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隔天早上,柾國人清醒了,金芝恩拿藥碗來,他一手接過就喝完。再一天柾國可以下床了,還找了幾個負責工地的參判進來討論。七天後,柾國恢復了早朝,人只剩輕微的咳嗽。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皇上終於沒事了
這七天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起居殿裡,南院發生了一件事,然後又悄無聲息地結束,眾人都沒留意到。
那就是智旻也發燒了。
看顧完柾國後,智旻回到南院,早上就發起燒來。
毋道庸嚇壞了,以為是過了病氣,急著也要找御醫來看。
蓋著棉被,躺在暖炕上,臉頰潮紅的智旻,喘著氣跟毋道庸說,「毋大哥⋯⋯我不是生病⋯⋯」。
「都發燒了還不是生病!」,毋道庸大喊。
不是生病,智旻知道自己怎麼了,他低垂著眼喃喃地說,「看醫生沒用⋯⋯」。
這是發智慧熱了。
住在魚市場裡的金大嬸見多識廣,她曾說過,「人好好的沒事,又不是感冒,卻偏偏發燒了,這種事最常發生在小孩子身上了,那是因為在長智慧啊!」
智旻知道他現在就是這樣。
一閉上眼,那雙流著淚癡望著自己的眼眸就躍現在腦海,讓人呼吸困難,熱血直往腦門衝,渾身難受得緊。
這是開竅了,所以才高燒不退。
智旻又羞又急,想躲在棉被裡大聲尖叫,然後再也不出門。
毋道庸還是請來了御醫幫智旻看病,御醫看了半天,開了副退燒藥給毋道庸,吩咐他按三餐煎藥。
智旻在知道柾國人清醒了,他病就好了,那時毋道庸藥才煎了第一副呢!
病好之後的智旻,卻不似以往那樣,毋道庸說不上來是什麼,但是感覺就不太一樣。智旻會忽然皺起眉頭,然後又突然滿臉通紅,最後垂頭嘆氣,有時候還會生起氣來,讓旁邊的人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又常常問一些莫名的問題。
「毋大哥,你說我把這些雕像收起來怎麼樣?」
當然好啊!雖然貔貅招財,但擺著多擋路啊!可是,「智旻主子怎麼突然想收起來?」
「要是有人來了,看到了可能會生氣」,智旻說。
誰來了?生什麼氣?
於是貔貅、象牙雕都收起來了。
然後酒紅織金衫智旻也不穿了。
「智旻主子怎麼不穿了,您穿多好看!」
智旻搖頭,「不了,俗氣!」
先前不是不覺得嗎?
到底是⋯⋯?
「毋大哥,你覺得我們南院請人來寫些詩詞,就寫在這面牆上怎麼樣?」,智旻指著中間那間房的牆壁問。
「智旻主子想寫什麼?要用金漆嗎?」
「金漆不行!」,智旻用力搖頭,「用墨就好」。
「好,用墨,那要寫什麼呢?」,毋道庸接著問。
「寫什麼⋯⋯」,智旻也想不出,然後他氣悶地說,「算了,寫那幹嘛!」
最後智旻提了一件毋道庸不敢相信的事。
病好的柾國,完全不記得那晚的事,他以為那是夢,是他發燒生病產生的幻覺。周遭的人也不會去跟他提,畢竟找人假扮成智旻大人的事,可以讓一群人掉腦袋。
不過,柾國突然問起住在南院的智旻,讓姜河東嚇了一跳。
「他最近在做什麼,在南院的那位」。
姜河東偷覷著柾國的臉色,害怕柾國發現了,要質問那晚的事,「⋯⋯他最近在種菜」。
柾國皺起眉,「種菜?」,朴智旻在皇宮內院裡種菜?
沒錯,那天智旻站在院落裡想著找事情打發時間,毋道庸試著建議,「智旻主子要不種種東西,看看這院子多空曠!」
「也是⋯⋯」,智旻點點頭。
毋道庸眼睛亮了起來,「我立刻去找幾盆⋯⋯」。
「拿些白菜苗、蘿蔔、番茄」,智旻看著空地說,「西瓜籽也來一些」。
就這樣智旻種起菜來了。
算了,當農夫總比之前在南院胡搞瞎搞好,柾國緩緩點頭。
看看柾國臉色還好,姜河東多加了一句,「他把紅綢春衫都收起來了,金銀首飾也是」。
「不穿了!」,柾國驚訝。
「是的」,姜河東趁勢說,「屋子裡那些裝飾也都收了」。
「他想幹嘛?」,柾國擰眉。
「可能上次陛下訓斥他,他便改過了」。
柾國點點頭,「改了好,先前真是不成樣子」,雖然這樣說,但柾國心裡那絲不舒坦仍在,他轉頭忽略,「叫參贊來一趟,朕有事跟他商議」。
「是」,姜河東躬身答,他知道有關智旻的話題到此結束了。
進入夏日,知了在樹頭鳴叫,宮裡宮外,大家都改穿輕薄的夏衫。智旻穿一件嫩綠色的短衣,搭水藍色的麻褲,看起來清涼,穿起來也清涼,他正在摘西瓜。
這是智旻第一次種菜,他早也澆水,晚也澆水,一堆菜全泡在水裡泡壞了,只剩一兩株西瓜還有一顆白菜因為種的比較高沒淹死。
結出來的瓜就兩顆,也不大,大概就是將瓜剖半,可以拿在手裡用湯匙挖來吃的大小。
抱著兩顆瓜,智旻蹲在地上煩惱起來了。
該怎樣才能把瓜送到那人面前呢?
這可是辛辛苦苦種出來,充滿愛心的瓜。
想到這,智旻微微紅了臉。
毋道庸在一旁看著智旻變化萬千的表情,摸不著頭緒,他跟著蹲在地上,「智旻主子在想什麼?」
「怎樣才能把瓜送人⋯⋯」,智旻看著遠方,喃喃苦惱。
「送誰?」
「皇上」。
「送給皇上?」,毋道庸驚叫起來,「智旻主子要送給陛下?」
智旻被毋道庸的驚叫驚回了神,「什⋯⋯什麼⋯⋯不是⋯⋯不是⋯⋯,誰說要給他吃啊!哼!我種得那麼辛苦!」,智旻喳喳呼呼地。
過一會,「我幫智旻主子送給皇上」,毋道庸說。
「啊?」,這麼簡單?自己剛剛煩惱什麼?「就說了,不是要給他吃的!」
起居殿裡,柾國正在批褶子,他的午膳擺在旁邊已經冷了。
「皇上,該用膳了」,姜河東小聲地說。
「嗯⋯⋯」,柾國揉揉眉間,「也好,這韓彬的褶子寫得不錯,你等等親自送過去給他」,柾國指了指他挑出來放在一旁批好的奏摺,然後他讓姜河東把食案送過來。
「小的拿下去再熱一熱」,姜河東說。
「不用」,柾國擺擺手,「熱過了也不好吃」。
今天的菜色很普通,蒸魚、雜菜、年糕、滷肉,還有一盤西瓜。
等柾國吃飽後,示意姜河東把食案撤走。
姜河東躬著身,「陛下不嚐一下西瓜?」
「不了」,柾國搖搖頭,拿起另一綑奏摺,解開繩子。
姜河東一咬牙,「是智旻公子種的」。
「什麼?」,柾國動作停了,他扭過頭看向姜河東。
「智旻公子種的,就兩顆」,姜河東低著頭,人幾乎趴在地板上。
柾國驚訝地望向食案,看著盤子上頭放著的兩片西瓜,接著他慢慢皺起眉來,「拿下去!」。
姜河東不敢再說,快手爬起來,抱起食案。
「叫他不用搞這些有的沒的,我沒空應付他!」,柾國怒聲。
「是」。
在南院的智旻巴巴地看著毋道庸,「怎麼樣,吃了嗎?」
毋道庸不忍心說,卻又不擅長說謊,所以他只好含糊地答,「陛下晚點再吃」。
「噢⋯⋯」,智旻點點頭,然後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那麼難吃,又不甜,還是別吃的好⋯⋯」,
看著智旻的背影,毋道庸有點難過,雖然智旻看起來不在意,但是毋道庸知道其實智旻內心是失望的。
隔十天,換白菜收成了。
智旻興沖沖找毋道庸幫忙,兩個人忙了半天又是洗又是切的,抹上醃料,智旻親自封好陶甕,過了一個月白菜成了泡菜,智旻託毋道庸給柾國送去。
這次當姜河東請柾國嚐嚐泡菜的時候,柾國立刻就懂了。
柾國把筷子擱下,「怎麼,他開始種菜當農夫,把東西都送來了?」
姜河東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看著泡菜,柾國煩躁了起來。
這個智旻不討東西了?他想幹嘛?想討自己歡心嗎?不需要!
「朕記得庫房裡有一對金獅子,給他送去,就說是因為泡菜賞給他的」,柾國這樣說。
於是一對金獅子就這樣擺在智旻的几案上,就在硯台旁邊。
智旻望著黃澄澄的金獅子,心裡頭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他應該要高興,可是他高興不起來。
這是嫌棄他俗氣?若是這樣,他應該要生氣,可是他生氣不起來。
他覺得難過,可是他不應該覺得難過⋯⋯,一盤泡菜換來一對金獅子,他幹嘛難過?
智旻別開眼不看金獅子,那金黃色刺得他眼睛痛。
「智旻主子」,毋道庸強笑著,「陛下會賞賜,就說明咱们泡菜做得好!」
「嗯⋯⋯」,連他都看得出來毋道庸言不由衷。
唉喲反正自己怎麼做,都沒辦法順他的意!幹嘛這麼麻煩?
晚上吃飯的時候,平常連白米飯都吃得很香的智旻,卻一臉懨懨地撥弄著碗筷。
「其實智旻主子,膳房裡什麼食材都有,你可以不要這麼麻煩⋯⋯」,毋道庸心疼智旻在大太陽底下澆水,還把菜都泡壞了,白忙一場。
「可是,我沒有東西可以送給他」,智旻脫口說了出來。
毋道庸一愣。
智旻猛地站起,「我要去睡了!」
智旻空著一雙手來宮裡,身上穿的,嘴裡吃的,通通都是宮裡給的,想要送點東西給人確實沒有。
「所以才想著送陛下吃的啊?」,望著智旻的背影,毋道庸可以看到他的耳朵紅了,毋道庸快步追上去,「智旻主子可以寫字啊!」
還在發窘的智旻聽到毋道庸說的,驚訝地張大嘴,「啊?」
「智旻主子可以寫萬福字,送給皇上」,毋道庸提議。
「萬福字?」,智旻訝異,「我不會寫字」。
「學就是了」,毋道庸微微笑,「一萬個福字,寫的時候誠心祈福,皇上就身體安康福氣綿綿了!」
好像真的不錯,智旻緩緩點頭,「好」,不就寫個福字嗎,哪會很難?接著智旻又遲疑了,「他會不會不喜歡?」
「皇上不會討厭的,一副字罷了!」,毋道庸說,「智旻主子就當作練字?」
「好,就這麼做!」,智旻微微點頭。
於是原本氣息奄奄的智旻,精神百倍地把晚餐吃光光,然後就著燭火開始學寫字。
「東西送到了?」,柾國沒頭沒尾的問,但是姜河東愣是聽懂了。
「是,送到南院去了」。
「嗯⋯⋯」,柾國沒什麼表情。
過一會,柾國開口,「沒說什麼?」
姜河東這次倒是沒立刻反應過來,他呆了幾秒,然後才頓悟,「是⋯⋯是沒說什麼,就⋯⋯就謝謝皇上的賞賜⋯⋯」。
「那還種菜?」
「不種了」,姜河東想打自己一巴掌,怎麼答個問題這麼難?「就就⋯⋯寫字⋯⋯」。
「寫字?」,柾國擰眉。
「是,寫得可認真了!」,姜河東的舌頭終於溜了,「滿滿几案上都是」。
「寫什麼?」
啊?連這也要問?「小的沒仔細看」,其實是智旻才剛開始習字,字太醜,沒辦法看懂。
「嗯」,柾國點點頭,終於沒再問了。
但是皇帝陛下都開尊口問了,所以姜河東特地留意智旻寫字的情況。
結果事情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順利。
「不讓看?」,柾國原本正在吃飯,聽姜河東講講宮裡的事,姜河東說起智旻寫的一份卷子不讓他看。
「是~~~」,姜河東一臉稀罕,「智旻公子不知寫了什麼,只知道寫很多,很用心寫,小的因為皇上吩⋯⋯」,不對,皇上沒吩咐,「小的因為好奇所以想看看,但智旻公子就是不讓看」。
「哼,神神祕祕」,柾國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但是寫了很多,卻不讓人看,實在是令人好奇。
末了,「叫他拿來給朕瞧瞧!」,柾國開口吩咐。
這次有了皇上的指示,姜河東領命到南院去,偏偏智旻拚死不給。
姜河東無奈回報,柾國沉著張臉,後來鬆口說,「那就算了」。
難不成硬搶過來?
有那麼稀罕?
哼!
「不過」,姜河東突地開口,「智旻公子說那是要送人的」。
「送人?」,所以才不讓人看?
腦海裡浮現智旻拿著自己認真寫的字送人,雖然不是自己的智旻,但是那畫面讓人很不舒服。
「送誰?」
「這個⋯⋯,智旻公子沒說」。
會送字,那就表示對方也認得字才行,所以不可能會是他先前認識的那些市井之徒,那就是進來宮殿後才認識的了,而且得是可以送禮的交情。
「去查查他跟誰走得比較近」,柾國脫口就這樣吩咐。
「是」。
三天後,姜河東來回覆,「智旻公子沒跟宮裡其他人往來」。
柾國一臉莫名。
「陛下前日交代小的去查跟智旻公子往來的人」,姜河東小聲的提醒。
啊,是有這麼一回事⋯⋯。
「他都待在南院?」,柾國不明白了。
「沒有,智旻公子昨日才去膳房後頭」。
沒問就算了,越問越奇怪,怎麼這個智旻這麼多事?
「去那做什麼?」
「智旻公子說宮殿裡每天都剩下許多食物,他覺得浪費,每次都會收起來拿到東邊的小側門那」。
這是柾國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拿去那做什麼?」
「有些乞討的人會在那,後來被常酉大人驅離了,智旻公子就改養雞了」。
「養雞!?」,柾國失聲大叫。
怎麼越來越曲折離奇。
「是的,昨日智旻公子就跟道庸在南院那清出一塊地來,毋道庸原本找了些雉雀來,智旻公子說那些只好看,沒啥用,就讓毋道庸換了雞來」。
「好看沒用不就是他最喜歡的嗎?」
「小的看智旻公子會喜歡那些金銀財寶是因為生長在魚市裡,對富貴的事物感到欣羨,倒不像是真的愛財,小的看智旻公子節儉得很,道庸說智旻公子認為能吃的東西就不可以浪費」。
柾國默默無語。
原以為是一個因為驟然住在皇宮裡而有著暴發戶心態,卻在種種地方顯出自己窮酸本性的人,沒想到⋯⋯。
「宮殿裡沒什麼人理解智旻公子的作法,加上陛下對智旻公子的態度,大部分人是不太理會他的」。
柾國知道姜河東說得很委婉了,應該是大部分人瞧不起智旻,那天在東院的事應該傳遍整座宮殿了。
那股不舒坦的感受再次出現,朴智旻今天會這樣遭人白眼,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柾國撇開臉,「他沒看出來?」,有那麼傻?
「智旻公子應該知道,南院裡只有道庸一個人在服侍,智旻公子不會主動搭理其他人,只跟道庸親近」。
「哼」,柾國想表達自己的不在意,可是沒有很成功,他的這聲冷哼,聲音不夠高,以至於溫度不夠低。
最後,「叫他來見我」,柾國這樣說。
再怎樣,那份智旻所寫的字必須搞清楚,這個智旻來處不明,若是異國派來的間諜那就必須及早處理。
智旻來到平常被禁止接近的院落,他知道這裡是皇帝陛下辦公的地方,在後面則是皇帝的寢宮,不是那裡的內侍和女官,一靠近無論有沒有理由,就一定先被抓起來審問,毋道庸曾經嚴厲警告過智旻絕對不可以接近。
智旻走進左邊的邊間,裡頭不大,有張小桌擺著燈,裡頭有扇門通往中間的主屋,但是智旻被吩咐不可以隨意走動,所以智旻便乖乖站著等待。
帶他進來的侍衛很快就退了出去,智旻只好看著牆上的裝飾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智旻聽到了腳步聲,他往裡頭那扇門看去,柾國正好走了出來,他背後沒有其他人。
所以,只有他們兩個嗎?
智旻緊張地舔舔下唇。
今天柾國穿了一身黑,跟他們第一次碰面時一樣,全身黑的柾國看起來分外英俊。
「叫你來是要問你」,柾國右手放在身前,衣袍遮住鑲著白玉的腰帶,「你寫些什麼,要送給誰?」
什麼?智旻睜大眼,張著嘴,「我,我寫的?」,我寫了什麼?
看智旻的反應柾國皺起眉,「你在宮殿裡沒跟什麼人來往,難道你是寫給外頭的人?」
「不⋯⋯不是!」,智旻聽懂了,是那萬福字,「我是要送給送給送給⋯⋯」,智旻結巴。
「說清楚!」
智旻耳朵紅了起來,人窘在原地,他說不出「送你」這一句。
柾國疑惑地看著智旻通紅的耳朵還有握緊的拳頭。
這反應不像是被人識破計謀的樣子,所以不是寫給外面的人通風報信?
「我我我⋯⋯」,智旻「我」了半天,最後說,「是秘密!」
智旻說秘密的樣子很古怪,突地柾國靈光一閃,「是送給你心儀的人?」
智旻聽不懂什麼是「心儀」,他還沒學到那,「什麼是心儀?」
柾國看著張著大眼的智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說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也不對,應該說對智旻解釋這些很怪,很不自在。
「就你很在意的人,很欣賞的對象」,柾國別過身去。
後頭沒有聲音。
柾國轉回身,智旻像隻熟透的蝦子,低著頭站在那。
難道是真的?柾國想也沒想,「是誰?」
智旻一緊張,脫口說了個名字,「姜河東!」
「什麼?」,竟然喜歡自己的內侍總管?
「不不不,不是」,智旻又拼命搖頭,然後他咬牙,「秘密!」
又秘密?柾國眼睛瞇了起來。
「我希望你搞清楚,你待在這是因為毋道庸的關係,皇宮裡不是讓你亂搞男女關係的地方。」
「不是女生!」,智旻喊。
柾國愣住。
智旻慌忙低下頭,這次他咬緊下唇,死都不肯再說話的模樣。
竟然是男的?
智旻不願說的對象,又是在宮殿裡跟智旻有接觸到的人,也不可能是毋道庸。
柾國腦子裡浮現一個人,他的侍衛統領——金常酉。
智旻不種西瓜不做泡菜,窩在那小小几案上認真寫的是給金常酉的情書?
柾國覺得荒謬極了。
「不行!」
「啊?」,智旻抬頭。
「你不能送給他!」
「什麼意思?」,智旻沒弄清楚柾國說的是誰,心裡第一個念頭是自己被拒絕了,「你不願意接受?」
「什麼我不願意⋯⋯?」,下一秒柾國反應過來,「我?你是要送給我?」
「不是!」,智旻飛快的否認,結果反而更明顯。
柾國不敢置信地望著智旻。
「我我我⋯⋯對!」,智旻豁出去了,「是寫給你的,但是!」,智旻用力,「但是不是什麼儀不儀的!」
「那幹嘛寫給我?」
「做什麼不能寫給你?」,智旻像是找到答案了,他越說越順,「國內所有的人都會想寫東西給皇帝陛下過目的吧!我人在皇宮比其他人多了機會,啊對,」,智旻又想到了什麼,「我剛學寫字,毋大哥說陛下的字寫得很好,所以才會想寫給皇上,請皇上幫我看看!」
冠冕堂皇。
「那你剛剛為何支支吾吾不說清楚?」
「唉喲,那是因為,我覺得我寫得不好,怕人家知道了會笑我」。
完美。
至少智旻是這麼認為。
一種熟悉的感覺出現在柾國的心中,這樣子跟眼前的人說話,就像跟心裡頭那個人說話一樣。
傻傻的,漏洞百出的答案。
以為蒙混過關而自鳴得意,沾沾自喜的表情。
那麼熟悉。
若是智旻,他接下來會微微偏過頭,看自己是否相信了他編的蹩腳謊言。
才這麼想,眼前的智旻偏過頭,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柾國心臟被猛力撞擊,他用力握緊拳頭,盯著智旻。
可能是柾國的目光太強烈,智旻有點不安,他緊張地傾身,探向柾國,「陛下你還好嗎?」
柾國猛地吸氣,然後轉過身去。
這是怎麼了?
「陛下要我請人⋯⋯」。
「回去」,柾國突地開口。
啊?「喔喔,可以走了?」,智旻大喜過望,還沒邁開步子溜之大吉,「嘩」地一聲,柾國人走進裡頭的那扇門,一下子就消失了。
怎麼皇上很急著離開似的⋯⋯。
到晚上,智旻吃飯到一半,毋道庸就被柾國叫了過去。
毋道庸到的時候,姜河東悄聲跟他提醒,「皇上好像有點心神不寧」。
毋道庸憂心起來,「怎麼會?」
「下午智旻公子來了一趟,之後就這樣了」。
「嗯⋯⋯」,毋道庸忐忑不安地走進去。
若是智旻主子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皇上因此不悅,自己怎麼樣也要保下智旻主子,看在以前智旻主子的份上,皇上不會為難自己的。
「參見皇上」。
「你來了」,柾國望向跪在木地板上的毋道庸,「朴智旻寫了些什麼?」
每一次看到毋道庸,柾國心裡都是一陣痛楚。
毋道庸是智旻的侍從,他照顧智旻,視智旻為仙子,對智旻忠心耿耿。也因為這樣,即便毋道庸在宮中,非必要的情況,自己不會召他前來,以免觸景傷情。
要不然一開始找毋道庸來問就好了,可是誰能料想到姜河東去問朴智旻,朴智旻會拒絕回答,變成找朴智旻來問,結果卻⋯⋯。
想到智旻偏著頭,睜著圓眼的模樣,柾國心頭一緊。
「智旻主子寫什麼了?」,毋道庸摸不著頭緒。
陛下因為這樣心神不寧?
「姜河東說他在南院裡寫字,我讓姜河東問問寫了些什麼,朴智旻不肯說,我找他來,他仍然不說!」,說到最後柾國咬牙。
「啊~~那個啊!」
毋道庸果然知道。
而毋道庸知道智旻寫些什麼的事實讓柾國很不悅。
「是福字」,毋道庸說,「智旻主子要寫一萬個福字」。
沒有預料到是這樣的答案,柾國頓了一下,「寫那個做什麼?」
「智旻主子想為陛下祈福,所以每晚都會寫滿一百字才去睡」。
這⋯⋯竟然是這樣。
何必⋯⋯。
「智旻主子說他沒有東西可以送給陛下,陛下又拒絕了他的西瓜,所以我才建議智旻主子寫萬福字」。
柾國屏住呼吸,遲遲沒辦法消化毋道庸說的。
「智旻主子很誠心的希望陛下身體安康,陛下上次生病⋯⋯」,彷彿意識到自己要說溜嘴了,毋道庸趕緊圓回來,「智旻主子很是擔心⋯⋯」,還好,還好,沒說出去。
柾國張著嘴,想說出「真是多餘」,偏偏話語卡在喉嚨裡,讓人胸口又漲又難受。
「不用⋯⋯」,最後柾國擠出這句。
毋道庸沒聽清楚,疑惑地望著柾國。
「沒⋯⋯」,柾國改口,胸口的漲痛鬆弛下來,現在是腦子一片混亂。
然後毋道庸就被趕了回去。
這天晚上破天荒地, 皇帝陛下沒有像以往一樣找人議事到深夜。
隔天,姜河東帶著皇上的口諭來到南院。
「聖上說,所有剩餘下來的食物會布施給需要的人」,姜河東委婉地說,「還有,皇宮裡不可以養雞」。
智旻眨眨眼,只好跟毋道庸一起把雞給放了。
「好可惜,原本打算撿雞蛋來吃的說⋯⋯」,智旻嘆。
為了寫萬福字,毋道庸認為可以順便教教智旻唸書,所以他找了幾本童蒙書給智旻看,智旻看得很認真,翻來覆去的背誦,毋道庸覺得智旻是最好的學生了。
寫字也是,智旻一筆一劃認真地描摹,寫出來的字漸漸地也有模有樣。
「智旻主子真是讀書的料!」,毋道庸誇張地讚美。
智旻挑挑眉,他也覺得自己寫字蠻那麼一回事的。
皇宮裡消息傳得很快,朴智旻要寫字送給陛下的事,宮裡眾人很快就都知道了,很多人聽了都不屑地嗤笑,還有些人佩服智旻的勇氣。
一個不識字的平民,寫字送給陛下?真是勇氣可嘉。
看智旻不順眼的人中有一個叫柳真謙,一個叫金宇植。
柳真謙出自浦項柳家,當年跟毋道庸一起入宮,兩個人都是那一批的佼佼者,毋道庸擅長觀星和卜卦,原本應該要在天文館做事,但因為他在培植花木上很有天賦,所以被任為尚苑。而柳真謙則是能詩會文,尤其一手書法寫得很好,被安排抄寫邸報。
從小柳真謙就聰明過人,田氏王朝的內侍並不一定要淨身,柳真謙因為家世還有自身才學,他能入宮擔任內侍官職而不用淨身,這讓他更自傲。
一開始柳真謙並不將智旻當一回事,畢竟一個沒出身、沒才學、沒財力的人,賴在皇宮,就當賞他一口飯吃。
智旻唸書習字後,柳真謙嫌惡不屑。
有人沒看清楚自己的身分,以為什麼人都能讀書的嗎?
「小偷就該有小偷的樣子」,柳真謙對同樣討厭智旻的金宇植說。
金宇植出身平常,但是外祖家是鹽商,家裡錢很多,他覺得智旻一臉窮酸樣。
「那簡單,讓他做他應該做的事就好」,金宇植嘴角帶笑,「讀書識字這樣的事,還是讓別人去操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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