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道庸去照顧他？」，柾國坐在起居殿的小几前，他剛用完晚膳。
姜河東點點頭，「道庸好像認定他就是智旻大人」。
「胡鬧！」，柾國皺起眉。
「陛下就成全他吧！」，毋道庸說。
「一個小偷！」，柾國拍桌。
昨日在御書房，皇上終究沒說出要怎麼處置朴智旻，於是就這麼擱置著，毋道庸去南院照料他也就沒人阻止。
「那，讓道庸回來，讓朴智旻去做什麼好？」，姜河東看著柾國的臉色，試探地問。
去掃地？去砍柴？去廚房燒水？
柾國沉吟半天，仍想不出該讓這個朴智旻做什麼好。
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離開。
想到那張容顏，柾國吸了口氣，別過臉，「讓道庸去照料他，不要讓他出現在朕的面前。」
「是」，姜河東鞠躬領命。
一個月後。
今天陽光燦爛溫暖，乾枯的樹枝，有些地方有著突起的小芽，春天的氣息近了。
安心地住在皇宮南院的智旻，正在開心地吃飯，今天有泡菜豬，海帶湯，還有撒上芝麻的白米飯！智旻吃得很香，他人胖了，以往沒能好吃好睡的份，這一個月補滿了。每天就是吃，吃飽就睡，跟養豬一樣。
真是天下太平，歲月靜好。
不過今天智旻有點不一樣。
「智旻主子無聊了？」，毋道庸睜著大眼，望向坐在椅子上的智旻。
智旻驕傲矜持地點頭。
「啊啊，果然是這樣」，毋道庸欣慰地點頭，「上回智旻主子來也是這樣」，然後毋道庸探過身去，「一樣是不看有字的書嗎？」
有字的書，那多無聊！智旻第一個反應是皺眉，然後把一隻手掌放在桌上，挑著眉毛點頭。
「小的立刻去安排！」，毋道庸歡快地站正，幾乎是用跑的跑出去。
沒多久毋道庸就回來了，他手上捧著一疊書，「智旻主子你要的畫冊來了！」
什什麼畫冊？
難道是那個畫冊？
智旻好奇地拿起最上頭那本書，翻開來看。
一個人坐在地上，正在抓石子玩。
嗯？
再翻翻。
下一頁，一群人敲鑼打鼓，看起來在迎親。
這？
智旻放下手上的那本，往下一本翻閱。
一樣。
都是一些風俗人情畫，每一本都是。
「不是啊，毋大哥」，智旻拿著其中一本，指著裡頭的畫，「這不是春宮圖啊！」
「啊？」，毋道庸驚訝地張大嘴，「智旻主子要看春宮圖？可是之前陛下拿了一疊給你，你全塞到床底下，連看都沒看不是嗎？」
我有嗎？智旻拿著書疑惑。
不過，英明神武的皇帝有春宮圖！
這真是想不到啊！
「我不看這些」，智旻啪地把書放在桌上，雙手撐在桌面，「皇宮內有沒什麼好玩的，我想去逛逛！」
整天待在同一個院子裡，要不是因為天氣冷，誰待得住，今天天氣那麼好，不就該出門走走嗎？
毋道庸想到姜河東傳達陛下的命令，「不要讓他出現在朕面前」，毋道庸遲疑了一下。
況且今天皇宮裡有大臣們在商討很重要的事，實在不適合到處亂晃。
「改天吧，智旻主子，今天皇宮裡有很多人來來往往的，不宜出門」。
「那有什麼好玩的呀？」，智旻嘟著嘴。
御書房裡。
柾國剛下朝，他找來工部參判梁懷熙來議事，姜河東在梁熙懷還沒到之前，趁著上茶的時候低聲稟報，「陛下，南院的那位說要看戲」。
「看戲？」
正在忙的時候，這人卻悠閒的想看戲。
「城外一群人才剛因為天冷凍死了，朕忙著請富戶官員捐款賑災，他要看戲！」，柾國大喊。
姜河東低著頭諾諾不語，他不應該在這時候提的。
今年入冬後幾場大雪壓垮城外貧民窟的草屋，死了二十多人，幸運逃到屋外的，因為天冷，一個晚上又凍死了五個，柾國已經請人幫忙安葬。家屬的心情悲痛，附近其他貧民內心也惶恐不安，擔心自己的屋子也塌了，於是柾國先安置這些人到附近的廟宇，然後找來工部參判梁懷熙建造木屋供這群人居住。
蓋房子，錢就成了大問題，柾國請左議政韓確跟城中富商募款賑災，柾國正是忙得不可分身的時候。
「看，讓他看！」，柾國氣吼，然後甩袖離開。
智旻連看了三天戲。
陛下生氣怒吼的事傳了出來，內侍雜役們就開始在私下批評。
「一個比我們出身還卑賤的人，卻讓我們去服侍？」
「吃的比照王公貴族，還有戲可看，什麼道理？」
雖然工作上沒有怠慢，但眾人看智旻的眼神卻充滿著輕蔑。
智旻渾然不在意，在皇宮的日子，能怎麼享受就怎麼來。
誰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趕出去？更何況實在看不懂宮裡的人的品味。
附庸風雅，喜歡一些沒啥用處的。什麼畫啦、扇子啦、書本啦！能有什麼用？
春天一到，南院門口貼上新的春聯，智旻就開始想著要幫他所住的南院好好裝飾裝飾，讓大家刮目相看。
「智旻主子去溫室搬幾盆漂亮的花來擺飾？」，毋道庸建議。
「花？那又不能吃」，智旻皺眉，「放那個幹嘛！好看幾日就謝了！」
「那智旻主子要什麼？」，毋道庸認真問。
一樣的御書房。
「要珍珠瑪瑙黃金夜明珠？」，柾國額上青筋暴露，「都給他。」
智旻把夜明珠放在床頭，晚上要起來如廁，可方便了。珍珠他請人串起來，繞在手腕上。黃金就保持著金磚的模樣，智旻放在桌上，沒事就雙眼放光的看著，一兩個燒熔了，做成戒指，每天都有不一樣的花樣。至於瑪瑙，智旻做成簪子拿來束髮。
屋子裡其他的地方放著貔貅、象牙雕、金銀元寶，門口的盆栽種的都是榆樹，一棵珊瑚樹豪邁地擺在房門口，整個南院珠光寶氣。
智旻本人也是。
看著智旻愛不釋手摸著金磚的模樣，一旁僕役臉上的鄙夷，完全擋不住。
「住在皇宮裡真好！」，智旻開心極了，他從小就羨慕那些有錢人，如果可以，他還想把牆壁都貼滿金箔，讓整個房子亮金金的。
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呢？
智旻東看西看，然後他立刻有了想法。
五
「要漂亮的衣服？」，這次柾國連氣都懶得氣了。
「天氣暖和了，得有新衣服穿」，姜河東說。
「他倒是會享受。看樣子住在宮裡，沒辦法回去，對他來說一點都無關緊要」，柾國嗤笑。
「智旻公子是個實在人」，姜河東說。
「實在！」，柾國哼了一聲，「你還挺會說話」，柾國把手上的毛筆一擱，偏頭想了一下，「朕記得庫房裡不是有幾匹織金綢緞沒用完嗎？拿那個給他」。
那幾匹織金綢緞是為了過年喜氣做的，沒幾個人真的會做成衣服穿在身上，所以剩了一堆，更何況花樣還是去年的，穿出去只會讓人笑。
「是⋯⋯」，姜河東不敢多言。
一匹紅豔燦爛的布匹被送到南院，「是皇上的賞賜」，內侍把布匹放到桌上。
智旻眼睛都亮了，等內侍一走，智旻抖開布匹。
酒紅色織金布披垂在空中，智旻沒看過這麼漂亮的布，「哇～～～」。
倒是一旁的毋道庸看了皺起眉，「智旻主子，這布⋯⋯咱們拿來做桌布嗎？」，這麼庸俗的花色，連做桌布毋道庸都覺得刺目。
「什麼桌布！」，智旻一臉被冒犯了，「這麼好的料子，我就說你們浪費！竟然拿來做桌布！」
智旻不管毋道庸的勸告，堅持要做成春衫來穿。
一穿出去，眾人就樂了，但沒人在智旻面前表現出來。
在他們心裡，智旻就跟個丑角沒兩樣，說出去就不好玩了。
幾天後，柾國批閱完奏摺，示意姜河東把奏摺拿下去，發放給各部。金芝恩送茶上來，柾國背靠著椅背，隨意地問，「最近宮裡有什麼事嗎？」
金芝恩把茶放好，拿著托盤，思索一番，「近日眾女官們說起南院的智旻公子⋯⋯」。
一聽到智旻，柾國眉頭就皺起來，「他又做了什麼？難不成在南院挖池子養金魚了？」，智旻把南院弄得珠光寶氣的事，柾國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穿上酒紅織金布的春衫，在皇宮裡遊逛」。
「什⋯⋯」，柾國訝異地道，「他做成衫子了？」
「是」。
「他不知道那是朕有意羞辱他？」
這句話金芝恩沒有接。
柾國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他又想笑，又生氣，還有一絲道不明的感受，讓他很不舒坦。
「問看看他還要什麼，就說是朕要賞給他的」，最後柾國這樣說。
過沒多久，金芝恩回來覆命。
「怎麼樣，他要些什麼？」，柾國問。
「他問還有沒有那樣的布料，他要做四套」，金芝恩不疾不徐地答。
柾國「嘩」地站起，桌上茶都被他翻倒了。
「俗氣！無知！貪婪！」，柾國大罵，「他到底⋯⋯」，柾國手指著南院方向，抖個不停，「他到底⋯⋯有沒有一點格調！」
然後柾國一摔袖子，「都給他！把最嗆俗的都給他！金子啊，銀子啊，珠寶啊，他要什麼都給！」
五匹紅豔豔黃燦燦的布料送到南院桌上。
十天後，智旻穿著另一件新作的紅色春衫，出南院大門蹓躂。
平常智旻在宮殿裡四處轉，沒什麼人會去理會他，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誰，因為實在太好認了。
——跟朴提學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卻有著最南轅北轍的個性和品味。
這樣還不好認嗎？
智旻今天一樣溜到東院去，他第一次到這裡時，就被告知這地方他不能進去。
這裡是那位朴智旻大人住的地方。
智旻心裡不是很以為然，他大概知道別人是怎麼比較他們兩個的，那些人在底下私語，再加上智旻有意無意地向毋道庸刺探，也就知道了。
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帶來許多前所未有的新知，是田氏王朝的護佑神明。
不是聽說是妖孽嗎？說他穢亂朝廷嗎？
哼，人不在了，就盡說一些歌功頌德的話，還在的時候怎麼不好好珍惜！
智旻把宮殿裡的傳言和他聽來的故事，稍微思索一番，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進去看看的話，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了吧！
毋道庸總說朴智旻是像仙子一樣的人物，也不知是真是假，自己長得跟他一樣，怎麼就沒人說自己美若天仙？
今天門口竟然沒人守著，以往在這打掃的內侍也都不在⋯⋯。
智旻就這樣一路暢行無阻地走進東院。
春日的東院花團錦簇，草木扶疏，久無人居卻不顯寂寥，看得出是經過人用心維護。
不過，就這樣？也沒什麼好看的。
樹啊，花的，城外就一堆了，沒什麼稀奇。
然後智旻踏進屋裡，即便對花沒什麼鍾愛之情的他，眼前的花海仍然讓他深感震撼。
大廳裡擺滿一簇一簇的鮮花，全是沒看過的，分上中下三排，中間一張桌子，上頭放了一個形狀如盤的巨大花器，中間的針山上插著鮮花，有橘黃色，形如鳥喙的花，碩大的扇狀葉，裝飾著豔紅成串的花束，還有一朵嫩黃色的花蕊，像雞冠似地隆聚。
智旻傻傻地盯著花看，一朵接著一朵，眼睛簡直忙不過來。
突地後頭一聲，「什麼人！」，嚇了智旻一跳，他慌忙轉身。
柾國穿著一套淡藍色絲袍，，站在大廳左側房門邊，看樣子他剛剛在屋內。
「我⋯⋯我⋯⋯」，智旻慌得不知該怎麼回答。
「智旻！」，柾國眼睛一亮，然後下一瞬他的目光觸及智旻身上的紅衫，柾國表情立刻冷了下來，「誰讓你進來的？」
「門⋯⋯門口沒人⋯⋯」，智旻慢慢恢復正常，他輕聲開口，「我聞到花香⋯⋯」。
「你會喜歡花？」，柾國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
剛剛那一瞬間，他竟然以為智旻回來了⋯⋯，柾國內心懊惱。
相較於柾國的不悅，智旻倒是很驚喜。
他第一次碰到皇上的時候，皇上認錯了人，自己沒能在這一國之君面前好好表現。現在皇上在這，不就是彌補第一印象的大好時機嗎？
拿定主意後，智旻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這裡的花很特別，跟我平常看到的不一樣」。
這些花是柾國特地從遙遠的南方搜羅來的，請人養在溫室裡，小心照料的，既珍貴又罕見。
「一定很值錢⋯⋯」，智旻接著說。
好漂亮的花，它的名字叫什麼？
月白風清。
我可以種在院子裡嗎？
好。
柾國扯扯嘴角，同樣一張臉，說出完全不同的話。
「可以給我一朵嗎？」，智旻問。
「你不是就愛金銀財寶？」，柾國忍不住了，「要這花回去幹嘛？賣錢嗎？」
智旻微微漲紅臉，「這裡有這麼多花，我只是要一朵⋯⋯」。
「這是我要給智旻的，不是給你的，任何人都不能拿走，一朵也不行」。
給智旻？「我不就是智旻嗎？」，智旻突地覺得好笑。
柾國嗤一聲，然後尖銳地，一字一字慢慢吐出來，「我的智旻人美心美，你·哪·一·點·跟·他·像？好財嗎？膚淺嗎？無知嗎？還是貪婪？說說，你·哪·ㄧ·點·跟·他·像？」
沒料到會聽到這些，智旻瞪大眼，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句話。
彷彿還嫌不夠似的，柾國繼續說，他要讓這個人知道自己犯了多少蠢，「你不知道大家在背後怎麼笑你嗎？你穿著過時的俗氣的衣服在皇宮裡四處亂逛時，有多少人掩嘴笑個不停」，然後柾國逼近智旻，「除了這張臉，你還剩什麼？」
智旻全身僵硬，漲紅著臉，看著近在眼前的柾國，試著想出聲說幾句，但是他腦袋裡嗡嗡作響，不斷出現宮裡內侍、雜役，他們的表情、動作⋯⋯。
「你以為你能代替智旻？」，柾國舉高臨下看著智旻，「可是我的智旻，不會是一個小偷」。
智旻腦子裡轟然一聲，「沒有！我沒有！」，智旻厲聲喊，「那不是我偷的，那是他栽贓給我的！」，智旻抓著柾國的手臂，「他們故意這樣，他們想逼我離開，承務大人都相信我了，他救了我，他讓我跟你見面⋯⋯」。
「放開！」，柾國用力甩開智旻的手朝外喊，「把他帶走」。
柾國想單獨待在南院，所以他支開了隨侍在側的內侍和護衛，但他們都在不遠處，現在聽到柾國喊，金常酉立刻出現，後頭跟著四名護衛，再遠一些是小跑著過來的姜河東。
「我不是⋯⋯」，智旻拼命掙扎，但是護衛仍架著他離開。
智旻回到南院的時候，嘴裡都還喊著，「我沒有」。
六
「智旻主子，別難過了⋯⋯」，毋道庸小聲地勸。
智旻盤腿坐在椅墊上僵著一張臉，沈默半晌，然後開口問，「你說⋯⋯我衣服過時又俗氣嗎？」，智旻記得一開始毋道庸還有勸自己不要拿這布料裁衣。
「這⋯⋯這布料確實是去年的了」。
「你們」，智旻吸了口氣，「你們去年的布料就不穿了？」
「⋯⋯也是有人會穿的」，毋道庸斟酌著用詞。
「嗤」，智旻一揮手，側過身去，「浪費！」
所以有錢的人，不是在於他有多少金銀財寶，而是他能多浪費，智旻氣悶地抬頭看這金碧輝煌的屋子。
所以，他才會被人笑。
「我一開始也覺得這布料是太紅了點，有點⋯⋯嗯⋯⋯俗氣⋯⋯」，毋道庸對著智旻的背影說，「可是智旻主子穿起來就是好看，嘿，還真的是這樣！」
智旻轉回身看著毋道庸，「我穿好看？」
「真的好看」，毋道庸點頭。
智旻看出來了，這宮殿裡唯一一個真心愛護他，關心他的人就是眼前身材高大，長相斯文的男子。
「嗯」，智旻點點頭，「其他人我都不管，毋大哥說好看，我也覺得好看，這樣就行了！」
也許皇帝陛下很偉大，很有權勢沒錯，可是這一刻在智旻的心裡，那偉大至高的形象已經崩塌。他原以為這些皇帝所給的賞賜是一種恩寵，但原來都不是。
在那人的眼裡，自己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小偷！
智旻在魚市打零工，工作很雜，場地腥臭溼滑，他常常要背著魚貨或是幫忙招徠客人，還常要將魚去鱗去骨。智旻住在魚市提供的宿舍裡，魚市管理員有龍陽之好，垂涎智旻許久，管理人的男愛人因為這樣含恨在心，就栽贓智旻偷錢，趁智旻收錢找錢的那天，把錢藏起來，讓魚市老闆以為智旻把錢拿走。
手腳不乾淨的夥計是沒人要請的，這樣做不僅會讓智旻丟了工作，失去棲身之所，智旻未來也很可能再也找不到新的工作。
所以智旻才會對金蒲明充滿感恩之情。
「毋大哥」，智旻認真地看著毋道庸，「如果有人說我是小偷，你會相信嗎？」
「智旻主子偷東西？那怎麼可能！」，毋道庸搖頭，「智旻主子不偷人家東西，也不需要偷東西！」
智旻緩緩綻放一抹笑，然後他用力點頭，「嗯」，我朴智旻不需要偷東西！也不會偷東西！
那個皇帝、那些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不用理他！
智旻下定決心，過好目前的日子就好，現在就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時刻，為了一兩句批評，一兩個眼神卻流落街頭嗎？不值得。
「我餓了」，智旻恢復精神，對毋道庸說，「毋大哥，今天晚上我們吃菜包肉好不？」
就這樣，智旻打算繼續過著他歲月靜好的太平盛世。
偏偏事與願違。
春日裡下了幾場凍人入骨的寒雨，柾國到城外查看房子建造的進度，還有探問暫住在寺院裡的難民，回來的時候淋到了雨。再加上他平日公事繁忙，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於是當天晚上人就病倒了，一病就很重。
柾國高燒不退，整個晚上喃喃囈語。
「如果再不能退燒，就⋯⋯只能請神佛保佑了」，御醫這樣說。
姜河東來找智旻的時候，已經是柾國躺在床上的第二天了。
一群人站在智旻南院屋子裡。
「生病？」，智旻驚訝地說。
「是⋯⋯」，姜河東臉色憔悴，「實在是沒辦法了⋯⋯，連藥都沒喝⋯⋯」。
「生病找醫師啊！找我幹什麼！」，智旻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醫生看了，也開了藥了，偏偏藥就是⋯⋯」。
餵不下去，就算喝了，又吐了出來。
像是一心求死似的。
「那你們找我能有什麼用？」
姜河東想請智旻幫忙餵藥。
「他嫌棄我嫌棄的要死，我去的話，只怕藥沒餵成，還把皇帝陛下氣出個好歹來」。
金常酉站出來，低眉怒喝，「朴智旻，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哼！」，智旻扭過頭。
姜河東連忙制止金常酉，要讓這位智旻假扮成智旻大人，那得心甘情願的才有效果啊！
最後是毋道庸勸服了智旻。
「智旻主子，幫幫皇上吧！皇上他太可憐了！」，道庸說著就要哭了。
怎麼毋道庸這麼大個人，淚腺卻這麼發達。
智旻氣悶地答應了。
坐在龍榻前，智旻後悔的要命。
原以為餵餵藥就好了，竟然⋯⋯。
智旻穿著一件粉色女裝，胸線下方用白色束帶綁著，還打了個蝴蝶結，裙擺上繡著一隻又一隻的白色蝴蝶，若是走動，蝴蝶會像在飛舞一般。
「智旻公子麻煩您了」，姜河東從一旁女官手上接過藥碗，遞給智旻。
智旻拿著藥碗，嘴角抽抽。
穿女裝是先前那個朴智旻有這樣的嗜好？還是這個九五之尊有這樣的興趣？
姜河東和金芝恩退出房間，把門關上，智旻知道他們會待在外頭的走廊等。
智旻轉頭望向床上的柾國，柾國緊閉雙眼，呼吸滿是熱氣，臉頰有著不自然的紅暈。
要把他扶起來嗎？
「放開！」
想到在東院的那幕情景。
還是算了，搞不好這人又生氣。
智旻戳戳柾國的肩膀，「陛下，起來喝藥了」。
沒反應。
智旻只好推了推柾國，「吃藥了，皇帝陛下！」
柾國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沙啞地問，「什麼？」
「喝藥！」，智旻硬聲硬氣地回，他有點怕柾國看到他穿女裝，如果可以，智旻希望皇帝陛下是閉著喝藥的。
不過，柾國突然睜大雙眼，帶著喘氣地喊，「智旻！」
被發現了嗎？發現自己假扮他的愛人？
智旻連忙低頭，胡亂地應，「嗯嗯，唉⋯⋯」。
「你回來了？」
抓著智旻的手滾燙熾熱。
智旻忙喊，「藥藥藥！」，可別灑了。
「智旻！」，躺著的柾國坐了起來，抱住智旻。
智旻忙著伸長雙臂，把藥拿遠一點。
「你沒事了，你回來了」，柾國摟著智旻，人靠在智旻肩上，語音破碎，「我好擔心，我什麼都沒能知道⋯⋯」。
智旻順著柾國問題回答，「好好好，我沒事，我回來了，我都知道，你不用擔心」。
「我怕」，柾國智旻胸口嘶喊，不過由於他生病虛弱，所以聲音不大，「我怕我害了你」。
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哈哈哈，你怎麼會害我呢！」，智旻慢慢地把手收回來，準備要餵柾國喝藥，「來，我們⋯⋯」。
「我怕我害死你」，柾國哽著聲，「我再也看不到你，我知道，我知道會這樣⋯⋯。但我怕，我怕我沒治好你，我沒辦法⋯⋯沒辦法原諒自己⋯⋯」。
「噢⋯⋯」，智旻好像有點懂了，是在說朴智旻受傷，陛下送他回去的那件事吧！
要是，沒治好自己的愛人，反而害他喪命，那真的很糟⋯⋯。
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死，所以費盡辦法，即便知道送對方離開，以後就再也碰不到面，仍然得試著做看看。
五年了，不知對方是生是死
「我沒死」，智旻訥訥地說，「你放心吧！我都好了，沒生病，沒受傷」。
柾國呆呆地看著智旻，聽著智旻說他沒死沒受傷，「嗯⋯⋯」。
應該是放心了吧！
「我們喝藥好嗎？你生病，得喝藥才能好」，智旻把藥端到柾國面前，用湯匙舀起。
柾國沒再說話，原本智旻以為柾國會開始說一些離別後的思念或是他滿腔的愛意，但是似乎知道智旻沒事了，柾國就滿足了。
「啊～」，智旻示意柾國把藥喝了。
喝了吧！拜託！
柾國緩緩張口，含住湯匙，把藥吞進去。
太好了！
趕快喝完，自己就能趕緊溜了！
智旻嘴角微微揚起。
柾國盯著他的微笑看。
「來，再ㄧ匙哦！」，智旻像在哄小孩一樣。
智旻打小就在魚市工作，有時候魚老闆的孩子小，他得幫忙照顧，所以雖然也才七八歲，但智旻背著孩子，唱搖籃曲、餵奶、換尿布都很拿手，現在他餵柾國吃藥就像他以前照顧小孩，駕輕就熟。
柾國默默地喝下。
這麼安分⋯⋯，智旻難以將眼前的柾國跟東院裡言語刻薄的人視為同一人。
漸漸地柾國的大眼開始蓄積淚水，滑落臉頰，但是他仍默默喝藥，帶著微笑看著智旻，眼睛眨也不眨。
這樣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啊？
這樣一直看著人，是看怎樣啊？
智旻在心底嘀咕。
該不會腦子燒壞了吧？
這樣看著人，看得人心裡酸酸的⋯⋯。
沒一會藥喝完了，智旻的任務結束。
柾國仍然盯著智旻看，什麼話都沒說。
就這麼想看到對方嗎？
智旻說不出「不要再看了」，也說不出「我要走了」，於是他開口，「你睡吧！我陪著你」。智旻讓柾國躺下，他掀開棉被，合身躺在柾國旁邊。柾國伸手摟著他，智旻可以感覺得到柾國沒有什麼力氣，於是他反抱住柾國。
這似乎讓柾國很安心，他鬆開了手。
智旻開口想催促柾國趕快睡，他好趕快離開，驀地他的唇被另一雙唇貼上。
智旻瞪大眼。
柾國吻了他。
柾國的吻，滿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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