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會長」,秘書金智淑對著坐在桌子後頭的柾國說,「今天中午俊英的老師打電話過來。」
「怎麼了嗎?」,柾國低著頭隨意翻了翻報表,這些都是會計剛剛送過來的,裡頭是他上一批毒品販賣所得,金額高達四十億韓幣,透過購買黃金、比特幣,還有外幣活存,這筆錢順利地成為他多家公司的合法資金。
所以下個月的薪水可以發放了。
柾國勾勾嘴角,想著應該要跟他的會計道聲謝。
「老師說他打傷了班上的孩子」,秘書金智淑緩緩地道,她的年紀可以當柾國的媽了,柾國確實也是她看著長大的,「他希望您下班後到學校一趟。」
「平常不都是你去帶他回來嗎?」,像這樣的情況,智淑秘書跑一趟幼兒園,接俊英回來就行了,不需要柾國下班後再去接俊英,畢竟柾國晚上還有事要忙,他今天要跟南美的人談毒品的價格。
「這個老師是新來的」,智淑微微笑,柾國擰眉望向她,智淑接著道,「俊英很喜歡他。」
「哦?」,柾國來了點興致。
智淑眼眉彎彎,溫和地啟唇,「是智旻會計的弟弟,名字叫做朴智賢,跟智旻長得很像。」
「很像?」
「唔⋯⋯應該說一模一樣」,智淑抿嘴笑,「他們是雙胞胎。」
二
下雨了,車窗被雨水打濕,窗外的景色一片模糊。七歲的智旻趴在玻璃窗前,對著玻璃哈氣,然後拿他短胖的手指,在霧氣上寫字,他剛學完所有的母音和子音。
智賢頭擱在智旻胸前,隨著車廂晃動,摩擦智旻的衣襟,他睡姿看起來極凶險,感覺隨時都會滑落,卻總在最後一秒晃回來,繼續賴在智旻的胸口。
「阿爸,還有多久才會到首爾」,智旻轉頭仰望著坐在走道旁的父親。
朴勝旭心不在焉地道,「再一會」,半個小時前,他也是這麼說的。
「喔,好吧」,智旻把頭扭回去窗前,繼續在玻璃上哈氣,然後百無聊賴的塗塗寫寫。
相較於兩個孩子的自在,朴勝旭則顯得不安,他拋開一切,舉家搬遷到首爾,全因他朋友張敏俊的一番話。
朴勝旭原本在釜山一家雜誌社工作,薪水不高,雜誌報導的內容大多是地方的八卦,特色小吃。他太太在年初離世,朴勝旭一個人帶兩個兒子,經濟困窘,鬱鬱不得志。
張敏俊是朴勝旭大學時的同學,成績沒有朴勝旭好,但是人脈很廣,又擅鑽營,畢業後待在首爾工作,反而朴勝旭因為家中老父的關係,回到釜山。沒想到十年過去,結果張敏俊混得比朴勝旭還好。
張敏俊不只一次在電話裡提到讓朴勝旭到首爾工作。
「朴哥,依你的才智,應該要在首爾發光發熱,待在鄉下地方,實在太埋沒你了!」
雖然是同學,但是張敏俊小朴勝旭五個月,張敏俊生日剛好是隔年的一月,所以他都稱朴勝旭為哥。
朴勝旭以往都以照顧爸爸媽媽為理由拒絕了,但現在妻子離世,爸媽又早已不在人間,朴勝旭於是改口答應,就這樣帶著兩個孩子收拾行李,搭上往首爾的火車。
雖然覺得冒險,但是朴勝旭心裡也藏著期待。
回首爾是人生的重大轉折,朴勝旭期待能闖出一番名堂來。
若是順利的話,朴勝旭打算賺些錢,未來就讓雙胞胎哥哥智旻去考公務員,以後在政府部門上班,弟弟智賢就讓他去學畫畫,然後出國去⋯⋯。
朴勝旭想得正投入,車上的廣播卻在這時響起,首爾到了。朴勝旭從遐想中清醒過來,「阿旻,叫阿賢起來了,我們到了!」
智旻眼睛亮了起來,他搖搖靠在他胸前的弟弟智賢,然後跟著拿好行李的爸爸起身,父子三人牽著手下車。
這是智旻第一次看到首爾城。
城裡的建築物灰濛濛的,水珠沿著高樓大廈的玻璃牆面滑下來,黑色的柏油路面濺起水花,排水孔嘩啦啦的湧入大量雨水,所有東西都溼答答的。
雨水降低了氣溫,冰冷的寒風透過雨點縫隙吹了過來,智旻覺得冷,忍不住握緊朴勝旭的手,仰頭看著他。
「走了」,朴勝旭拉拉智旻的手,沒有被這場大雨澆熄他的鬥志,他躊躇滿志地前行。
智旻回頭看智賢,智賢揉著眼睛,對著智旻傻笑,他剛睡醒還迷迷糊糊的。
智旻回弟弟一個笑臉,鬆開兩人交握的手,幫智賢肩膀上把被背帶壓折了的布料拉平,重新牽起智賢的手,跟上他爸爸的腳步,踏入雨中的首爾城。
張敏俊介紹給朴勝旭的工作是在漢江日報擔任社會版記者。
漢江日報並不是很大的報社,比起首爾新報、大韓民報,這類動輒一兩百位社員的報社,漢江日報跑社會新聞的記者,在朴勝旭加入前也才兩名,一個叫李泰熙,一個叫朴名亨,兩個年紀都比朴勝旭大,朴勝旭一報到,就跟他倆鞠躬打招呼,然後立刻被派去跑新聞。
朴勝旭沒有抱怨,反而非常興奮,這就是他所想要的——在大韓民國第一大城跑社會新聞。
朴勝旭幫雙胞胎辦好小學入學手續,接著就打算到處找新聞材料。
「智旻,你是哥哥,放學後帶弟弟回家的路線爸爸已經跟你走過三遍了,你記下來了吧?」,朴勝旭彎下腰,對著智旻詢問。
智旻點點頭。
「回到家以後,先洗澡,然後到隔壁家去,爸爸已經拜託了大嬸幫你們兄弟倆煮晚飯,錢都先給了,你帶著弟弟吃飽飯,就乖乖回家寫作業不要亂跑,等爸爸回來,知道嗎?」
「我知道!」,小智旻認真的說。
朴勝旭都遲至晚上九點後到家,有時候甚至徹夜未歸,他滿腔熱血地拍照錄影,然後寫稿。
前輩朴名亨有一次對朴勝旭說,「慢慢來,先搞懂這裡的勢力圈,跑該跑的新聞就夠了」,知道朴勝旭帶著兩個雙胞胎,還在讀幼兒園,朴名亨語重心長地勸告。
朴勝旭沒有聽進去。
跑該跑的新聞?那不就跟以前在鄉下一樣嗎?寫那些無聊的車禍、偷竊,不了,我現在要跑的是槍械、毒品、貪污。
若是還是像以往那樣,又何苦來首爾呢?
抱著這樣的想法,來到首爾的一個月後,朴勝旭揭發了一家夜店販售毒品的消息,他開始小有名氣。
張敏俊對朴勝旭說,「哥,我就跟你說了,你應該早一點來首爾的!」
之後,張敏俊給了朴勝旭一兩家夜店私下進行性交易的線索給朴勝旭。一個月後,漢江日報揭發了知名夜店迷姦女客,拍攝裸照脅迫其從事性交易的內幕,撰稿者是朴勝旭。
韓國輿論沸沸揚揚了一個月,餘波蕩漾了半年,朴勝旭成了人民口中正義使者。
這一天張敏俊帶朴勝旭到一家酒店吃飯,把朴勝旭介紹給許多他在首爾經營多年的人脈,白道黑道的人都有。朴勝旭跟這些人應酬來往,出入一些不法的娛樂場所,他打算再寫一篇震驚韓國社會的新聞。
認識的人裡頭,有人帶朴勝旭玩撲克牌,應酬中小贏了幾把,朴勝旭開始賭博,沒有經驗的他,才短短幾天,朴勝旭就輸掉了一千五百萬韓幣。張敏俊介紹的朋友中,一個叫崔東根的人,幫朴勝旭解決了這筆賭債。
「小事,朴大哥不用在意,我們都知道你現在要寫的文章會影響整個韓國社會,你是我們的英雄,錢的事交給我們來處理就是了!」
一席話說的朴勝旭飄飄然,他覺得自己成為一個舉重若輕的人,人們敬重他,願意為他奔走效勞。
朴勝旭流連在這些聲色場所裡,與人稱兄道弟,把臂言歡。
有一天一個跟朴勝旭不是很熟,只見過幾次面的人,來找朴勝旭幫忙,他想要借錢,朴勝旭把他介紹給崔東根。
一個禮拜後,崔東根找上門來。
「朴大哥,你之前介紹的那位朋友,跟我借了錢人卻不見了」,崔東根摸著下巴,一臉困擾說,「我想說他是朴大哥的朋友,看在您的面子上,就把錢借給了他⋯⋯。」
「沒關係,我幫他還就是了」,朴勝旭不覺得這有什麼困擾的,畢竟他們之前也是這樣鼎力相助彼此,欠了錢,還就是了。
「七億韓幣」,崔東根說,「那位朴大哥介紹的人,跟我講好三天後就可以還了,我看他急用,就借給了他。」
朴勝旭雙眼瞪大,雖然這陣子錢來錢往,幾百萬的錢他也不甚在意,反正總有人能幫他把金錢上的問題擺平。
「不知道朴大哥什麼時候能還錢?」,崔東根問。
朴勝旭說不出話來,過一會他用以往處理金錢上的方法,厚著臉皮,假裝沒什麼大不了的,請崔東根把這筆債務吃下去。
以往很好說話的崔東根變了臉色。
「朴勝旭,這可是七億韓幣,不是七萬韓元!」
朴勝旭決心找出那位借錢的人,可是對方卻不見蹤影,朴勝旭知道自己被利用了,這債務落在自己頭上,從前很好用的兄弟情義,在這節骨眼卻沒人肯幫忙,酸言酸語落井下石的反而有。
被這債務所逼,才幾天,朴勝旭就瘦了一大圈。
在朴勝旭求人無門,潦倒絕望之際,他想起了之前來到首爾的初衷,他想起自己曾經揭發的社會醜態,他自詡為正義發聲的使者。
但是現在,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動筆的時刻,反而身背七億的負債。
這筆錢根本沒辦法還。
這天晚上朴勝旭就沒有回家。
三天後,他浮出水面,警方是從他身上的衣著判斷出身分的,朴勝旭身上沒有傷痕,警方研判是自殺。
智旻智賢被送到中途之家安置,兩個月後被送往慈幼院。院長是一名天主教神父,人很慈祥,知道二人乍逢巨變,對他們兄弟頗多關照。
雖然院長人很好,「哥哥,我想回釜山」,晚上智賢躲在被窩裡偷偷跟智旻這樣說,「我們逃吧!」
「我們不能回去」,智旻也很想回家,但是他知道他們沒有家了,「阿賢,等我們長大,我們買房子住,那就是我們的家。」
智賢靜默半晌,然後才小聲的說「好」。
雙胞胎轉學到社區裡的小學,剛開始上課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有一個孩子說出智旻和智賢「住在孤兒院裡,沒有爸媽」後,情況變得不那麼美好。
「嘻嘻嘻,朴智賢,你爸你媽呢!」,一個綽號叫「虎頭」的男孩滿臉挑釁地笑。
「哥哥!」,智賢扯開喉嚨尖叫。
「沒種的傢伙!」,虎頭吐了口口水。
智旻立刻出現,然後智旻智賢跟虎頭打了一架,雙方掛彩。
接下來的日子大抵如此,總有些無聊的男孩子,故意找他們兄弟麻煩。不過還好,他們兩個形影不離,惹一個就等於惹一雙。
今天他們又跟人打了一場。
牽著手回慈幼院的時候,智賢對智旻說,「哥哥,還好我有你,我只有你了!」,沒有爸爸、媽媽,沒有爺爺、奶奶,沒有家⋯⋯。
只有彼此。
智旻嘴角破皮,對著智賢咧開嘴,笑出一個難看的表情。
神父跟修女人都很好,知道兩兄弟的處境,看他們帶著傷回來,只是耐心地幫他們擦藥,然後嘆口氣,從沒有責備過他們。
經歷過父親自殺、同學霸凌,智旻上課非常用功。除了努力拿到高學歷,將來出社會到大企業去工作,智旻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來脫離現在的生活困境。
「阿賢,未來我一定會讓我們住在大房子裡,吃吃不完的牛排,喝喝不完的可樂,再也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這是智旻的願望。
那年他九歲。
三
智旻是在學校合作社後頭遇到柾國的,當時柾國正彎著腰在揍人,智旻闖了進來。柾國把手上扯著的布料鬆開,穿著那件制服的學生就倒回地上,那人鼻子嘴巴滿是鮮血,倒在地上不斷嗆咳。
「怎麼?」,柾國慢條斯理地手背上的血擦在倒在地上的學生衣襟上,態度隨意。
智旻知道田柾國這號人物。
田柾國,一年孝班學生,清衍派頭目田秀宗唯一的孫子。
為何會知道這些呢??
三年前,朴智旻尚在就讀國中三年級。
一天放學,智旻跟智賢走出校門,遇到來討債的崔東根。
智旻從沒有這麼痛恨一個人過。
崔東根在朴勝旭還活著的時候,就曾經到過他們的租屋處,當時智旻和智賢喊他崔叔叔。但後來,朴勝旭欠債未還,跳漢江自殺,智旻跟智賢是咬牙切齒地喊「崔東根」這三個字的。
虛偽、冷血、奸詐⋯⋯都不足以形容崔東根。
現在崔東根西裝筆挺地站在兩兄弟前,不可一世,「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說。
「我爸都被你逼死了!」,智賢憤怒地低吼。
「他自己要自殺關我什麼事,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崔東根說,「錢沒了,人跑了,你爸自殺,大家還把錯怪到我頭上,我好心幫人,卻得到這樣的後果。」
說得還蠻有道理的。
智旻簡直難以置信有人這樣顛倒黑白。
「七億加上利息,到現在也有將近十億的錢了,你們兄弟總要表示一點誠意」,崔東根擺出「好叔叔」的表情。
智賢就要衝上去,被智旻一手拉住。
「還是哥哥比較懂事,是哥哥吧?智旻?」,崔東根分不清雙胞胎誰是智旻,誰是智賢。
崔東根解開西裝外套的鈕扣,叉著腰,低下頭來看兩兄弟,「所以呢?智旻,你要怎麼表現他還錢的誠意?」,崔東根其實以前就威脅過智旻跟智賢,讓他們去同性戀酒吧,或是到其他娛樂場所賣肉賺錢。
這麼一對長相可愛的雙胞胎,可以賺多少錢?
一定財源滾滾。
偏偏慈幼院的院長看得很嚴,崔東根不敢動手強逼。
那位神父可是有一個惹不起的教徒支持的。
嘖,想到那人,崔東根在心裡暗罵。
「我虛偽?他媽的,那人才虛偽吧!什麼天主教徒?有殺人不眨眼的教徒嗎?」
才一閃神,崔東根的外套被人揪住,一把閃著冷光的匕首,隨時都會刺進去崔東根的肚子裡。
「這就是我的誠意」,智旻靠近崔東根的身前,半垂著眼低聲地對著崔東根說。
「你想殺了我?你不要命了嗎?」,崔東根驚訝又憤怒地看著智旻,刀子握在智旻的手裡,被智旻用西裝外套遮掩,外面的人不靠近是看不清的,一旁的智賢卻看得很清楚,他慘白著臉喊了一聲「哥」。
「你忘了我爸爸是誰嗎?」,智旻穩穩地握著刀子,「朴勝旭。他是怎麼死的?我是他的兒子,你覺得我不敢嗎?」
崔東根憋著氣,聽智旻這麼一說,他突然也沒了篤定,「放開!」,崔東根狼狽地說。
智旻盯著崔東根,緩緩地把刀子收進書包裡。
「這次就算了,我還會再來的!」,崔東根撂狠話,然後匆忙又羞怒地轉身離開了。
下次來,得帶些人手了,小孩子長大了,不是那麼好對付⋯⋯。
看著崔東根罵罵咧咧地走了,智旻轉頭看著站在旁邊的弟弟,智賢一臉憂慮,智旻淡淡地說,「不要害怕」,大不了同歸於盡。
後面這句智旻沒有說出來,但是智賢點點頭,他懂。
因為他們是雙胞胎。
回到慈幼院後,智旻跟智賢吃完晚飯,就開始做作業,沒一會,修女來找智旻,「院長有事請你過去一趟。」
智旻跟著修女到院長的辦公室,修女敲了門說智旻到了。
辦公室裡除了神父之外,還有一位客人在裡頭。
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者,修剪整齊的黑髮夾雜著些許銀絲,眼角的魚尾紋很深,鼻子高挺,蓄著鬍子,人看起來很威嚴,但是他笑著對智旻說話,態度還算親和。
「我幫你還錢,怎麼樣?」
他就是田秀宗。
南韓第一大黑幫清衍派就是他創立的。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雖然是黑道大哥,但田秀宗是天主教徒,他花錢蓋教堂,還請了神父來主持,慈幼院也是田秀宗資助創立的。
田秀宗不常去慈幼院,但是慈幼院的事,他一清二楚。有幾個院生,什麼來歷,田秀宗能幹的手下自然會向他報告。
現在田秀宗對智旻說要幫他還錢。
智旻很訝異,忍不住看了站在旁邊的神父一眼,神父一臉慈藹的微笑,回望著智旻。
「怎麼樣?」,田秀宗問。
「為什麼?」,智旻問。那麼大筆錢,沒有人會閒到幫不認識的人還債的,只有朴勝旭這個呆瓜,以為情義無價。
「我聽說你成績不錯。」
所以呢?智旻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家裡的情況我聽神父說了」,說到這裡田秀宗微微傾過身子,「你這麼用功讀書的原因是什麼?你想跟你爸爸一樣,當一個執筆干戈的記者?」
「不是」,智旻緩緩的搖頭,很用力。
「那是為了什麼?」
智旻抬頭看了看院長,又看了看田秀宗。
「孩子,放膽說,沒關係的」,院長一臉慈愛。
過一會,智旻終於開口說,「我想賺很多錢。」
「為什麼?」
「我想永遠都不為錢煩惱。」
田秀宗恢復原來的站姿,認同地點點頭,「這倒是痛定思痛啊!」,然後田秀宗停頓一會,再度開口,「我有一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孫子,我希望能幫他找同年紀的孩子,好好栽培,未來幫他做點事。」
原來是這樣。
智旻鬆了口氣。
提出條件來就好,這樣才正常。
世間本來就是公平交易。
「好」,智旻毫不猶豫地答應。
田秀宗挑起一邊的眉毛,「你不問問做什麼事?」
「十億的錢⋯⋯」,智旻說到這搖搖頭,「買兇都嫌太多了。」
「不會要你殺人的」,田秀宗笑,「神父在這呢!」
為了讓智旻將來能成為自己孫子的助手,等智旻國中一畢業,田秀宗立刻安排智旻念一所貴族高中,也就是田柾國未來會就讀的學校。
智旻沒跟智賢說,智賢還以為是因為哥哥成績好,考上了。
智旻的確也考得上,但是他沒錢繳學費,智賢也有這樣的疑惑,「可是哥哥,我們有錢嗎?」
「我有獎學金」,智旻這樣答。
於是智賢就這樣相信了,智賢另外讀一所普通的高中,學費不多,但是智賢也拿不出來,這錢是院長出的,等智賢未來工作賺了錢再還。
二年後,田秀宗送柾國到這所高中讀書,所以,智旻才會在合作社後面碰到田柾國。
「他不是你兄弟?」,智旻問。
倒在地上還在汩汩流血的人,是一個很喜歡跟人稱兄道弟的人,學校的每個人他都認識,他跟人講話都勾著對方的脖子,一副交情很好的樣子。
柾國從沒為揍人這事解釋原因,畢竟他出身擺在那,暴力本來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不過今天這個埋首在書中的人,撞見自己打人,竟然敢問原因。
難不成他要去跟老師告狀?
柾國玩味地勾起嘴角,微笑著說,「他不是我兄弟。」
智旻愣了愣,然後一聲,「噢」。
柾國看他眉毛攏聚在一塊,不覺又多說了一句,「他先暗算我。」
「⋯⋯嗯」,智旻點點頭,他鼻子上的眼鏡微微滑落,智旻用手指把眼鏡推回去。
「你打算怎麼做?」,柾國好奇地問。
「啊?」,智旻有點訝異柾國這樣問他,這不明擺著嗎?智旻身上穿的用的,都是他爺爺出的錢,還能怎麼做?
「你要去告密?」,柾國嘴角擒著意味不明的微笑。
「當然不會」,智旻眉頭深鎖。
「哦⋯⋯」,柾國慢慢跨過倒在地上的人,往前走了幾步,「我是不在意。」
不在意?噢,也是,田秀宗是這學校的理事。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智旻問。
「若我說不行呢?」,柾國咧開嘴壞壞地笑,感覺超故意。
智旻當場不知該怎麼反應。
不能走?那該怎麼辦?
看到智旻的反應,柾國驀地大笑,「哎唷我的媽!」,他用手扶著額,笑得都彎下腰來。
智旻莫名覺得受辱,偏偏又不能對眼前這人怎樣,連罵都不能。
「走吧走吧!」,柾國一手扶額,一手隨意地地揮了揮,他還在笑。
智旻僵硬地轉身,然後腳步帶著怒氣,一步一步離開,他越走越快,耳邊還能聽到田柾國的笑聲。
真是不愉快的第一印象。
智旻覺得自己在田柾國眼裡,表現一定很嫩。
清衍派要的可不是這樣的人。
得再更沉著一些才行。
智旻在心裡這樣下決定,逼自己不要去想年紀比柾國大,反應卻笨拙稚嫩的事。
四。俊英。
俊英坐在課桌前,手肘擱在桌上,手掌拄著腮幫子,另一手無聊的在桌面畫圈,偶爾抬眼看一下智賢老師,智賢老師正在跟死胖子金泰勇的媽媽講話。
金泰勇媽媽跟金泰勇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稀疏的眉毛掛在光潔的額頭上,扁平的鼻子狹小的鼻孔,薄而小的嘴唇,看起來就像包子上頭被人隨意畫了兩三筆水彩,然後點了兩點充當眼睛。
「哈啊~」,俊英打了一個哈欠,惹來智賢瞪他一眼。
俊英低下頭,繼續畫圈。
「您好,我是俊英的爸爸,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聽到聲音,教室裡的四個人齊齊抬頭,就看到柾國踏進教室,朝他們走來。
「阿爸!」,俊英驚訝的瞪大眼,然後立刻乖乖坐好。
柾國有禮地跟智賢和金泰勇媽媽打招呼,金媽媽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包子臉上那兩點眼睛滿是驚惶。
「坐」,反而是柾國請金媽媽先坐下。
金媽媽趕緊坐回椅子上,她動作太大,金泰勇疑惑地抬頭看她,「媽?」
金媽媽反手就打了兒子腦門一掌,看都沒看兒子一眼。
「啊?」,金泰勇被打得不明不白,於是他狠瞪俊英一眼,決定把這筆帳記在俊英的頭上。
俊英臭著臉,別過臉去。
智賢開始說明今天學校發生的狀況。
「午休起來,泰勇撞到了俊英,俊英當時正在吃點心,點心是布丁,布丁掉到了俊英的衣服上,俊英人撲到泰勇身上,兩個人打起來,我跟姜老師拉了好一會才把兩人拉開。」
俊英一臉憤慨,「阿爸,他害我的衣服髒了!」
「是張浩允推我,我才會撞到田俊英的!怎麼能怪我!」
兩個孩子立刻吵起來。
「好了!」,智賢一聲令下,泰勇和俊英氣憤地「哼」了一聲,各自轉過頭去。
「男孩子不打架怎麼可能呢!難免的」,柾國開口,他一鬆了口,金媽媽就急著覆議,「就是就是!泰勇他就是欠揍!」
智賢皺起眉頭,「泰勇他不是故意的,倒是俊英他不該⋯⋯」。
「不該一言不合就動手」,柾國把話接了過去。
「就是就是!」,金媽媽只顧著附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不過就算是不小心撞到別人,也應該道歉」,智賢又說。
「俊英他應該讓泰勇先解釋,然後道歉,不應該用暴力解決」,柾國理解地點點頭,完全是智賢遇到最明理的家長了。
「依我看,這件事俊英錯得比較多,應該讓他跟泰勇同學道歉」,柾國說,「智賢老師,對吧?」
他剛說完,坐在對面的泰勇眼睛就亮了起來,俊英繃起臉,不理不睬。
智賢鬆了一大口氣,他剛回到首爾任教,面對家長有點忐忑,還好這次會談很是順利,智賢對著柾國微笑點頭,笑容有如天使一般。
「俊英」,柾國開口喚,然後說,「跟金同學道歉」。
金媽媽陪著笑臉,急切地道,「不用不用⋯⋯」。
可惜現場沒人理她。
俊英一臉陰沈,站起來,對著對面的金泰勇,硬聲硬氣地說,「對·不·起。」
「我想雙方都受了傷,醫藥費的事就彼此扯平吧⋯⋯」,柾國偏過頭,像在思索,「畢竟金同學也不是單純地挨打,智賢老師說,跟一位姜⋯⋯是姜老師對吧?用力拉開他們兩個,他們才不得不停手,對吧?」
智賢點點頭。
不知不覺中,這場會談,已經是柾國主導了。
「那俊英髒掉的衣服可能就得讓金同學賠了」,柾國一臉抱歉,「感覺那污漬洗不掉⋯⋯那衣服是俊英生日時買的⋯⋯。」
「噢噢⋯⋯當然當然」,金媽媽薄薄的嘴成O字型。
「俊英的生日剛過,那衣服的價格我還記得,是60萬韓幣,再麻煩金媽媽了」,柾國一臉誠懇。
金媽媽的眼睛驚成空茫的圓點。
於是事情就這樣解決了。
離開前,柾國讓俊英先上車,他人則站在幼兒園門口那,把私人手機號碼給送他們出來的智賢,「朴老師,令兄擔任我的會計,說起來我們都是一家人,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直說。要是俊英在學校發生狀況,你隨時都能打電話給我,不用客氣。」
「哥哥是您的會計!」,智賢訝異,然後一臉恍然,「原來是這樣啊!」,說完,智賢趕緊鞠躬行禮,「哥哥承蒙您照顧了!沒想到田爸爸您這樣年輕有為!」
「朴老師不知道令兄是我的會計?」,柾國似乎也很驚訝,「智旻沒跟你提過?」
智賢搖搖頭,然後燦爛地笑,「哥哥他沒跟我說您的大名,只提到他在一家藥廠當會計!」,智賢很是高興,他的聲音滿滿都是愉悅。在他心裡,哥哥的老闆他必須有禮的對待才行,一點都不能馬虎。令人欣慰的是,藥廠老闆這麼年輕,兒子竟然還是自己班上的學生,態度又超親切的⋯⋯。
智賢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柾國露出更溫和的微笑,然後他皺起眉來。
智賢立刻緊張。
「只是不知為何智旻沒跟你提起過我⋯⋯是不是我在工作上給他太多壓力了⋯⋯」,柾國表情很是苦惱。
「不是⋯⋯不是這樣的⋯⋯」,看柾國苦惱的模樣,智賢緊張地擺著手,「哥哥說他擔任會計,工作上有很多機密,不能跟別人提起,所以他很少說工作上的事,也不讓我問。」
「原來是這樣啊⋯⋯」,柾國理解地點點頭,「令兄的考量也不是沒有道理,智旻他真是一個好員工。」
智賢笑笑地點點頭,「我哥哥是最棒的!」
「你們兄弟感情很好,聽說雙胞胎彼此間還會心電感應?」,柾國打趣的說。
「我跟哥哥是很了解彼此沒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他了!」
柾國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然後有禮微笑地離開。
上了車,俊英跟柾國坐在後座隔著車窗玻璃,望著還站在門口的智賢,沒多久司機燦赫轉彎,幼兒園消失在視線裡,田家父子才坐正。
「爸爸,朴老師很棒吧!」,俊英得意地笑。
「嗯哼」,柾國把手環在俊英的肩上,手掌托著俊英的後腦,隨意地揉揉俊英的髮,「是很棒!」
「你特地過來看他?」,俊英賊賊地問,可愛的大眼裡有著狡黠。
「智淑阿姨說你很喜歡他」,柾國點點頭。
然後俊英突然不是很高興,「阿爸為何叫我道歉?」,他的聲音帶著委屈。
「小事罷了」,柾國把手從俊英的肩上移開,「俊英啊,對不起三個字動動嘴皮子就結束了,卻可以換來60萬元,很划得來。」
俊英皺眉,「可是跟人家道歉很沒面子,爸爸不是說絕對不可以沒面子?」
「俊英真聰明,阿爸說過的話,都記得清清楚楚」,柾國摸摸俊英的臉頰,帶著讚賞,然後開口解釋,「當然不能沒面子,俊英要記得,別人羞辱了我們,我們一定要討回來。」
「所以剛剛那個不是屈辱?」,俊英問。
「當然不是」,柾國認真的說,「別人把我們當呆子耍,那才叫羞辱。」
「哦~」,俊英懂了,「剛剛金泰勇跟他媽媽被我們耍了。」
柾國讚許的揉著俊英的前額,「沒錯!俊英果然聰明。」
「那若是有人羞辱了我們怎麼辦?」,小小俊英仰頭望著他最景仰的人,「爸爸,我們要怎麼辦?」
「啊~~」,柾國充滿耐心地說,「那樣的人不存在。」
沒有人可以在羞辱了田柾國之後還活在人世間。
俊英聽到他爸爸的回答後,緩緩地綻放一抹可愛純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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