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柾國。
柾國發現事情不對勁的時候,是勞夫安排智旻跟人約會的那次。
那陣子他忙著賺錢,忙著建立自己的權勢,可以說,他忙著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可以接下清衍派。
首爾清衍派全名為「首爾新道清衍慶明派」,由田秀宗一手創建,原本預定要傳給自己的親兒子田敏政,偏偏田敏政出了事,在一次車禍中喪生,留下唯一的兒子田柾國。
田秀宗培養這個孫子的方式就是他得靠一己之力去爭取他所要的,而不是依靠著他這個爺爺。
畢竟,現實擺在眼前,幫裡頭一群年紀跟資歷都比柾國高的人至少也十幾位,這些都是當時跟田秀宗打天下的人,柾國得喊這些人叔叔伯伯,要讓這些人低頭,甚至讓底下的人都順服,光靠田秀宗一人的威信是不夠的,而且,田秀宗早晚得走,柾國到時得獨自面對幫裡的派系組長。
這樣的難題留給當時才五歲的柾國,實在是很吃重,但是柾國一路走來,卻表現得相當出色。他大膽卻心思縝密,大方也殘忍,果決又狠得下心,結果在二十四歲的時候,就接下了清衍,隔年清衍就壯大了一倍。
這樣的柾國,在年少時,碰見了朴智旻。
這少年眼中的狠厲很中自己的意,柾國看到智旻拿著刀子威脅崔東根時是這樣想的。
這樣的人是個人才,可以培養來當自己的心腹。
於是柾國開口拜託田秀宗,讓田秀宗去跟智旻談。
智旻就這樣加入了清衍,然後被送往美國深造。沒有意外的話,智旻會是未來清衍裡的一個幹部,聽命於柾國,背後沒有其他派系色彩。
但是當池昌碩跑了進來,吞吞吐吐地說智旻跟人碰面約會,柾國不敢置信,怒火騰騰,扔下一屋子的人,然後拉了個前一天對自己示好的女人,跑到咖啡店裡,故意介入智旻跟金謹惠的約會。
柾國就是這樣發現了事情不對勁。
看到朴智旻坐在一個女人的旁邊,靦腆又喜悅地喝茶吃甜點,就一肚子氣。
難道朴智旻不知道未來他得為誰效命嗎?竟然有空約會喝茶?
可是光這樣怎麼解釋得了自己心裡那翻騰的怒氣?
那一刻,柾國明白了他要的不僅僅是智旻的忠心,他要的是智旻的全部。
那雙倔強的眸子,望向自己的時候,不能只是忠誠。那漂亮的雙眸要滿含傾慕,專注,熱切地望著自己,若不能如此,他田柾國這輩子就白活了。
從那時起,柾國知道了他要的是什麼。
現在柾國站在捷運月台上,列車隆隆呼嘯而過,想起剛剛智旻望向自己的雙眼裡看不到隱含的情意,裡頭盛滿的反而是疑惑,驚訝,質疑⋯⋯。
不能這樣。
柾國拿起手機,「交代下去,把朴智旻找回來,完好無缺的送回我的住所,若是他抵抗,把朴智賢帶過去。」
交代完之後,柾國飛快走回停車場,開著車沿著捷運站的路線找。若是可以,他不希望拿智賢逼迫智旻,所以最好能親自找到智旻,安撫他,然後帶他回去。
只是這路段卻剛好是加班人潮出沒的地段,柾國的車卡在車龍裡,好不容易終於車潮散了,沿線的捷運站也沒有了智旻的蹤跡。
柾國知道智旻逃不過自己的掌心,但仍忍不住焦急,時間拖得越長,智旻就越可能胡思亂想,然後把事情搞得越複雜。
就在這個時候,柾國的手機響了,原以為是找到了智旻,接起來卻發現是一個柾國沒想到的人。
「小國啊,你得來一趟,所有的幹部也是」,是田秀宗,「我們得開幹部會議」。
「現在?」
「對」,田秀宗的聲音帶著遺憾,「現在」。
當柾國到田家祖宅的時候,大廳圓桌上已經坐滿人了,頭髮斑白的老人圍著田秀宗,剛好坐一桌。大廳很大,正碰上除夕夜,掛滿了吉慶的飾品,以往柾國也會在這,但是他通常不會待太久。他一個輩份低卻職位高的人,坐在這吃飯,只會搞得大家不自在。
但今天有一點不一樣,通常在外頭賭場酒店忙碌的年輕一輩,清一色穿著黑色西裝站在一旁,讓年夜飯的氣氛看起來很怪異。
柾國逕自走了過去,一排人對著他行禮,柾國走到田秀宗的身邊,站定後正要開口,發現田秀宗目光望向某處。柾國順著田秀宗的目光望去,他看到背對大門,站在桌前的是他遍尋不著的智旻。
柾國進門時沒有看到智旻,是因為他被人群擋住了,現在智旻出現在這,柾國感到意外同時也有不好的預感。
智旻筆直站在那,低垂著頭,似乎連柾國進來了都不知道。
柾國回頭疑惑地看著田秀宗。
田秀宗沉著臉,點頭輕聲道,「說要脫離清衍派」。
柾國瞪大眼,不敢相信會聽到這樣的話,他飛快扭頭往智旻看去。
「我要離開」,智旻的聲音沙啞低沈,橫越整個圓桌傳來。
「為什麼?」,柾國擰眉怒問,他的話像某種重物,包裹在布袋子裡,然後拋擲到桌面上,發著悶響。
智旻沒有回答。
柾國跨步走到智旻旁邊,傾身在智旻的耳邊說,「你在胡鬧什麼?」
智旻沒有抬頭,他壓抑著嗓音開口,「很好玩嗎?」,智旻的聲音破碎,「這樣玩弄別人的感情是不是很好玩?」
柾國不敢置信地瞪著智旻。
智旻沒等他反應,挺起上身,對著大廳裡的所有人說,「我要退出清衍派!」
桌前似乎有幾位老者想要發言,但看到田秀宗的表情,就把話收了回去,右邊一個帶著看笑話的表情,其他人則是望向柾國,他是現任會長,應該由他發話。
但是柾國沉著臉沒有開口。
就這樣,柾國看著智旻,智旻看著前方,場面僵持著。
田秀宗嘆了口氣,朝一旁點點頭,他身邊站著的明洞區組長姜建虎立刻掏出一把刀子扔了過去。
刀子乓浪地摔在智旻面前,柾國臉色鐵青,全室一片寂靜。
「你既然要離開,就知道規矩」,田秀宗望著智旻道。
「嗯」,智旻點點頭,看都沒看旁邊的柾國一眼,「我知道」,說完他毫不遲疑地抓起刀子,一臉厲色地把左手放在桌上。
「那孩子不像是能威嚇的⋯⋯他有一股狠勁⋯」
智旻拿起刀子高舉過肩,用力朝著左手劈砍。
但是刀子並沒有砍斷智旻的手,它被人徒手握住,鮮血滴落,濺到智旻的手背上。
望著流血的手掌,彷彿感受不到痛楚似的,柾國冷冷開口,「不用了,我田柾國還不需要哀求人留下來」,柾國用力抓住刀子,將它扔到桌子的另一頭,「你走」。
智旻看著自己手背上的鮮血沒說話,過一會他僵硬地把手收回來,轉身走出大廳。
「以後,清衍沒有朴智旻這號人物」,柾國面無表情把手放在桌上,白色桌布上一下子就暈開了一片鮮紅,「我說了算」。
原本想要說話的人,聽到這句,把話嚥了回去。
算了,反正朴智旻也不是自己的人馬,田柾國要怎樣都隨他。
眼看現場沒有人有異議,柾國拿起西裝外套,鮮血仍不停地從他掌心滴落,一下子就讓黑色的外套濕了一片。柾國如同來時一般,連告辭都沒有,轉身跨步離開,血跡尾隨著他一路出了大門。
池昌碩慢了半晌,才猛然驚醒,跟著走了出去。
其他幹部也紛紛告辭離開,一下子,擁擠的大廳恢復原本空曠的模樣。
只有田秀宗看著桌上的菜餚,表情嚴肅,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二十七。智旻。
「哥!」,智賢開了門,就立刻被自己的哥哥嚇到了,「你怎麼了?天哪,你受傷了!?」
受傷?智旻低下頭看,「噢⋯⋯沒⋯⋯我沒⋯⋯這不是我流的血⋯⋯」,智旻亂揉著手背,不過效果不大,那上頭的血跡已乾,「我可以先進去嗎?」
「喔喔!」,智賢邊說邊讓開身子,「哥,你還好嗎?你看起來很累,你怎麼回來的?柾國呢?」
智旻閉上眼,再張開,「我走回來的⋯⋯」。
「柾國沒送你過來?剛剛發生什麼事?敏赫怎麼會倒在地上?」,智賢跟在智旻後頭,連珠炮地丟出問題。
智旻站在流理台前洗手,聽到這些問題,他停了下來,就聽到廚房裡水聲嘩嘩作響,「阿賢」,智旻垂著頭看著水流入中央的孔洞,「不要再跟我提田柾國」。
「為什麼?」,智賢疑惑,「你們吵架了?」
「阿賢」,智旻疲憊地道,「我現在很累,我什麼都不想說」。
「⋯⋯嗯」,智賢終於靜了下來,然後他開口,「我去準備睡衣給你?」
「謝謝你,阿賢」,智旻點點頭,把水龍頭關上,水聲終於停了。
洗好澡,穿上智賢給的棉衣棉褲後,智旻把自己丟到床鋪上,拿手蒙著眼睛,他人好累,他心好痛,他什麼都不想去思考,什麼都不願去回想。
可是即便這樣,智旻咬著牙,從齒縫中奮力咬出二字,「可惡」,一開了口,接下來就容易多了,「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這晚注定是一個無眠的夜。
隔天智旻就跟智賢說他要租房子,然後他不會再跟田柾國碰面,這輩子都不會。
智賢理解似地點點頭,雖然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只要哥好好的,開心就好,我不在意其他的」,智賢這樣說。
智旻一聽,慢慢地咬著下唇,然後他眉頭皺起,最終抱著智賢大哭起來,他哭到臉都漲紅了。智賢摟著他,拼命地安慰,「沒事了,哥,沒事了⋯⋯好好好⋯⋯我知道⋯⋯沒關係的」。
「阿賢⋯⋯」,智旻吸著鼻子,拿手揉臉,「我⋯⋯我會買一棟⋯嗚⋯⋯一棟房子⋯⋯我們一起住⋯⋯再也不要理其他人⋯⋯」。
「啊~~」,智賢瞭然地點頭,「哥哥還記得啊⋯⋯呵呵,可是阿旻啊⋯⋯我已經長大⋯⋯我要跟敏赫一起住」,智賢抹去智旻臉上的淚痕,聲音滿是寵溺,「阿旻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啊?」
「嗚嗚嗚」,智旻哭到像要把心都嘔出來了,「嗚嗚嗚⋯⋯當然⋯⋯說好了⋯⋯一輩子⋯⋯這輩子都不再⋯⋯不再為錢煩惱⋯⋯」,從此自由,再也不受人欺凌,不讓人掌控!
「阿旻⋯⋯」,智賢好笑地搖搖頭,「生活得快快樂樂的,跟所愛的人在一起,就很幸福了,我們不需要大房子,不需要很多錢」。
智旻聞言愣住了,內心悲從中來,「對⋯⋯你說的對⋯⋯」,自己到底在搞什麼?自始至終都做錯了,才會淪落到現在這樣的處境。
想到田柾國,智旻內心一陣恨意,他用力點頭,「沒錯!我們不需要很多錢!」
智賢不知道智旻怎麼突然生氣了似的,不過至少智旻不哭了。
隔幾天,智旻上網找到了房子,空手搬了進去,他沒有行李,事實上他所有的物品都在柾國的公寓裡,但他不會去拿,柾國也沒有送回來給他。
反正,重新買過就是了,剛好一切重新開始,智旻爽快地這樣想。
智旻在郊區買了一棟三層樓建築,他其實想搬回釜山,離首爾越遠越好,可是智賢不肯,因為他捨不得智旻。
離開清衍後,智旻想著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他的學歷很好,但是智旻不想再做一樣的工作。他決定先學會開車,原因他不想探究。
一個月後,智旻拿了駕照,買了一輛白色的車。
他大肆採購傢俱、服飾,所有家事一手包辦,買了油漆,把整棟房子都漆上淡紫色。接著智旻去學修理水電,他在社區大學裡找到這門課。一個月後,智旻會自己修理壞掉的吊扇。
該找工作了吧?智旻緊接著上了兩個月美甲課程,他手藝好到可以開店,但他沒有開業的打算。
然後智賢有一次好奇地問,「哥,你不用上班嗎?」,很棒的問句,完全沒有提到某個名字。
「我辭職不幹了」,智旻毫不在意的回答。
「那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我再也不想聽令行事」。
「噢⋯⋯」,智賢消化一下這個答案,然後說,「錢怎麼辦?」
「我有得是⋯⋯」,智旻講到一半,把後頭的話改了,「有的是辦法掙錢!」
「喔⋯⋯」,智賢愣愣地接受,「哥租這裡一整棟很花錢吧?」
一直到現在智旻都沒跟智賢說他為黑道工作的事,「我⋯⋯」,智旻訥訥地想著,要不要在這個時候坦承。
智賢默默地等著,沒有催促。
然後智旻終於下定決心,他輕輕地開口, 「阿賢,我其實以前為清衍派洗錢,清衍派是一個幫派⋯⋯」,說完,智旻緊張地看著智賢。
就看到智賢先是皺起眉,然後他眼睛慢慢睜大,最後他露出微笑,「我知道」。
這下換智旻驚訝了,「你知道?」
「嗯」,智賢點頭,「敏赫跟我說的」。
「車敏赫?!」
「你之前說拿獎學金去唸書的時候,敏赫他覺得奇怪,就找人問了⋯⋯其實很好問⋯⋯因為⋯⋯嗯⋯⋯畢竟那個人身分很特殊,而敏赫的工作是他幫忙安排的⋯⋯」。
原來是這樣⋯⋯是這樣⋯⋯,智旻腦子亂哄哄的,他意外智賢早就知道了,而且智賢的反應竟然是這樣。
「你⋯⋯你不生氣?」,智旻惴惴地問。
「一開始有,後來,嗯,我看你很幸福」,智賢說到這停了一下,然後再開口,「我不是有大愛的人,我的愛很小很自私吧⋯⋯我只要我愛的人快樂,我就快樂了。哥哥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最在意的人就只有你。況且哥哥當時會加入黑道也是為了我吧!我不能也不該責備你,這樣太假清高了。若不是哥哥,今天我沒有辦法安好地在幼稚園工作,跟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
智旻愣愣地聽著,然後他眼眶慢慢濕潤起來,帶著些微哽咽,「嗯⋯⋯」。
智賢溫柔地笑了。
做哥哥的智旻靦腆地開口,「謝謝你,阿賢」。
智賢誇張地點頭,然後他可愛地說,「所以啊,我覺得他是好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他?誰?智旻還沒反應過來。
「哥哥就別生氣了」。
智旻懂了,他臉色立刻變了,「不是,他不是!」。
只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操弄別人的感情,把人耍得團團轉,這樣的愛,誰承受得起?因為這樣而產生的愛,是真愛嗎?
怎麼可能!
「好吧⋯⋯」,智賢帶著遺憾,嘆了口氣。
離開清衍後,原想著應該會有很多的麻煩,畢竟,那可是首爾第一大幫,對於退出幫派的成員,除了要求斷一掌之外,事後的挑釁刁難也不會少。
只是智旻沒有這樣的困擾,全世界好像突然消失這一幫派,無聲無息,智旻樂得耳根清淨。
不過平靜的日子還是有意料外的事物發生,讓寧靜祥和的生活掀起波瀾。
第一個就是崔東根。
智旻已經好久沒有遇到他了,原以為這個人早已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沒想到還會有碰面的時刻。
智旻是在跟人談保險的時候碰到崔東根的。
之前因為在清衍派,所以智旻沒有買保險,現在車子買了,車險也保了,突然意識到他可以買保險,智旻約了保險經紀人在咖啡廳討論。
崔東根就這麼不識相的出現。
「這不是好久不見的智旻嗎?」,崔東根一臉慈祥長輩的模樣,「在做什麼?買保險?」
智旻不是很想理他,但是崔東根這個人就是臉皮厚,「看樣子你離開清衍的消息是真的啊!」
乾你屁事!智旻假裝沒聽到,打算繼續跟保險經紀人討論,但是崔東根自顧自地坐下來,拿起桌上的文件邊看邊點頭,「是該為自己保一份險沒錯,世事無常啊⋯⋯原以為依傍上了一個大金主,鐵靠山,也會被厭倦拋棄的時候啊⋯⋯」。
聽了這話,智旻虎地站了起來,「你什麼意思!」
崔東根闔上文件,把經紀人當透明人似的,由下往上睨著智旻,「我都知道了,當初幫你還錢的人是田柾國,所以你才會進清衍的不是嗎?這幾年我一直想不透是誰幫你把錢還了,後來田柾國跑來警告我,要我離你遠一點,我就留了心,果然就被我找出真相了吧!難怪那時候說什麼都不肯賣身啊,原來是被人看上了!」,說到這,崔東根上下打量著智旻,「包養這麼多年,也是該膩了!」
胡說八道!「你怎麼不去死!」,智旻二話不說,一拳就揍上崔東根的右臉,毫不留情,保險經紀人臉色倉皇,忙著站了起來,桌上的咖啡翻倒,咖啡灑得到處都是。
崔東根摀著臉,猶在嗆聲,「朴智旻,你現在沒了靠山,你惹了我,是惹錯人了!」
「再吠啊!」,智旻做勢又要打,崔東根邊罵邊對著咖啡廳裡的客人說,「看看啊看看,大家看看,這樣的年輕人打長輩啊!」
智旻聽不下去,也不想跟店裡頭的客人解釋,他拿起錢包外套,走出咖啡店。離去前還聽得到崔東根在裡頭罵,「找人警告我,啊?打我,啊?你惹錯人了!」
真是噁心,遇到這個像鼻涕一樣的傢伙!
智旻忿忿地踩著步子。
而且還提到那個人!
智旻步伐猛地頓住。
是田柾國幫他把錢還了的?
不是清衍派為了吸收自己,所以才把錢還了的嗎?黑幫裡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因為欠了錢,所以只好走這條路。
當年沒有錢、沒有家、沒有父母,還被崔東根三不五時的騷擾,所以答應了田秀宗的提議。
是清衍派出的錢,不是田柾國出的包養費!
更何況哪有包養!
真是一張臭嘴。
「田柾國跑來警告我,我就留了心」
智旻握緊拳頭,想著崔東根的話就是放屁,不要理會,可是心底深處卻不是那麼確定⋯⋯。
若真是如此⋯⋯真是如此⋯⋯,視錢如命,絕不吃虧的田柾國,又為何不跟自己討要呢?
「我愛了十幾⋯⋯
智旻甩頭,把柾國說的話拋出腦外。
這世界若人都以愛之名,行欺瞞矇騙之事,拿著弱點,半逼迫地使人順從,這樣還不可怕嗎?
所謂的恐怖情人不就是這樣嗎?
田柾國,即便你愛我,不,就是因為你愛我,所以我更沒辦法原諒你。
只要想到,你看著我一步一步踏入你佈下的陷阱,就讓我羞憤屈辱難當。
做不到,沒辦法,即便我也愛你!
啊啊,「我也愛你」,光想到這處,就全身痛如火燒。
田柾國,你真的明白,你對我做了些什麼嗎?
你真的了解嗎?
二十八。田秀宗。
「你要去念長衍高中?」,田秀宗坐在書桌前,原本在品酒,但現在他放下高腳杯,挑起濃眉。
「我想去看看他」,柾國臉龐脫去以往的青澀,雖然年紀還小,但眉間已經像他爺爺一樣,帶著一股殺氣。
「十億的錢你都還沒能還我,就惦記著要去看人?」,田秀宗笑笑。
「看看他不妨礙賺錢」,柾國撇撇嘴。
「小國啊,是不是我給你的壓力太大了?」,田秀宗皺著眉想。
「看他不是為了要紓壓」,柾國又道。
「那幹嘛像看著老婆一樣的看著他啊?」
「什麼老婆!」,柾國嫌惡地看著祖父,「亂七八糟的!」
田秀宗微微笑,「他都要畢業了,總該給他一個立身之處,他早一點進來,就可以早一點幫你。你打算讓他做什麼?」
「讓他做什麼⋯⋯」,柾國偏過頭去,「讓他⋯⋯讓他⋯⋯」,去刺探那些大佬私底下的人脈?不要。讓他去麻浦區的組長底下幫忙,讓他伺機而動?不要。讓他去最熱門的地段,叫他每個月收保護費?不妥。
「讓他出國去唸書」,柾國迸出這個答案。
「什麼?」,驚訝的反而是田秀宗了,「唸什麼?」
「唸會計」,柾國勾起嘴角,「他不是說希望有數不完的錢?」
田秀宗看著柾國半晌,然後開口,「小國啊,寵部下是很好,但是對方一無所知的話,這骨頭就白扔了」。
「就說了,不要他感激」,柾國不耐煩地說。
那你要的是什麼?田秀宗這麼想,但是他沒有問。
春暖花開,田秀宗坐在慈幼院廊下的長椅上,看著院裡盪鞦韆的孩子,想起這個遙遠的回憶。
長長的走廊上,搭著白色木架,上頭攀爬著綠色的藤蔓,一串串黃色花束正在開放,散發淡淡的香味,陽光穿過藤蔓,照在田秀宗斑白的髮上。溫暖的空氣,明亮的陽光,孩子們的笑聲,真是一個美好寧靜的早晨。
站在一旁的壯漢彎腰對著田秀宗輕聲說,「朴智旻來了」。
啊~那孩子也來慈幼院嗎?
果然遠遠地,田秀宗看到智旻在院子的另一頭,似乎不知道前方坐在長椅上的老人是田秀宗,正邁著步子走來。一靠近花廊,智旻看清是田秀宗後,臉上立刻流露出要不要過去的尷尬。
「孩子」,田秀宗朝他揮揮手,「過來」。
智旻遲疑著,最終還是慢慢踱了過去。
田秀宗站起身,「陪我走走吧!」
於是智旻走在田秀宗的左後方,兩人沿著長廊慢步前行。
「怎麼有空過來」,田秀宗開口問。
智旻沈默片刻,然後啟唇回答,「院長打電話給我,說他跟金修女都很想念我」。
「嗯」,田秀宗點點頭,「金神父最近腰不大好,你多來幫幫忙」。
「⋯⋯嗯」。
接著就是一片寧靜,田秀宗沒有開口,彷彿他真的只是要智旻陪他走走。
智旻沈默地跟著他,等走到長廊盡頭,前方就是院所辦公室,隱約可以聽到聖歌的樂聲,智旻停下腳步,緊握著拳頭,帶著一股決心開口問,「請問,那十億的錢是清衍派幫我還的,還是,是,田柾國出的呢?」
「十億?」,田秀宗先是疑惑,然後他驀地明白,「啊~那筆錢是清衍拿給崔東根的」。
智旻正要鬆一口氣,田秀宗接著又說,「因為小國一下子也拿不出錢來,他花了五年的時間才還完」。
智旻半張著嘴,沒法呼吸。
「他當時跟區裡所有的高中生國中生收保護費,後來嫌錢賺得太慢,他還搞網路詐騙」,田秀宗對自己孫子賺錢的能力很是滿意。
「他⋯⋯他⋯⋯」,智旻又氣又難堪,「他幹嘛這樣!」
「是他自己提出來的,錢當然是他出呀!」,田秀宗理所當然地道。
聖歌的樂音悠揚,襯得智旻狼狽不堪,末了,智旻僵硬地開口,「我會還他」。
田秀宗看了智旻一眼,「拿你在清衍賺的錢還嗎?」
智旻臉整個漲紅,過了好一陣子才說,「我不是忘恩負義」。
「嗯」,田秀宗理解的點點頭,「我也不認為你是這樣的人」。
智旻掙扎著,不知道要怎麼說,甚至他連要不要解釋都遲疑,田秀宗幫他把話說出來了,「你只是沒法接受自己的人生被操弄」。
「對!」,智旻彷彿憋了很久,這聲「對」非常響亮。
「只是怎樣是操弄呢?父母花錢送孩子們去學鋼琴,也沒幾個問過孩子們的意願,這樣算不算操弄呢?選填志願的時候,赤裸裸的威脅,若不填醫學系,就別想爸媽會幫忙出學費,算不算操弄人生呢?」
「但至少不是欺騙!」,智旻漲紅著臉,憤怒地吼。
田秀宗深深地注視著智旻,沒有回應。然後智旻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他不自然地轉過頭去。
「前陣子有一個叫車敏赫的人來打聽柾國」,田秀宗突然換了個話題,「他是令弟的男友?」
智旻情緒還沒緩過來,也弄不明白田秀宗問這話的用意,他勉強地點點頭。
「所以,令弟原諒你了嗎?」,田秀宗平靜地丟出問題。
智旻猛然理解田秀宗話裡的涵義,他臉色一白,然後迅速轉紅,全身僵立,腦門轟轟作響,「我⋯⋯我⋯⋯」。
「因為你有苦衷嗎?因為你們是家人?」,田秀宗話說得很輕,但智旻卻刺痛難當。
接下來田秀宗說了些什麼,智旻都聽不清了,只記得當時的聖歌一曲接著一曲。智旻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連田秀宗什麼時候離開的,他都不記得。
矛盾解決了,當時我可是想了好久好久呀!好不容易才想到這個突破點。
接下來就是安排兩個人碰面了,這碰面我也想很久很久呀!
好不容易碰面的地點敲定了,可是兩個人會說些什麼,我一點把握都沒有呀!
(很多的感嘆,所以很多「呀」)
喔喔,對了,大家比較喜歡直接性的衝突還是尷尬的重逢?
原本想的是尷尬的重逢,但是剛剛買便當的時候,突然又想到直接性的衝突好像也不錯,所以問問大家。
到明天好嗎(10/8)?我明天要開始敲字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