那都這樣抓著人親?」
智旻沒有回答。
「解釋清楚」,柾國把筆放下,氣度威嚴,讓人不敢不解釋。
「沒有⋯⋯沒這樣⋯⋯我⋯⋯我」,智旻心裡頭又絕望又憤怒,還滿是不甘和傷心,他好不容易才忘了那些過去的,結果⋯⋯。智旻吸吸鼻子,喉嚨乾澀,語調不穩地說,「我是想試看看,能不能回去。」
「你以為接吻可以回去你的世界?」
「嗯⋯⋯我們⋯⋯我們那裡⋯⋯有這樣的說法⋯⋯」,智旻看著紙張解釋,他現在不想看著這張臉。
「顯然沒用」,柾國隨身帶著鹽。不過,他之前才親過智旻,所以他知道親吻智旻不會消失。
「嗯」,智旻沮喪自厭地回應。
房間裡陷入寧靜。
柾國看著智旻,智旻看著桌面。
然後智旻收起下巴,咬住下唇上緣。他紅豔的唇看起來濕潤柔軟。
柾國張嘴要說話,這時有人敲響了房門。
「智旻主子,你要的書,我找回來了」,是毋道庸。
「書?」,柾國讓毋道庸進來,等毋道庸行禮完畢,他開口問毋道庸,「什麼書?」
「智旻主子不認得漢字,可是又想看書,所以奴才幫他找了畫冊和圖卷回來」,毋道庸手裡抱著書和畫,滿頭大汗地回答。
「哦,圖畫嗎?」,柾國點點頭,把筆放了下來,對著智旻說,「今天先這樣。」
隔天,柾國讓人送來好多書本給智旻看,智旻驚訝這個田柾國陛下竟然會這麼貼心。
然後他發現這些書全部都是春宮秘戲圖。
七
智旻的歷史知識很有限,雖然他是個用功的孩子,但是他本人高中讀的是藝術學校,主修現代舞。後來他腳受了傷,沒法上台表演,就在漢江邊開了一家花店,生意還不錯。因為這樣的關係,智旻對朝鮮歷史是否有這麼一個田氏王朝並不大清楚。
想像中的封建帝王,大概都是那個樣子。不苟言笑,滿腹心機,嗯嗯,後代子孫可能就腦滿腸肥,坐擁後宮佳麗,然後過著不知民間疾苦的生活。唔,可能還視人命如草芥,畢竟觸怒龍顏,罪無可逭⋯⋯。
對吧對吧!自己剛來到這裡時,就被關進大牢,後來被丟到這裡偏僻的角落,還差一點就死了。所以皇帝都是這樣的吧⋯⋯。
可是,誰能知道這個田柾國陛下,竟然是這麼促狹的人。
竟然,竟然!
春宮圖耶!
說出去誰相信啊!
寫在史冊上,能看嗎?
「智旻主子」,毋道庸忍著笑,「陛下他應該是聽到醫官說了,他說你心神懷憂,所以陛下才⋯⋯才⋯⋯故意想這法子讓你開心⋯⋯。」
智旻嘴角抽搐。
他壓根不信。
智旻請毋道庸把書拿去還給柾國。
「這是陛下的賞賜,不可⋯⋯」,毋道庸為難地笑。
智旻氣得把手一指,「那就放那吧!」
「床底?」
「對。」
把書收起來後,智旻坐在桌前,等著柾國來。
「智旻主子可是在等陛下?」
「嗯」,智旻點點頭,「怎麼了嗎?」,智旻沒錯過毋道庸歉然的表情。
「陛下說今天他不會過來了。」
「臭傢伙!」,智旻立刻拍桌而起!
哼。
一干人等,在智旻房裡全都低頭縮頸。
「智旻主子,那是陛下」,毋道庸拿手遮著智旻的嘴,小聲的勸。
「叫他來啊!」,智旻一腳踢上桌腳。
誰敢啊?
罵了,也踢了,智旻不再針對這事發脾氣,畢竟身邊的人都是柾國的臣民,不好繼續罵下去。原本來到這裡的不安,一時間也被春宮圖給打消了,智旻決定找其他事來做。
要是有花可以種就好了,人會心情一整個很好。
咦,「毋大哥,你們這有花園嗎?」
「當然有啊!」
毋道庸帶著智旻來到宮苑裡的溫室後,智旻人一下子就炸了。
「天哪,怎麼會有這樣的花?」,智旻站在一盆盆栽前,雙眼放光,這盆花有著細小如羽的葉,滿開著白色小花,花蕊正散發著幽香。
「這叫什麼名字?」,智旻問一旁的花僕。
「月白風清」,花僕說了一個名字。
「沒聽說過⋯⋯」,智旻疑惑。
然後他再度被別盆花吸引,這花有紫色的花瓣,不過一點香味也無,「這又是什麼花?」
「春風拂檻。」
智旻靜默半晌,然後,「好特別的花名喔⋯⋯。」
「這些都是陛下取的」,花僕一臉害羞又得意地笑。
智旻無語。
這麼做作的花名也只有那個表面肅殺,實則愛捉弄人的人想得出來。
智旻待在花房裡一整天,然後才心滿意足地回到他的院落。
「如果每天都這樣的話,也不錯⋯⋯」,躺在床上,智旻心滿意足的入睡。
這樣安逸寧靜的生活過了三日,柾國遣人來找智旻,要他到金鑾殿去。
「啊?」,我去?去金鑾殿啥的?
「是的,請智旻主子先著裝,陛下派來的車轎已經到了」,言下之意,咱們動作得快!
可是,可是,金鑾殿耶!
智旻稀裡糊塗地被扯下衣服,然後稀裡糊塗地穿上一套嶄新亮麗的衣服,連帽子都戴上了。然後被七手八腳地塞上軟轎,「喲咯」一聲,起轎了。
轎子很小,只有一個小窗開著,得直挺挺地坐著。轎子隨著轎夫搖晃,智旻頭暈目眩。好一會終於落了地,智旻幾乎想衝出來吐,不過一個文官打扮的男子打開轎門,將他迎了出去。
廣場,台階,宮殿。
文武官員分列站立兩排,眾人目光都注視著從軟轎上下來的智旻。
智旻把喉嚨裡的酸水嚥回去。
文官男子注意到智旻滿頭金髮,他立刻微笑的牽著智旻的手,對著智旻問,「是智旻大人嗎?」
大人?啥時自己被封為官了?
智旻強扯著笑,「啊嗯喔」,含糊地帶過。
他們從隊伍的尾端一路朝著台階前行,台階上就是金鑾殿了。
智旻努力讓自己的腳不顫抖,目光不亂飄,但是冷汗沒法控制,不斷從他額上滴落。
到了。
「智旻大人已到」,文官朗聲宣告。
智旻立刻反射性的微笑,看起來傻呼呼的,眾人在底下開始竊竊私語。
我要殺了你~~~,智旻在心裡怒吼兼悲泣。
「宣」,裡頭一聲喚。
文官帶著智旻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金鑾殿朱紅地毯,繡著金線在上頭,一路延伸到金黃色的龍座底下,智旻想殺了的人正安坐在那,兩旁官員依序排列,跟外頭的人一樣,張大眼看著智旻。
然後智旻注意到中間走道上一個高頭大馬的男子,金髮碧眼,在看到智旻出現時,目光帶著驚訝。
「Hello!」,金髮男熱情的對智旻打招呼。
「Hi⋯⋯」,智旻遲疑地回應。
就看到文武百官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然後金髮男子呱啦呱啦地對著智旻說話。
智旻高中唸的是藝術高中,英文是選修,智旻記得當時上課的情景,老師在台上呱啦呱啦地說著話⋯⋯,就像現在一樣。
智旻高中還沒讀完就去世界各地巡迴表演,他為了和外國人溝通,曾經在十五個小時的飛行旅程中,看電影「寶貝老闆」學英文,他平常也愛聽英文歌曲。可是,即時翻譯嗎?
會不會想太多了?
「excuse me⋯⋯」,智旻在金髮外國男講到一半時,制止了他。
外國男子一臉疑惑。
文武百官好奇地望著他們。
柾國抬眼看著智旻,眼神帶刀。
智旻吸了一口氣,然後硬著頭皮,再度面帶微笑,「一·字·一·字·慢·慢·地·說⋯⋯。」
金髮男子於是放緩速度,對著智旻,「一·字·一·字·慢·慢·地·說⋯⋯」,他學智旻說話,帶著外國人特有的腔調。
智旻眨眨眼,他發現自己剛剛用韓語叫外國人慢慢講話。
全場寂靜。
然後一聲「噗哧」,在金鑾殿響起。
智旻沒有轉頭,因為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是誰笑了。
八
外國男子是英國人,名字是詹姆斯·道格拉斯·崔道特,在外海的一座島上發現了金礦,他想要開採,可是柾國的水軍開船來驅逐,詹姆斯於是決定直接找朝廷來談。
這些是在夾雜著肢體語言、表情、英語,智旻幫忙翻譯出來的。
柾國同意了,他讓詹姆斯帶人來開採,前提是他得將造船技術和開採礦石技術留下來,採出來的礦石,詹姆斯可帶走一半。
智旻站在花園的水池前,看著水裡的倒影。
都是這一頭金髮害的。
先被認為是來歷不明的間諜,後來又被誤以為是外國人。
智旻撇撇嘴,然後撥攏自己的頭髮,研究了一下,髮根處已經開始長出黑色頭髮。
到時候,會不會被以為是妖怪?
這時代沒有人染髮嗎?
「可能要變布丁頭了⋯⋯」,智旻喃喃。
「什麼布丁頭?」,背後突兀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智旻猛地站起,卻因為重心不穩,人往前傾倒,「嗚哇啊~~」。
一隻手輕易地拉住智旻背後的衣服,「你想游泳?」,對方認真地問。
「快拉我回去!」,智旻雙手在空中飛舞。
後面的人終於將智旻拉回去了。智旻站正後,拍拍自己的胸口,對著那個嚇到自己的人,也就是柾國埋怨,「幹嘛走路不出聲?」
「是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吧!」,柾國一身藏青色長袍,胸前繡著金黃耀眼的九爪龍。
智旻皺起鼻頭,「才不!」
「該不會又想著怎麼回去吧?溺水嗎?」
「怎麼可⋯⋯」,智旻大手一揮,正要反駁,後來想想,「唔,搞不好⋯⋯」。
「會先到地府去,再回到你的世界」,柾國斬釘截鐵,「不過你還是可以試試」,說完,柾國往旁邊退開,一副慢走不送的樣子。
智旻瞪著他,「我的車子!」
「我哪知。」
「你!」,智旻幾乎要揪著柾國的衣領給他一頓好打,要不是金常酉在旁邊,他一定不客氣。「好,那我幫你翻譯,你總要給我一點回報吧!」
「說吧!」
這麼乾脆,「我要那盆⋯⋯唔⋯⋯春風拂檻⋯⋯。」
「准」,柾國轉頭對旁邊的毋道庸說,「等等到花房去搬一盆給你家主子」,然後柾國又望向智旻,「還有沒有其他想要的?」
其他喔⋯⋯「那⋯⋯月白風清也要⋯⋯。」
「准」,一樣,停頓一下,然後再問,「還有嗎?」
還有喔?「嗯⋯⋯」,智旻絞盡腦汁,「沒有了⋯⋯。」
「還有」,柾國搖搖頭,一臉嚴肅,「再想想。」
智旻狐疑地皺起眉頭。
然後柾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這個。」
「啊?」,智旻嫌惡地把嘴角往兩邊扯。
「你不討親親?機會難得啊!搞不好可以回去啊!」
「已經試過了,沒用。」
「這一次說不定就成了!」
這個人,端著帝王的威儀,一臉正經地說這樣的話,真是令人髮指。
智旻不說話了,免得窘死自己,他跨步朝著自己的院落前進。
金常酉擋住了他,「陛下還沒讓你走。」
啊~~~自己還要留在這聽他廢話?
柾國輕笑,然後邁開大步,往智旻的院落走,智旻跟在他後頭,金常酉在最後,毋道庸找人去搬盆栽了。
柾國個子略比智旻高半顆頭,陽光灑在他倆身上,柾國的影子一半落在智旻身上,於是智旻故意踩著柾國在地上的影子走。
「你喜歡花?」,柾國在前頭問。
「嗯⋯⋯。」
「你在那開花店?」
「你怎麼知道?」,智旻瞪著柾國的後腦勺。
「你去了花房,跟人講了什麼,看了什麼,自有人跟我回報。」
變態,「喔。」
他們走出了花園,進入宮殿裡南側的走廊,走廊兩旁屋簷滿是藍底的彩畫裝飾在上頭。廊外種著綠色的樹,陽光從葉縫中射入,在走廊上留下斑駁的樹影。
「什麼是布丁?」
還記得這個啊?「一種甜點」,智旻說到這露出懷念的表情,「用雞蛋做的,上頭有黑色的焦糖,下面是淡黃色的,很好吃呢⋯⋯」,唉,越說越想吃。
柾國聽出了智旻懷念的語氣,他啟唇再問,「你上次提到的號錫哥,是什麼人?」
「他是我學長」,啊,號錫哥,好想念他蘋果般紅潤的臉頰,明朗的笑⋯⋯
「學長?」
「我們讀同一所大學。」
「嗯⋯⋯」,柾國停下腳步,往後側身,看著智旻,「那個田柾國也認識他?」
智旻心跳停了一拍,「對。」
「原來如此」,陽光照在柾國的右臉上,讓他左臉留下陰影,頰上的疤幾乎要看不清了。
看著這張臉,智旻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那時他跟柾國在大學校園裡相識,相戀⋯⋯。畫面不斷浮現,笑著的、生氣的、溫柔的⋯⋯,種種表情交疊在前方的這張臉上。智旻不知是夢是真,他人穿梭在古代與現代。
眼前的柾國驀地勾起一抹微笑。
智旻愣愣地看著。
然後柾國開口,「書看得怎麼樣?」
智旻反應不過來。書?
「噢」,書,那些書!所有畫面消失,感傷無影無蹤,「你快拿回去!」,智旻漲紅了臉,用吼的把話說了出來。
就知道。
這個人是自己見過最不正經的皇帝了!
九
這個最不正經的皇上,接下來好幾天就像消失了一樣,毋道庸說他忙著派人去挖礦,學習製船,甚至還親自上了詹姆斯的甲板。
看樣子,韓語被他丟下了。
也是,學這個幹嘛用?他又用不到,光是說要學的這件事就很詭異了。
沒有這個表裡不一的人來鬧自己,智旻專心在盆栽上,閒閒沒事就去花房裡挖寶,跟花僕聊天。不過,每天智旻都會蹲在後面的庭院發呆好一陣子。
他想家。
想爸爸媽媽。
想念親朋好友。
想念沖水馬桶,衛生紙巾。
然後「唉」地一聲,走回房間。
今天不太一樣,智旻看著一整桌的甜點呆住了,一旁的毋道庸還不斷從食藍裡拿出一個一個小盤子,那些盤子上全是點心。
「陛下十分喜愛點心,聽說智旻主子也喜歡?」,毋道庸帶著微笑,聲音愉悅,「竟然是內侍總管姜河東送來的!」,乖乖!
「我⋯⋯」,看著滿桌子漂亮的瓷盤,精緻的糕點,智旻失語了。自己不過就是跟他說了這麼一句「布丁」。
「這個叫酥油泡螺,是用奶油做的,上面的紋路就像螺獅一樣,所以才這麼叫它,入口即化,又香又滑,智旻主子快嚐嚐。」
智旻看著滿桌小小的點心,眼睛一整個忙不過來,一個盤子才裝一個,讓人看了簡直捨不得吃。
智旻拿筷子夾了一個放進嘴裡,「嗯~」,才到舌尖上就化開了,吃得智旻兩眼放光。
「好吃吧!」,毋道庸說。
「好吃!」,好吃到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皇上他雖然忙,但是他心裡還是掛念著主子的」,毋道庸一句話,讓智旻差點把嘴裡的酥餅給噴出來了,雖然這樣,他還是狂咳嗽,毋道庸急忙拿水給他喝,茶還太燙。
智旻緩過氣來後,想著,毋道庸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毋大哥⋯⋯嗯⋯⋯道庸⋯⋯」,智旻對稱呼實在障礙很大,這個毋道庸年紀大自己幾百年有了,現在的實際年齡也大了自己五六歲,直接喊他的名字實在很不好意思,「其實你家皇上跟我沒什麼交情⋯⋯」,對,就是這樣。
「啊?」,毋道庸驚訝的看著智旻,這萬萬不能接受,「可是皇上他特意交代了我,而且他還為了你生病的事,把崔克勳給罰了⋯⋯」,怎樣都不可能沒交情,要是沒有,那以後自己還怎麼混?
智旻不知道毋道庸內心的那些曲曲折折,「他一開始以為我是刺客,後來發現我可以教他⋯⋯一些沒啥用處的事⋯⋯」,說到這,智旻臉有些紅,自己這個現代人,沒有醫術,沒能做塊玻璃,搞塊水泥,就光講些什麼卡的用途,實在是丟穿越者的臉。
「怎麼會呢!」,毋道庸驚喊,「上次智旻主子不是還跟外國番子翻譯了嗎?」
「那個喔⋯⋯」,智旻摳摳鼻尖,「瞎矇的。」
「瞎矇?」
智旻拿起一塊晶瑩剔透的玫瑰糕,猛塞進嘴裡,掩飾自己的窘迫。
毋道庸還喃喃著「不可能吧⋯⋯」。
點心實在太多,有些甚至甜到不可思議,智旻原想不吃,可是想到那個人百忙中,還想到自己,而且就因為一句「布丁」,智旻覺得他有義務把它們吃完,所以配著茶就都吞下了肚。
毋道庸試著阻止他,但是智旻再度輕易地說服了他。
「再一口」,智旻伸出手指頭,蹙著眉,一臉萌樣。
才剛過中午,智旻就不對勁了,他吐到連膽汁都吐出來,人抱著肚子蜷縮在床上,咬著牙冒冷汗。
毋道庸趕緊請了醫官來看。
然後好一陣子沒看到的柾國,就跟著醫官一起到了智旻偏遠的院落來。
「好痛⋯⋯」,智旻臉色慘白,抱著肚子呻吟。
醫官把了脈後,對著智旻問,「你以前傷過胃?」
「唔⋯⋯」,智旻勉強算回答了。
以前智旻上台表演時,曾被人說過胖,他實行極端減肥,就把胃給搞壞了。
柾國站在後面,靜靜聽著醫生怎樣描述智旻的病況,「胃氣阻塞不通,肝氣鬱結,必須疏肝理氣才行,飯後得多走動,臣先開行氣止痛的藥來,先吃三帖,再看看情況換藥。日後要保養脾胃,切忌急食,多吃生薑、紫蘇。」
然後醫生開藥方,帶著幾名侍僕幫智旻抓藥煎藥去了。
毋道庸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柾國走過去床邊,撥開智旻汗濕的頭髮,看著智旻咬牙忍痛。
「都吃了?」,柾國問。
後頭的毋道庸趴跪在地上,「智旻主子都吃完了。」
「拖下⋯⋯」,柾國話說到一半,智旻手拉住柾國的衣袖。
「不關毋大⋯⋯哥⋯⋯的事⋯⋯」,智旻強忍著痛說。
柾國沒有說話,盯著智旻蒼白的臉看。
「是⋯⋯我自己要⋯⋯吃的⋯⋯。」
柾國沒有回應,也沒讓毋道庸起來,房間裡就剩下智旻忍痛的聲音,柾國拿衣袖擦智旻的汗,坐在床上等藥煎來。
藥煎好了,柾國把智旻托起,將智旻背靠在自己身上,讓侍女餵智旻喝。喝完後,過一會柾國才讓智旻躺回床上,他人繼續坐在旁邊。
一個文臣走了進來,對著柾國行禮後,輕聲提醒,「陛下,文參贊在承閣殿等候多時了。」
「讓他回去,跟他說我不同意。」
文臣似乎還有話要說,但最後他點頭應是,然後轉身離開。
「打熱水來」,柾國叫底下的毋道庸。
毋道庸心底一喜,他知道最難的一關過去了,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膝蓋連揉都不敢揉,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頭打水去。
智旻喝了藥,躺在床上,終於不再痛得呻吟,「你有事,快去忙啊,你不是皇帝陛下?」
柾國沒說話。
房間裡一片寧靜。
智旻推推柾國,柾國抓住了他的手,「餓死鬼投胎。」
「是你叫人送來的⋯⋯」,智旻抗議,可是他聲音虛弱。
良久,「嗯⋯⋯」,柾國終於回應,「是我思慮不周了⋯⋯」,聲音很小,一不小心就要以為是錯聽了。
智旻從這回答的語調裡,聽到了一絲懊惱。
「跟你⋯⋯」,柾國似乎猶豫著要不要問,「跟你那裡的布丁,哪個好吃?」
智旻手抱著肚子,有點訝異聽到這個問題,他抬眼,仰起脖子試著要看柾國的表情,但柾國卻伸手將智旻的被角塞好,柾國的袖子擋住了臉。
「你⋯⋯」,智旻移動頭部,想看清楚,偏偏柾國手拿開後,臉也轉過去了。
「陛下,水來了」,毋道庸提著一桶熱水進來。
「嗯」,柾國面對著毋道庸,要毋道庸把毛巾沾濕了拿來,智旻只能看到柾國束著髮的後腦,然後柾國終於轉過頭來了,他拿毛巾擦拭智旻的臉頰、耳後、還有脖頸。
智旻愣愣地看著他。
柾國眼神專注,剛剛那問題好像沒發生過一樣。
「好吃」,智旻輕輕地說。
「嗯?」,柾國表情沒變,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布丁好吃」,智旻答。
柾國動作沒停,擦拭著智旻脖子下的那塊肌膚。
「不過酥油泡螺也不錯」,智旻忘了肚子痛,他看著柾國背著光的臉龐。
這次柾國手停了下來,注視智旻的雙眼。智旻飛快飄開視線,然後他聽到一聲「嗯」,是柾國的聲音,「你跟花兒一樣嬌弱⋯⋯」,柾國輕撫智旻的臉頰,剛剛用溫熱的濕布擦過,現在那裡一片柔滑,「睡吧,我在這看著。」
智旻睡著的時候想著,這個田柾國和另一個田柾國好像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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