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衛東不敢置信地看著玻璃門上的智旻。
就這樣撞上去了?
對講機裡傳來好幾聲悶笑,他知道是衛北和衛西。
「哥,噗⋯⋯這個朴智旻會不會太誇張!」,衛北邊說邊抖,他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個人昨天很威的掃平巖廷幫⋯⋯。」
「⋯⋯是有點誇張」,衛東好一會才回。
「這個⋯⋯朴智旻也太搞笑了⋯⋯。」
昨天衛北把朴智旻甩白布的影片傳給將軍看了,將軍罕見地把影片存下來⋯⋯。像將軍這麼嚴肅的人⋯⋯為什麼會想存這樣的影片呢?現在看到朴智旻這樣撞上玻璃門,會不會以為是不同人,懷疑他們搞錯對象?
智旻的額頭和鼻子一片紅暈。
店裡的人紛紛抬頭往聲音的來源處看去,看到一個可愛的男生摀著頭臉,有些人忍不住噗哧笑了。
店員從櫃檯後小跑著出來,「你沒怎樣吧?」
智旻又痛又窘,說不出話來,他現在不只是額頭鼻子紅了,他整張臉都紅了。
男店員扶著智旻坐下,找了些冰塊用毛巾包著,拿給智旻冰敷。
那名男子撇撇嘴似乎有些同情智旻又有些感到好笑,整理好東西後,從位置上站起來,沒喝剩下的可樂,就這麼走出咖啡店。
這下智旻真的想哭了。
「呵⋯。」
京畿道龍仁基地第一輔導會談室裡,呂珍九聽到這難得的笑聲,抬眼看著眼前的人,那人對著手機發笑,是他的好友田柾國田少將。
「看到什麼了?這麼有趣?」,珍九問,他這個好友難得有這麼輕鬆的一面,手機裡有人傳什麼好笑的嗎?
「孩子們傳了照片過來」,手機螢幕上,智旻穿著寬鬆的條紋T,整張臉黏在玻璃上,珍九探頭過來要看,柾國已經把螢幕關上了。
珍九坐回去,偏過頭想了想,「我記得衛東那小隊被派去看那個人」,只有這個小隊的任務比較可能了,柾國其他的部下,幾乎都守在螢幕後面,戴著耳機,嚴防北韓滲透。要不然就是在首爾郊區忙著防衛國土。能出來喘口氣,在首爾街頭東晃西晃的,就只有那四人小隊了。
「是沒錯」,柾國淺笑,還沒從剛剛某人撞上玻璃門的照片中恢復。
「看樣子,他過得不錯」,珍九看他好友笑了,忍不住也開心。
柾國不置可否,把手機收回外套口袋裡。
「只是」,珍九的笑慢慢收起來,「我覺得這件事,總長他,有點不地道⋯⋯。」
柾國笑也收起來了。
何止不地道,簡直就是把人當衛生紙,用到每一寸價值都榨光了,再把人丟掉。
「為了國家安全,任何人民都應該有犧牲奉獻的覺悟」,柾國聲音沒有起伏。
珍九嘆氣,柾國的爸爸是軍官,他媽媽是個畫家,可惜在他七歲的時候,柾國媽媽生病去世了,柾國跟著他軍官爸爸,養成了軍人剛硬果決的個性,柾國本身又是個完美主義者,他所執行的任務都完美的達成了,每一次。
有一次在智利,柾國出現高山症症狀,都要呼吸不過來了,他是拼上去執行他的工作。也因為這樣,柾國不到三十就當上了少將,照這樣的速度,柾國可能四十出頭就拿到上將軍銜。
柾國是一個完美的軍人,太完美了,以至於缺少了那麼一點柔情。
「我知道啦⋯⋯但是如果可以,還是希望能不用犧牲」,珍九是營輔導長,他的工作沒那麼殺伐。
柾國毫不遲疑地說,「當然!沒到最後地步,人都該好好活著!」,只是朴智旻光是活著就是在打總長的臉面。
柾國果然務實,珍九忍不住想,這樣的柾國談起戀愛來,會是怎麼樣?該不會像執行任務一樣,幾點幾分到達,幾點幾分攻佔,想到這珍九噗哧笑了。
柾國挑眉,疑惑地看著他。
珍九帶著笑意,拍拍柾國的肩,「等等一起去吃飯?」
「我還有事,得去青瓦台一趟」,柾國搖搖頭,婉拒好友的邀約。
「那好,下次吧!」,珍九理解的點點頭。
智旻坐在客廳裡,把手機再度拿出來,撥打「泰泰」的電話,一樣,進入語音信箱。
「啊~~~」,智旻煩躁的跺腳大吼。
感覺就快要想起來了,可是每次都消失得太快,在自己試圖抓住什麼之前,就消散了,像在風中灑落的花瓣,一下子被颳向天邊,隨風遠颺。
怎麼會沒開機呢?
難道說這些號碼的主人都換手機號碼了。
自己跟他們鬧翻了是不是?
要不然怎麼沒個隻字片語?
明明感覺跟這個泰泰還有號錫哥處得不錯啊!
偏偏想不起他們的長相,想不起曾經相處的畫面。
聽聲音,那個號錫哥是一個充滿朝氣的人。他身高多高?大自己幾歲?
至於「泰泰」,似乎是自己的好友,兩人曾經一起惡作劇嗎?
還有一個聲音沙啞,似乎喜歡取笑自己的人,他是誰?是RM?jhope?還是那個奇怪的閔meow gi?
自己清醒到現在,快要兩個星期了,他們會來找自己嗎?至少那個南俊會來吧?
彷彿聽到智旻的心聲一般,門鈴響了,智旻精神一振,從地板上跳起來,飛奔過去開門。
門外站在碩珍。
智旻滿腔的欣喜四散。
碩珍被智旻開門的力道給嚇到,他瞪大眼,把手上的黑色塑膠袋高舉在胸前,「什什麼呀!」
「原來是哥啊⋯⋯」,智旻無力的把手垂落。
「什麼意思?」,碩珍慢慢把塑膠袋放下,皺著眉,「你以為是別人?」,然後他臉一轉為欣喜,「南俊先生來了?」
「沒⋯⋯我剛以為你是他。」
「啊?以為我是他?什麼意⋯⋯喔⋯⋯你以為是他來找你⋯⋯。」
「對。」
碩珍雖然也有點失望,不過他很快就對智旻說,「我帶了公司裡的後輩回來聊天喝酒,你要不要一起來?」
碩珍側過身子,智旻抬眼往碩珍後方看去,一看清對方,智旻就驚訝地伸手指著那個人,「是你!」
對方的反應也一樣,「是你!」
「幹嘛幹嘛」,只有碩珍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你們兩個認識?」
「不認識」,智旻搖搖頭。
「不認識」,對方也這樣說。
「啊?」,碩珍疑惑。
對方開口解釋,「今天這位先生撞到咖啡店的玻璃門,我剛好在那。」
「智旻撞到玻璃門?」,碩珍驚訝。
智旻低垂著頭,想找地方躲起來,「⋯⋯對。」
「噗哈哈哈」,果然,碩珍毫不留情地笑了呢!
男子倒是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智旻難堪地撥瀏海,窘到想挖洞跳下去躲起來。
只是沒想到被說是奧客的人,原來是碩珍的後輩。
「他叫李徵在」,碩珍對智旻介紹,「大你兩歲」,然後碩珍改介紹智旻給李徵在認識,「朴智旻,我的鄰居,是一名作家。」
碩珍說到作家的時候,智旻有一點心虛。
「你好」,雙方握手。
碩珍把手上的塑膠袋揚了揚,「到我那去,我酒都買好了,要不要?」
智旻還有些不好意思,聞言他仰起頭,眨眨眼問,「哥,我以前愛喝酒嗎?」
就聽見碩珍大聲的說,「喝啊!怎麼不喝!」
啊~~果然如此,自己果然愛喝酒呢!
七
碩珍在銀行工作,收入穩定,果然住處也比較大。
光客廳就可以擺三加二的沙發,智旻那就一張雙人沙發,矮茶几還是硬擠進去的。廚房也比智旻簡陋的廚房來得大些,但是智旻很少下廚,碩珍倒是很常煮個湯,煎個牛排。
現在他們三人坐在客廳裡,碩珍拿了些下酒菜,可以一邊用叉子叉來吃,一邊喝酒。
李徵在嗓門很大,笑聲也宏亮,一開始智旻還是有點不喜歡他,可是後來喝開了,碩珍又說了好幾個大叔笑話,氣氛很是愉快。
「一個病人問醫生說手術後多久才能拉小提琴」,碩珍喝了一杯酒後,就開始講笑話了。
「多久?」,徵在身為後輩,很認真地接話。
「一個月。」
那怎麼了嗎?哪裡好笑?智旻跟徵在茫然。
「那個病人聽到後很開心的跟醫生說,『謝謝醫生,我本來不會拉小提琴的!』,盒盒盒盒盒盒⋯⋯」,碩珍說完自己拍著手大笑。
李徵在宏亮的笑聲差點掀翻了屋頂,原本不想笑的人,聽到他的笑聲,都會笑了。
「我再說一個!」,碩珍開心極了,「哈利波特知道吧!」
誰不知道,不就一個魔法師嗎?
「他想要把杯子變大,所以就念了一個咒語。」
「什麼咒語?」,智旻萌萌地睜大眼問。
「大悲咒!」
「噗哈哈哈哈!」
氣氛就這樣鬧開了,等到回去的時候,智旻對李徵在已經沒有一開始的討厭了。
「徵在他上次給一個獨居的老太太貸款了,襄理罵他罵得要死,徵在說要是不貸給她,她就要沒錢繳房租了,後來老太太的女婿幫忙還了貸款,徵在才不用再吃小黃瓜當早餐,他啊,傻人有傻福!」
哇,看樣子人真的不能憑一次見面就下定論的啊⋯⋯。
睡覺時,智旻躺在床上,抱著兔子抱枕,呼吸全是酒氣。
有碩珍哥在真好⋯⋯。
智旻這樣想著,然後在被窩裡熱呼呼地睡著了。
星期四下午,智旻接其恩放學。
「有什麼人出現在你周圍嗎?」,智旻跟其恩一起走,夕陽下,兩人一大一小,長長的影子斜斜鋪在地上。
其恩背著背包搖搖頭,「而且會跟商家收保護費的流氓也都沒來了。」
聽起來挺不錯的,智旻點點頭,帶著安心還有小小的得意。
「我們星期六學校運動會」,其恩沒頭沒腦就這麼一句。
「啊?」
「星期六,運動會」,其恩站定身子,仰頭再說一次,眼中帶著某種智旻不了解的期盼。
看著其恩亮晶晶的雙眼,智旻有點惶恐,他開始猜測其恩的意思。
喔喔!是這個!「你邀請我去?」
其恩雙手抓著背包的背帶,用力地點頭,「姊姊說會幫忙準備便當!」
智旻看著其恩,其恩看著他,夕陽溫暖地照在他倆的側臉上。
嗯⋯⋯喔⋯⋯去看小五學生的運動會嗎⋯⋯?
「你不去嗎?」,其恩的臉蛋開始出現遲疑,然後慢慢染上失望。
噢,不要這樣啊~~~。
跟其恩這孩子越是認識,就越了解其恩一開始的防備是因為怕生,一旦認可了對方,就會把對方當自己人看。而且⋯⋯那天海扁巖廷幫後,這孩子有把自己當偶像的傾向。
也不是不好啦⋯⋯呵呵。
智旻的自我有一點點膨脹,「好啊,幾點?」,就當去野餐了。
「早上八點進場!」,其恩小臉立刻滿是笑意。
「那我⋯⋯唔⋯⋯九點到!」,應該爬得起來吧!
「我讀五年孝班!」
「好!五年孝班,早上九點!」,智旻伸出他的小手跟其恩的小手擊掌。
其恩就讀的小學叫勇仁國小,學生人數大約六百人,一個年級有五個班級,都是附近居民的孩子,很多人唸完勇仁國小,就接著唸勇仁國中,其恩的姊姊就是勇仁國中畢業的。
星期六早上九點,智旻依約出現,惠珍已經在門口等他。
惠珍把長髮束在腦後,穿著一件粉色V領運動上衣,底下是可愛的格紋短褲,搭長筒襪,看起來像春天裡的一朵玫瑰。她人站在那,已經冷冷地打發四五個想搭訕的男生了。
玫瑰總是帶刺的。
智旻今天還是穿著他的條紋T,外頭罩著淺色牛仔外套,戴著黑色棒球帽,跟惠珍站在一起好像在拍招生海報。
其恩參加了一百公尺個人單項,還有大隊接力兩個項目,智旻到的時候,開幕典禮剛結束,正是其恩下場比賽的時候,時間真是算得剛剛好,
智旻依著惠珍的指示,找到穿著綠色號碼衣的其恩,他在第六跑道。小五的學生有些發育得比較快,有些卻還小小一隻。
智旻平常單獨面對其恩,沒啥感覺,今天就知道其恩是屬於「小小隻」的那一國。
「其恩跑很快」,惠珍聲音帶著自豪,「孝班裡數一數二。」
就不知道在全年級裡怎麼樣了⋯⋯。
裁判一聲令下,「各就各位,預備~」,砰,鳴槍了。
小朋友們噠噠噠地跑起來。
這畫面太可愛了,智旻忍不住拿小手捂著嘴笑,他的長袖條紋T袖子較長,掩住他的手掌,露出短胖的指頭。
對面一個戴墨鏡的男士,拿著手機拼命拍照,過一會他掛在耳上的藍芽耳機就傳來呼喝聲,「衛北!我警告你!你是大韓民國的陸軍,不是朴智旻的站姐!」,聽這聲音,是衛東。
戴墨鏡的男士,默默把手機收起來了,然後他不滿地嘟噥,「我是在執行任務啊⋯⋯。」
「你應該要留意附近有沒有可疑人物!」,衛東狂喊,他強烈懷疑,打從看過智旻耍白布後,衛北就成了朴智旻的迷妹。
「有啊!而且,」,衛北振振有詞,幾乎要拍胸脯了,「我要保護他的安全啊!」
明明就是愛拍照,還扯執行任務的大旗,偏偏又講不贏他!可惡!
過一會,衛北拍了好幾張照後,好奇的問,「你們覺得將軍看到了,會是什麼反應啊?」,衛北自認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他拍照的技術變好了。看看喔看看,照片裡光線、構圖⋯⋯多好!
「將軍很忙」,衛南一句話澆醒衛北站姐的夢。
今天青瓦台有一場國安會議。
開會?衛北撇撇嘴,「想也知道,事情都我們將軍在做,但是功勞都沒他的份。」
「這不是你這隻小兵可以批評的事!」,衛東身為隊長,先罵再說。
衛北撇撇嘴,「哼!」
不過事實的確如此。
當其恩在跑道上勇奪第一的時候,田將軍卻坐在會議廳裡的最末席。
「這次的軍事演習會不會引發北韓的不滿?」,說話的是國防部長鐘時漢。
「我們什麼時候做事要看他們的臉色了?」,硬邦邦地回這句話的人是陸軍參謀總長,柾國的上司,金宇哲。
「我只是希望不要增加無謂紛爭,對方可不是講理的人」,鐘時漢對這些將官沒啥好感,「國際上不一定要靠拳頭才能打贏天下。」
同樣的,對政務官沒啥好感的金宇哲,臉色不變地開口,「拳頭夠大,就不需要浪費唇舌。」
大韓民國總統梁延植笑笑地對著坐在最後頭的柾國說,「上次那個北韓間諜案,聽說你接下來了?」
柾國坐姿筆直,聽到總統問話,他俐落地半傾身子點頭,「回報元帥,是的,人員都佈置好了,二十四小時監控。」
「嗯」,梁延植帶著溫和的笑意,「事情交給你我就放心了。」
這個田柾國年紀輕輕就升上少將,做事又乾淨俐落,看著就舒心。
柾國端坐如松,聲音清晰,「絕不辱命!」
想不到其恩個子雖小,雙腳卻像裝了馬達似的,一百公尺個人單項其恩勇奪第一,智旻一走到他身邊就迭聲讚美,說得其恩雙眼微眯,嘴巴張開,露出可愛的門牙,「等等我跑最後一棒!」
智旻給其恩揉揉髮,然後他翹起嘴來,二話不說拿T恤下擺幫其恩擦頭頂的汗,「好喔,我會給你加油的!」
「我有帶毛巾」,惠珍急忙回身找袋子裡的毛巾。
智旻已經揪著上衣幫其恩兜頭繞了一圈擦汗,「沒關係,我都幫他擦乾了。」
其恩燦爛地笑。
然後大會廣播,其恩穿上大隊接力的號碼衣,開心地跟智旻揮手,準備去比賽了。
「加油其恩,衝衝衝!」,智旻誇張地揮舞拳頭。
其恩是最後一棒,智旻跟惠珍緊張地坐在操場旁邊階梯式看台上。智旻身子往前傾,盯著跑道,就怕錯過任何精彩畫面。
接力賽是壓軸好戲,每一個過彎,每一次接棒,每一次超越,都讓場邊的人緊張地大叫。
終於輪到最後一棒了。
智旻看著其恩順利接過棒子,邁開小腿,往前衝刺,他前方有三個人,其中兩個速度一致,緊緊咬著對方。
其恩抓著棒子,朝著前方「噠噠噠」地猛衝,他所在的跑道都要著火了。
過了過了!一次超過了兩個對手。
智旻大叫,「好樣的!其恩!」
剩下一個遙遙領先的,其恩咬緊牙根,奮力追上。
那遙遙領先的男孩,沒有意識到後頭有隻小牛似的其恩,他沒有做最後衝刺。
其恩衝上來了。
前頭的男孩眼角餘光看到旁邊有人追上,他開始奮力衝刺。
場邊的觀眾尖叫喊著加油,舞台上的老師抓著麥克風也聲嘶力竭的大喊,「衝啊衝啊!」
終點線逼進眼前,其恩上身往前傾。
他率先碰觸到終點線。
智旻大叫著站了起來,其恩小臉紅噗噗地拿著棒子朝他揮揮手。
智旻笑得比其恩的導師還誇張,他開心的往後坐了下來。
然後他摔倒在看台上。
「不是吧⋯⋯」,衛東聽到耳機裡衛西這樣感嘆,「這個朴智旻連坐都坐不好啊?」
「我拍到了」,朴智旻站姐——衛北興奮地喊,衛東可以想像戴著墨鏡的他正在查看自己手機裡的相簿,「我要趕快傳給將軍看!」
衛東在心裡嘆氣,然後他抬頭看向看台,智旻已經站起來了,他自己正笑個不行。
將軍嗎?不曉得他看到照片會笑嗎?好想看看喔,要是笑了,一定很好看吧!
柾國步出會議室,他的另一個上司副參謀總長李光泰笑咪咪地站在前面等他。李光泰今年四十八,可是少年白,滿頭的白髮,從後面看會讓人誤以為是七老八十的老人了。但是他人長得俊俏,尤其是雙眼深邃,年輕的時候被稱為電眼上校,曾經迷倒好多民眾。也因為這樣的關係,他非常討厭別人說他老,要是讓他知道了,他會暗地裡動手腳,讓那個人一輩子升官升不上去。
「柾國」,李光泰親切地喊。
「副長好」,柾國身姿筆挺,手放在耳上行軍禮,「忠⋯⋯」。
「唉唉,不用那麼客氣」,李光泰擺擺手,攔下了柾國行禮的動作,「演習的事就麻煩你了,不要讓總長和部長不開心。」
也就是規模要盛大但又不能太誇張⋯⋯。
「副長放下,所有將士必當全力以赴,視同作戰!」
「那就辛苦你了」,李光泰微笑,越過柾國,得意地離開了。
熬吧!有我在前頭,還有你熬的時候呢!
不是說是大韓民國最年輕的將軍嗎?
再等個二十年吧!
等我坐上那個位置,你就知道,路,長得很呢!
柾國對李光泰特意的親切沒有受寵若驚,他很清楚對方一肚子壞水,柾國臉上雲淡風輕,打開手機對著負責防衛首爾同時也是這次陸軍演習的主力部隊隊長交代,「兩棲裝甲突擊車增加到七十輛,砲擊次數減少。」
這樣場面就很盛大,但是聲勢減低。
交代完收了線,柾國滑動手機畫面,擰眉注視著其中一則通知,然後他點開這則訊息。
一張照片,照片中一名穿著牛仔外套,條紋T的男孩,仰倒在看台上,旁邊的觀眾驚訝地看著他,三四個人站了起來,一臉驚慌。
原本皺著眉的柾國,瞪大眼看著手機,然後他鼻子噴氣,最後忍不住從喉嚨裡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旁邊經過的人驚訝地看著柾國。
柾國原本嚴肅的臉部線條柔和了起來,眼眉彎彎,漂亮的唇展開,露出潔白的牙。
田將軍的笑果然好看,可惜,衛東看不到。
智旻覺得很尷尬,他跟韓家姐弟坐在附近的漢堡店裡,其恩跟惠珍是還好,但是智旻還是覺得丟臉的要死。
今天跌在看台上了,在校慶運動會,六百多人面前。
哈,智旻自憐地喝一口飲料,在心底鼓勵自己,明天大家就忘了這件事了!不要在意!
「⋯⋯其恩今天又拿了獎狀回家了」,惠珍笑著喝了一口可樂。
「嗯!」,其恩滿足地點頭,大張嘴咬下一口漢堡。
智旻振作起來,清清喉嚨問,「那個其恩房間裡有好多獎狀⋯⋯。」
惠珍仰頭笑,聲音清脆,像風鈴一樣,「他呀!他有收集獎狀啊、感謝狀的病!」
「不是病!是興趣」,其恩小手拿著漢堡,大聲地糾正他姊姊。
「其恩八歲的時候,看到附近人家廚房冒出黑煙,他衝到消防局去報案,還好有他,才沒釀成火災,還因為這樣去市政廳領感謝狀了呢!」
哦,原來如此,智旻點點頭。那張照片紀錄了這榮耀的一刻啊!
「其恩是我們韓家之光!」
「嘿嘿嘿」,其恩又得意又不好意思,他低著頭拿薯條沾番茄醬。
「謝謝你今天邀請我參加校慶運動會,太有趣了!」,智旻含笑著說。
「真的?!」,其恩嘴裡還咬著薯條,他含糊不清地問。
「真的!」,智旻拼命點頭。
吃完漢堡,智旻跟韓家姐弟又去看了一場動漫電影,算是智旻送給其恩的禮物,慶賀他在運動會得獎。看完電影,還去夾娃娃機那夾了一隻噴火龍跟一隻菊草葉布偶,兩姊弟一人一隻。
最後智旻送其恩和惠珍回家,智旻離開韓家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了。月亮還沒出來,還好有路燈,智旻一個人慢慢地踱步回家。
這區域是舊城區,房舍不高,水泥圍牆隔開每一戶民宅,巷道成井字,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路燈。
不過前面一排路燈似乎故障了,偏偏又在公園旁,沒有住戶,也就沒有燈光。
淺黑一片。
「這樣真是不安全」,智旻手塞在牛仔褲的口袋裡,然後他聳聳肩決定繞路過去。
一陣疾風迎面撲來,智旻往下蹲,閃過這一擊。
對方接連出招,拳頭帶起一圈又一圈的冷風,刮人臉面,智旻側身閃避,等他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踏入一片漆黑中了。
對方是故意的。
「你是誰?」,智旻問。
那人輕笑,聽聲音是個男的,他沒有回答智旻的問題,反而直撲上來,在一片漆黑中,他彷彿能看清智旻的動作。
果然在智旻往後退,撞上公園裡一棵樹,對方輕易抓住智旻的肩,屈膝猛踢智旻的腰腹。
「噢」,智旻痛得側身彎腰,他試著轉身掙脫對方的雙手,卻在下一步撞上一旁的圍籬,低矮的樹枝刮過智旻的牛仔褲。
對方噗哧笑了。
他是故意的,智旻扶著自己的腰掙扎著穿過圍籬,他感覺得出來對方特意讓他撞上籬笆,而且看樣子對方在這一片漆黑中真的看得到。
怎麼辦到的?
智旻心裡一邊疑惑,一邊憑著對公園的記憶移動。
有圍籬就表示這裡是公園的步道,沒記錯的話,另一邊就是草皮,草皮空曠多了,少了阻礙物,至少不會一直撞到東西。
智旻開始往左側草皮移動。
然後他撞上一棵樹。
該死的,這裡怎麼會有樹,難道不是自己以為的步道嗎?
「噗哈哈哈」,對方毫不留情的嗤笑,然後開始神出鬼沒地攻擊智旻。智旻身上、腿上挨了好幾下,然後智旻被自己的腳步絆倒,人趴在草皮上。
對方抬腳踢向智旻手上的右腰。
智旻悶哼忍著疼痛。
一下、兩下、三下⋯⋯。
公園裡沒有人,連蟲鳴聲都沒有,就聽到男人一腳一腳踢著智旻腰腹,發出蓬蓬蓬的聲音。
智旻掙扎著要爬起來,最終還是摔回到地面。
可能是踢累了,男子收回腳打算把智旻抓起來,智旻猛地翻過身,一道強光從他手上射出。
是手機裡的手電筒,濃黑如墨的公園,手電筒的光,直刺入對方的雙眼。
「啊~~~」,男子捂著眼痛呼,人往後退,智旻爬了起來,一拳打向對方的眉間,「喀啦」有什麼東西碎掉了,掉落在草皮上。
男子捂著眼和鼻,他的眼睛刺痛難當,鼻子正在汩汩流血。
智旻抓著對方的衣領,把對方壓倒在地上,手機的光線仰射向天空,但這樣的光亮就足夠智旻一拳一拳地往男子的身上招呼過去。
「啊~帶夜視鏡?啊~踢我?啊~」,智旻每說一句就揍對方一拳。
「你敢打我,我可是⋯⋯」,對方話還沒說完,智旻打上他的咽喉,截斷他的話。
「馬的,剛剛問你你不說,馬的,現在你想說就說?啊?讓你想說就說?」,智旻的拳頭打得蓬蓬作響,對方好幾顆牙被智旻給打了下來。
終於智旻打累了,沒力氣了,他放開男子,狼狽地站起來,看到四周一片黑暗,想想又不解氣,抬腳踢了男子兩下。
「馬的,等等老子跌倒,都算你的!」,智旻朝對方吐口水,然後他撿起手機憤然離去。
蹣跚地走出這片公園,智旻來到了一盞路燈下,這盞燈是明亮的。
「痛死了,操」,智旻扶著路燈喘氣,他右腰痛得沒法走路。
前方一個人影出現,智旻勉強抬眼瞄一眼,打算要是是那個男子的同夥,就給對方一頓好打。
「智旻嗎?你怎麼在這?」,這聲音很耳熟,是李徵在,碩珍的後輩。
八
看著李徵在扶著智旻緩緩地走在前方,衛東的耳機裡吵個不停。
「剛剛應該要出手幫他的!」
「黑麻麻的,什麼都看不到,怎麼幫!」
「那人有戴夜視鏡⋯⋯。」
「總比什麼都沒做好!」」
衛東把男子襲擊智旻的消息傳給他的上司,開口打斷他們,「那人的身分晚點就能查清楚,將軍等等就會給我們指示。」
耳機裡終於靜了下來。
「我之前就警告過你們,專心在自己的任務上,你們倒好,難得能出來透透氣,三兩下就忘記了我們背負的責任!」,衛東沉聲責備,「我們是大韓民國的陸軍,我們要保衛國家安全!今天沒出事,是朴智旻聰明!你們應該感謝他!」
過一會「嗯⋯⋯」,衛北低聲回應。
「我們太大意了!」,衛東斥責,「等著領罰吧!」
四個人都沒再說話,各自從不同角度,看智旻歪倒在李徵在身上。
領罰也是應該的吧,要保護的人卻受了傷⋯⋯。
一通電話鈴聲打破這沈滯的靜默,衛東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將軍」,衛東迅速接起,過一會通話結束,衛東掃視眼前三人,然後開口,「將軍說我們身上的裝備不夠齊全,讓我們都給補上,這是第一點。」
三人點點頭,等著接下來的處罰。
「第二點,我們四人的工作不變,等這趟任務結束後,將軍讓我們滾去索馬利亞待半年。」
衛南無奈地嘆口氣,衛西和衛北痛苦地閉起眼睛。
天知道那個國家在哪⋯⋯。
「聽清楚了?」
「清楚了!」
李徵在對著坐在沙發上喘氣的智旻問,「智旻你確定不去看醫生嗎?」
「對⋯⋯我沒事,不用擔心」,智旻勉強自己扯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微笑。他其實有點訝異,李徵在會在那裡出現,而且依照他大聲嚷嚷的個性,應該會一直不斷地詢問自己發生什麼事,但是李徵在問了一次,而智旻沒有回答之後,他便沒再問了。
「我拿些冰塊給你」,徵在一邊說一邊走向冰箱。
「謝謝你」,智旻歪著身子道謝。
徵在把冰塊用毛巾包好,走出來就看到智旻的姿勢,「你要到床上躺嗎?」
智旻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也好」,等等徵在走了,自己還要爬回床上,太累了。
徵在走到智旻前面,智旻伸出手來準備讓徵在扶他起來,沒想到徵在直接打橫抱起智旻,智旻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就勾住徵在的脖子,讓徵在送他到床上。
「真是謝謝你了」,躺在床上,智旻呵呵地輕笑。
「客氣什麼!你把衣服換掉會舒服一些」,徵在從衣櫃裡找了睡衣出來,然後徵在一把掀起智旻的衣服下擺。
智旻嚇了好大一跳,「我自己換就好!」
「不用客氣了⋯⋯你⋯⋯」,徵在大嗓門在說到後面的時候沒了聲音。
智旻抓回自己的衣服下擺,壓在身上。
「這傷⋯⋯這⋯⋯」,徵在很訝異,「你以前受過傷?是⋯⋯出車禍造成的?」
碩珍曾經跟徵在提過智旻前陣子出車禍的事。
「嗯⋯⋯對⋯⋯」,智旻不安地拿過衣服,「哥,你要不要先出去,我可以自己來⋯⋯。」
徵在張了張嘴,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呼」,智旻看徵在離開了,他鬆了口氣,然後咬牙把自己的棉T脫掉,舉手過肩的時候,腰部疼得人皺眉。
還好睡衣是襯衫,鈕扣扣上去就好,這陣子可能都要穿襯衫了。
「智旻,你好了嗎?」,徵在在外頭敲門。
「好了⋯⋯。」
徵在開門走進來,幫智旻把髒掉的衣服扔到洗衣機裡,又調了一下暖氣的溫度,然後幫智旻把棉被被角塞好,他一邊塞被角一邊說,「我等等到對面一趟,跟碩珍哥說一聲⋯⋯」。
「不要!」,智旻開口,「不要告訴珍哥!」
徵在站正,對著床上的智旻皺眉,「你傷成這樣,讓珍哥看顧一下⋯⋯」。
「不用,真的,拜託不要讓珍哥知道!」
「為什麼?」
因為我的工作是機密⋯⋯,智旻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他陷入恍惚。
「智旻?」
「嗯?」
「為什麼你不讓碩珍知道。」
「因為我不想讓他擔心」,智旻還沒回過神,他隨意找了個藉口。
突然腦海裡浮現一個單眼皮,染著金髮,有著厚唇的男性,打開大門走進來。
「碩珍他,他不能知道⋯⋯」
「哥放心,我不會讓他發現的⋯⋯」,躺在床上的智旻喃喃地回。
「智旻你還好吧?」,徵在擔憂地把手探向智旻的額,「發燒了嗎?」
智旻回過神來看著徵在,智旻張了張嘴,頓了一下,然後開口說,「我沒事,只是累了,麻煩你不要把我受傷的事跟碩珍哥說⋯⋯。」
「⋯⋯好吧!」,徵在嘆了口氣,然後他一臉認真地道,「但是我每天都會過來看你!」
智旻鬆了口氣,「謝謝你,哥。」
等徵在離開,智旻躺在床上,看著已經很熟悉的天花板。
油漆斑駁,燈罩依然陳舊泛黃。
智旻領悟過來,他大概想起南俊哥的長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