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柾國不是很想去在乎，畢竟智旻他的確出身平民，他不是上流社會裡的人。柾國試著把那些難以言明的情緒忽略，可是越來越難。
他一直能聽到智旻被人用「打雜的」叫來叫去，在學校碰到，智旻手上總是一堆東西，那些都不是智旻的。
難堪又憤怒。
柾國想把智旻叫來罵，叫他拒絕那些人。
可是那些話都好像罵到自己。
明明被當作工具人，忙東忙西的是智旻，但是每一句「打雜的」，每一個輕蔑的眼神，都像打在他臉上的巴掌。
十三歲的柾國，再次嚐到懊悔的滋味。
這天柾國實在是忍耐不下去，他在智旻幫人拿書本、樂器的時候，憤憤地搶了過去，對著那些人大喊，「自己的東西自己拿，要拜託別人，就要說「請」！智旻他是我的僕人，不是你們的！」
然後他火大的把東西扔在地上，「砰」地好大一聲。
全部的人都嚇到了。
柾國喘著氣，看著地上的書本和直笛，然後他抬眼兇狠地朝四周望去。
跟他眼神接觸到的人，心虛的把頭低下來，有人怯怯地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課本。
然後柾國的眼神跟智旻接觸到。
智旻一開始愣愣的，他看了看地上的書本，又看了看周圍的人，然後是柾國。一股委屈憤怒從胸口噴發而出，什什麼啊？這傢伙以為自己是誰？什麼我是他的僕人？這些人都一樣，他們都一樣，他們把人分類，自己被劃在最低等的那一列。
智旻抖著聲音說，「是我自己要幫他們拿的！」，眼前這個人把自己的尊嚴踩在地上，他自己高高在上，他以為這樣做是在幫自己，所以自己要滿懷感激，匍匐在地對他大呼萬歲！？「你走開！」，智旻雙手放在柾國的胸前推打他，像小時候把柾國推出去門外那樣，「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不要你管！」，智旻氣憤的眼淚從眼眶裡掉出來，內心的屈辱感強烈得把人都淹沒，讓人沒法喘氣，「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是在幫你！」，柾國抓住智旻的手。
智旻狠狠抽出來，「誰要你幫！」
柾國也生氣了，「你被人當工具人很爽是不是！」
「對！很爽！」
馬的，柾國從沒有罵過髒話，但現在他超想飆髒話的。
「什麼你的僕人！我不是誰的！」，智旻憤怒的淚水從臉上滑落，他連擦都不擦，任它們沿著臉龐，大滴大滴的在下巴那匯聚，滴落地面，就像他的尊嚴一樣，「你最了不起，你最偉大，你最厲害！是不是！」
「你明明就是我的⋯⋯」，柾國還想再講，但是智旻雙眼蓄滿眼淚，他胸部劇烈起伏，那雙眼滿是痛苦和憤怒，柾國話說不下去，卡在喉嚨裡。
「我不要你幫我，我不需要你幫我！你那麼厲害，那麼偉大！可是我不需要！」，智旻說完，踩著憤怒的步伐走了，連看都沒看其他人一眼。
回家的路上，智旻跟柾國坐在車後座，兩人一句話都沒說，智旻的眼睛紅腫，看著窗外，絲毫不理會坐在他旁邊的柾國。
柾國想說些什麼，他胸口悶的要死，最終只是深吸一口氣，把話都吞回去，現在說什麼，智旻都會覺得自己不對。自己只是想幫忙啊！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僵局，直到學期結束。
暑假來臨，柾國參加了幾場馬術比賽。智旻沒有去，他待在別墅裡工作。
一個月後柾國回來了，走到四樓房間敲門。
智旻一開門，看到是柾國，他的臉就繃起來，聲音粗啞地問，「幹嘛？」
「這給你」，柾國把手上拿的獎牌遞給智旻。
「什麼？」
「我得獎了。」
「喔。」
尷尬。
「第幾名？」
「第一。」
「⋯⋯喔。」
柾國的手還在半空中，然後他一臉煩躁地拿著獎牌的帶子，硬是把它套在智旻的脖子上。
智旻低下頭把獎牌拿起來看，上頭寫著「冠軍」。
「就這樣」，柾國不等智旻說些什麼，右手放在後腦勺上，轉身走了。
智旻摩挲著手上的金屬牌子，嘟噥了一句，「⋯⋯白痴。」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沒什麼改變，但是柾國的小霸王脾氣似乎收斂了一些，他要智旻幫他做事，不再態度那麼高傲，只是有時候不小心會不耐煩，然後又咬著下唇，改了語氣。
「我⋯⋯我是說⋯⋯你有空的話⋯⋯陪我彈琴⋯⋯。」
「好」，智旻沒有為難他。
柾國不自在的轉過頭去，然後帶著一點逞強的表情，清清喉嚨，「嗯。」
開學後，可能是上學期智旻大鬧那麼一場，所以沒人再叫智旻幫忙做事，雖然智旻並不介意。大部分的人都帶著一種疏離，畢竟曾經把人當工具人使用，突然要一百八十度轉彎當朋友，實在太奇怪了，倒是蓋特偶爾會跟智旻說一兩句。
就這樣過了一年，智旻十七歲了，讀完這年就要畢業，想著大概要跟班上同學維持這種狀況直到畢業了，沒想到某一天，一個臉上滿是雀斑的男生，在下課時候，拿了一條巧克力放到智旻桌上，「給你。」
智旻抬頭看，他記得這個男孩子叫梅爾，「給我？」
「嗯」，梅爾點點頭。
「謝謝」，這是智旻第一次在班上收到別人給的零食，他有點受寵若驚。
「不會」，梅爾展露一抹笑，然後說，「我可以坐下來嗎？」
智旻呆了一下，然後趕緊說，「當然可以！」
這一天智旻交了一個朋友。
梅爾家境還不錯，他爸爸在英國海關工作，職位頗高，媽媽是一個商人的女兒，經營一家連鎖珠寶店。他這樣的家世背景，在這所貴族學校實在說不上特殊，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他人也挺親切的。
「你真的是在柾國王子那當僕人啊？」
「嗯⋯⋯。」
「那你薪水很多吧！」
「啊？」
「我看你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很貴的牌子耶！」
「喔，那是大魔⋯⋯幫我買的」，智旻把對柾國的暱稱消音了。
「王子殿下對他的僕人都這樣大方啊？」
智旻想了想，「好像沒有⋯⋯。」
果然。梅爾笑了笑，「看樣子王子殿下對你很好。」
天方夜譚了吧這是，「哈哈哈哈」，智旻沒有靈魂的笑。
「你不知道大家為何都不叫你幫忙做事了嗎？」
智旻一臉疑惑。
「王子殿下把你手上東西搶過去扔在地上，說你是他的僕人，誰還敢使喚你！」
說到這裡，智旻的怒火就燒起來，「對！他要我只能供他大爺使喚不是嗎！」
梅爾不敢置信的看著智旻。朴智旻還真的一點都沒搞懂耶！王子殿下這樣幫他出頭，結果朴智旻卻認為王子不喜歡自己的僕人幫別人做事。
這邊智旻卻認為梅爾不了解柾國，柾國是真的不爽自己的僕人被別人使喚。
真正的答案，要問柾國本人才能知道了。
柾國知道智旻跟梅爾結交後，對智旻說，「朴智旻，那個梅爾你離他遠一點。」
智旻立刻一臉防備，才想說這個大魔王改了，結果還是一樣，「我跟誰當朋友，都不關你的事！你該不會又說人家是下等人，說他髒吧！」
柾國又氣又憋屈，一口氣梗在胸口，都快嘔出血來了，「你是白痴喔！那個梅爾一看就不安好心眼，跟什麼下等人有啥關係！」
「誰知道！在你眼裡有幾個是好人？」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跟誰當朋友，要經過我批准！」
「憑什麼！」
「憑我是你的主人！」
「那又怎樣！我只是在你家工作，你管太多了吧！」
柾國眼睛瞇了起來，「長大了，翅膀硬了，給你一點顏色，你就以為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說話沒大沒小，你的「殿下」呢？」
智旻咬著下唇想罵回去，偏偏又不行，「你只會拿身分壓人你還會做什麼？」
「我還可以把你們趕出去，不是嗎？」
「趕出去又怎樣！我可以出去工作了，我可以養活我媽媽，怕你喔！」，沒錯，智旻確實是這樣想的，小的時候還會害怕沒地方可住，現在不一樣了，他十六歲了，都高中了，再熬幾年，他就可以出去工作，不用再看這個王子的臉色。
柾國邪惡的笑了，「朴智旻，虧你年紀還比我大，你真的忘記我是王子殿下了。我的身分真的很好用，你以為我只住在山裡頭的別墅，什麼都管不了？我要整你的方法多的是，你覺得你有辦法在外頭找到工作嗎？我一句話，就沒人敢用你了。」
這傢伙⋯⋯這傢伙⋯⋯還是跟以前一樣惡劣！
智旻想到自己當初不就是不願意幫他擦鞋嗎！結果就結下這樣的孽緣。早知道，當時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衣服擦，也要把鞋給擦乾淨了！
看到智旻憋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柾國滿意了，「我不准你跟那個梅爾來往，知道嗎？」
智旻看都不看他，氣到雙眼都紅了。
「回答我。」
「是，王子殿下！」
到了學校，下課時間，梅爾照往常一樣來找智旻聊天，他發現智旻悶悶的。
「怎麼了？」
「沒⋯⋯」，智旻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他還是忍不住，於是把柾國限制自己交友的事都跟梅爾說了。
末了，「他真的莫名其妙！」，智旻拍桌。
梅爾的眼神閃爍一下，然後跟著義憤填膺地說，「這也太誇張了吧！」
「就是！」
梅爾思索了一下，然後說，「智旻，這樣的話，我是不是應該從今天開始不要再來找你聊天？」
智旻張了張嘴，然後心一橫，「不用，咱們不理他！總不能都被他這樣控制住了！」
「也是」，梅爾露出安心的微笑，「總不能讓智旻你一輩子都沒朋友吧！」
一輩子⋯⋯，智旻渾身起雞皮疙瘩，不行不行，太可怕了，「對，不能這樣⋯⋯。」
「智旻，要不今天放學，我跟你一起去看電影，我帶你去。」
看電影？黑黑的，不要好了，雖然自己從沒在電影院看過。智旻搖頭。
「怎麼了？」
「我怕黑⋯⋯。」
「哦」，你怕嗎？那我就安心了，「沒關係的，聲音很大，電影院都是立體環繞音響，你總不能一輩子都沒到電影院看電影吧！」
好像也有道理。
「而且，很多人的，你不是一個人在裡面。」
嗯嗯，「好！」，智旻豪氣干雲的答應了。
九
「人跑哪去了？」，柾國坐在車裡等著智旻，現在已經過了放學時間了。
「殿下，要不我下車去看看？」，喬治開口問。
「不了，我去找他好了」，柾國打開車門走出去，他抬頭看看天色，陰陰的，感覺快要下雨了，「這傢伙到底去哪了？」，柾國把傘拿出來，朝著智旻的教室走。
走廊上空蕩蕩的，起風了，柾國的瀏海被風吹起，露出他的額。烏雲密佈，讓教室看起來跟晚上一樣。
「王子殿下」，有人悄聲呼喚柾國。
柾國停下腳步，轉過頭朝著來人看去。
是梅爾。
「什麼事？」，柾國眉頭皺起，一臉不悅，他不喜歡梅爾。
「我想請你幫個忙⋯⋯」，梅爾一臉討好的模樣。
「我拒絕」，柾國腳跟一旋，轉過身去，繼續朝智旻教室走去。
「殿下連聽都不聽？」
「你請我幫忙，不就該知道我可以拒絕嗎？」，柾國邊說邊查探，教室裡沒有人，電燈沒亮。
梅爾還沒走，他觀察著柾國。
柾國心煩意亂，臭著臉經過梅爾的身邊。
「殿下找人？」
柾國沒理他。
「找智旻嗎？」
柾國扭頭過去，「你知道他在哪？」
有反應了，嘿嘿，「殿下要我幫忙？」，梅爾微笑，「應該知道我可以拒絕吧！」
柾國一聽，繼續往前走。
「唉唉唉，我知道他在哪」，怎麼這個田柾國軟硬不吃的，「你不是想找他嗎？」
「你又知道我是在找他了？」，柾國反問。
「殿下不用故意裝不知道，智旻他被我關起來了，只要殿下幫我一個忙，說一句話就好，我就放了朴智旻。」
「那你繼續關著他好了」，柾國冷笑，「拿一個僕人要脅我？哈哈哈！」
怎麼會這樣呢？跟自己想的都不一樣，眼看著柾國就快離開自己視線了，「智旻他怕黑不是嗎？」
柾國這次停下腳步了。智旻非常怕黑，他怕的全身發抖，如果他是被關在那樣的地方⋯⋯
「一句話，幫我跟司法部長說一句話就好」，梅爾看著柾國，帶著得逞的微笑。
就看著柾國飛快走了回來。
梅爾的笑容擴大，「只要跟他說我爸爸上次犯的那點小錯⋯⋯」，梅爾話還沒說完，柾國已經來到他的面前，右手一揮就是一拳，紮紮實實地打在梅爾的左臉上，梅爾沒有防備，整個人往後仰倒，摔在地上，柾國蹲下來，抓住梅爾的衣領，壓低聲音，但話語冷冽，「我一間一間找，也能找到智旻，你最好祈禱我很快就找到他，要不然，你會死得更慘！」，說完，柾國狠狠把梅爾甩到地上。
「你找到也沒有用」，梅爾抓著自己的臉，喘著氣說，「鑰匙在我這。」
柾國緩緩轉頭，半垂著頭看著他，表情陰狠。
梅爾當著他的面，把鑰匙拿出來，在柾國的面前晃，「哈哈哈哈哈哈」，梅爾放聲狂笑，只是這笑很難看，因為他的左臉腫起來了，然後他把鑰匙扔到走廊外頭去。
「你爸不知道吧！」，柾國開口說話。
「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他的蠢兒子在扯他後腿。」
「對，我是蠢，但朴智旻更蠢！超好騙」，梅爾毫無顧忌地恥笑智旻，「裝作不在意，但是明明急得想殺了我，卻沒空這麼做的你，看起來也蠢得要命！」
「很好，你媽媽的連鎖珠寶店也別想開了。你爸爸在外頭的情婦，我會讓她曝光。」
「你怎麼⋯⋯」，梅爾驚訝的瞪大眼。
「你們班所有同學的資料我都看過了」，柾國站了起來，「所有利用過智旻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梅爾側臥在地上拼命喘著氣，原本他爸爸只是犯了一點小錯，現在卻變成了醜聞⋯⋯。
父親要是知道⋯⋯知道是自己害的⋯⋯，梅爾的臉色真的變了。
柾國一離開原地，就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他班上的同學克魯尼，克魯尼是班長，他爸爸剛好是警察局局長。
打雷了，雨嘩嘩嘩地下了下來，遮蔽了視線。梅爾有一件事情說對了，他真的很急，他得趕快找到智旻。
晚上七點，眾人終於找到智旻，他人被關在視聽教室的監控室裡，獨自待在裡頭二個小時。
十
雷聲隆隆，像地獄之門打開了，裡頭的妖魔鬼怪都將被放出來。四周一片黑暗，黑暗中彷彿有不知名的生物在呼吸，他們何時會出現，何時會來把自己抓走？為什麼自己全身動彈不得？
好可怕好可怕！
不要！
智旻渾身戰慄，尖叫就在他的喉嚨口，不過因為某種原因，他沒法用力叫出來。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天使的面孔。
智旻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看著眼前的這張臉。濃眉寬額，高挺的鼻樑，小巧的唇。臉頰紅潤，淺淺地呼吸著。陽光透過床柱上的白紗灑在他身上，看起來一片安詳。
智旻認出來了，這個人有天使般的面孔，卻是個披著羊皮的狼。
田柾國。
智旻喘過氣來，眨眨眼，看看四周圍，這裡是柾國的寢室，他們躺在柾國的床上。一看清楚他們躺在床上的姿勢，智旻倒吸一口冷氣，他知道自己為何動彈不得了。
柾國的手環抱著自己的腰，另一隻手繞過自己的脖子擱在枕上，他的腳勾著自己的雙腿。自己像一只抱枕一樣，讓對方抱著睡。
好溫暖，感覺很舒服，讓人想再閉上眼睡一會。
不過，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說什麼也不想待在這人懷裡，跟他一起睡。
死都不要，可怕的妖魔鬼怪都比不上眼前的這位。
腦海裡昨日的回憶一幕一幕浮現眼前，智旻驀地有點心虛了。
只記得觸目所及一片黑暗，突然這個人出現了，帶著光亮把自己救出去。雖然很無奈，但是他陪著自己睡覺，可以聽得到他的嘆息聲。「好了，沒事了，睡覺吧，傻瓜」，他這樣說著，好像還象徵性地拍拍自己的背。
這個人是自己的主子。
田柾國王子。
智旻把頭埋進去柾國的懷裡，他不想面對接下來羞恥的回憶。
天哪，昨天自己抓著柾國的襯衫，哭得要死要活。
天哪！
得趕快離開這。
反正這個人超難叫醒的，對，所以可以趁現在趕快起來！
智旻小心翼翼地把柾國環在自己腰上的手移開，然後是大腿，柾國哼了一聲，智旻緊張的要死。後來發現根本是多此一舉，對方睡得跟豬一樣，打雷了都不一定會醒⋯⋯
智旻離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房門前，然後慢慢地打開門，呼，床上的人連動都沒動。智旻轉頭回去，安太太正站在門口，智旻嚇得拿手捂著嘴，把尖叫捂住。
「殿下⋯⋯」，安太太話還沒說完，智旻拿另一隻手捂著她的嘴。
然後智旻飛快竄出來，把門關上。
「呵呵呵」，智旻對著安太太傻笑。
「智旻公子早安，昨晚睡得好嗎？」，安太太穩若泰山地問。
智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後輕輕地點頭。安太太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殿下還沒醒？」
智旻再度點頭。
「他該起來了」，安太太伸手要開門，智旻抓住了她的手，帶著哀求的眼神，然後一步一步慢慢移動，等到差不多了，智旻鬆開安太太的手，鬆開的瞬間，人一溜煙地跑了。
安太太看著智旻落荒而逃的背影，勾起了嘴角。
這個傻孩子，他是能逃到哪去？
七點半，智旻慢慢踱步到別墅前門那，喬治已經把車停在那了。
智旻硬著頭皮，一步一腳印地踩著地板，來到車前。感覺死刑犯赴刑場就是這樣的心情⋯⋯
打開車門，柾國人已經在裡頭了。
智旻抱著早死晚死都得死的決心坐上去。
原以為柾國會說些什麼，例如說罵自己，說他早就交代過，不可以再跟梅爾有來往，罵自己活該，笨得跟豬一樣⋯⋯反正就這一類的。
但是整路上柾國一句話都沒說。
很好，應該是打算晚一點再來修理自己，例如說回到別墅後，叫自己幫他按摩，要自己幫他寫作業，陪他彈琴。
搞不好會找來一大盤西瓜，要自己去籽，要不然可能是整疊的襯衫，要自己熨平疊好⋯⋯
越想越不妙。
學校到了。
智旻苦著臉，抱著書包下車，柾國瀟灑地自顧自地走了，什麼都沒說，他知道越是這樣越折磨。
智旻來到教室，才發現梅爾不在。
蓋特一臉平靜，大家也是，好像昨天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一樣。
老師走進來了，很正常地上課。
智旻最後忍不住問了蓋特。
蓋特奇怪地看著他。
「怎怎麼了嗎？」，智旻摸摸臉，想說自己臉上有什麼沒洗乾淨的。
「朴智旻，你的主人是誰？」
「田田柾國啊⋯⋯」，智旻結巴。
「那你怎麼會認為梅爾還會來學校？」
「他請假喔？」
蓋特簡直是恨鐵不成鋼，「他被退學了，昨天就被帶去警局了！」
「啊？」，智旻訝異，「為什麼？」
「違法監禁，侵犯人身自由」，蓋特看著眼前這個「人身」。
「噢⋯⋯」，也對，太好了，自己一點也不想看到那個人。
然後蓋特看著自己的書，丟下一句，「你服侍王室成員，交友還是要謹慎些，免得為你家主人惹來麻煩。」
「啊？」
蓋特聽到智旻疑惑的聲音，扭頭過去看智旻，「梅爾他把你關起來，是要柾國幫他爸爸說情。」
說情，幫他爸爸說情。
所以昨天不是梅爾無聊整自己？
智旻臉紅了起來，辣得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梅爾是利用自己，要脅柾國？
他怎麼會以為自己有那個價值可以讓柾國答應？
從哪裡想來的！？
好丟臉。
而且，這一切都被柾國說中了，梅爾他真的不安好心。
當時自己跟柾國怎麼說的？好像說在他的眼裡，有幾個是好心人？還問他憑什麼管自己交朋友⋯⋯
智旻覺得血液直衝上腦部，都要噴發出來了。
蓋特似乎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又加了幾句，「柾國昨天忙得要死，聽說他親自去找你，把你救出來？」
天老爺啊！
為什麼～～～
為什麼～～～～～
田柾國幹嘛？？
為什麼自己要欠他人情？
都已經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了，被他欺壓成這樣了，還要讓他救了自己～～～
智旻後來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座位，怎麼上完一天的課。
放學了。
智旻跟柾國再度坐在車上。
智旻坐得很筆直，好像在當兵，柾國從小就被要求言談舉止，他坐姿很端正。兩個人像一組娃娃似的，被擺在車後座。
喬治從後照鏡看到了，忍不住發噱。
回到住處後，智旻一把抓住柾國的書包，低著頭語速飛快，「我幫你寫作業！」，然後人就跑了，連電梯都沒搭，一路爬上四樓。
「做賊心虛啊？」，看著智旻落荒而逃的模樣，柾國忍不住這樣說。雖然是這樣，柾國緩緩勾起嘴角。
智旻打算要好好謝謝柾國，畢竟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結果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事，這個謝謝就被智旻給收回去了。
反正田柾國小時候拿鬼故事嚇自己，也沒道歉過！
原來智旻要畢業了，他申請一所大學順利錄取了，智旻打算未來好好念，申請獎學金熬完這四年。柾國卻嫌那所大學太偏僻，又另外幫他找了一所更近的，更知名的學校，智旻的成績很好，但那所學校獎學金申請卻更難申請，智旻要很用功很用功很用功才有可能。
要不然他沒錢可以唸完。
「誰要他雞婆！」，管太寬了吧！太自以為了吧！叫了他幾年的殿下，就以為可以掌控別人的人生了？
「殿下說要幫你出學費」，可琳輕聲的說。
「媽媽，我們不可能拿那筆錢」，雖然智旻是很想啦！畢竟是田柾國自作主張，「我可以繼續唸原本申請的那所學校。」
就這樣，柾國跟智旻槓上了。
「你申請的學校太遠了。」
就是遠才好！要不是南極沒有大學，不然本大爺早就去唸了！智旻很想大喊他朴智旻現在就要搬出去，可是他沒錢，所以喊不出來。
「你確定你有錢可以租房子？」，柾國眨眼又一刀。
「我有存錢！」
「你知道在英國租房子一個學期要花多少錢，有多少人半工半讀卻沒法把大學念完。」
智旻知道，可是他不甘心，「⋯⋯大不了不唸，又不是非讀大學不可。」
「我未來也會唸那一所，你得跟我一起唸。」
這才是主要原因吧？
就這樣智旻畢業，被送到柾國幫他安排的學校。
十一
大學很近，比柾國唸的學校還近。
智旻坐在車裡，覺得絕望的要命。他的人生好像沒機會看到光明⋯⋯
原以為在谷底了，沒想到還有更谷底的——柾國開始交代了。
「課都選好了，那些雜七雜八的社團都不准去，我一下課就會來接你，誰約去聯誼、吃飯，一概不准。你那麼笨，下課時間不准亂跑，免得到時候做一些丟我臉的事，。」
是是是，你好厲害，阿不就好棒棒～
校門口到了。
太好了！
智旻沒等柾國唸完，背著背包打開車門就要下車，柾國一把拉住了他，「拿去。」
智旻手裡多了一支手機。
「我打給你的時候，你人就算在廁所也要接」，說完也不等智旻回話，柾國啪地把門關上，車子就開走了。
智旻拿著手機，立刻想把手機丟到垃圾桶。可是，手機很貴⋯⋯。節儉慣了的智旻，最後嘟著嘴把手機放進背包裡。
結果他忘了關靜音。
說忘了也不是，智旻是不會用。
他這輩子用的奢侈品都是柾國買給他的，這支手機也是，智旻生平第一次拿手機，所以他不會用。
下午，柾國放學了，他坐在車裡讓喬治開去智旻就讀的大學。在車上，柾國打電話給智旻。
沒人接。
柾國臉色一沉，又打。
還是沒人接。
再打。
一樣。
等到智旻帶著笑臉，出現在門口時，柾國已經在原地等他半小時了。
才上了車，柾國噼哩啪啦，「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啊？」，智旻被罵得不明所以。
「我打給你，你沒接！」
智旻把手機找出來，不滿地咕噥著，「又沒響⋯⋯。」
手機一開，未接來電八十四通。
智旻瞪大眼。
這是怎麼打的？
柾國帶著陰陽怪氣的笑看著他。
「手機⋯⋯它沒響⋯⋯」，自己又不是故意的。
柾國把智旻的手機拿過來看，幫他把聲音打開，再打了一次，手機這次響了起來。
智旻立刻就笑了，然後趕緊幫自己解釋，「所以，是它的問題，不是我！」
「隨便」，柾國把手機扔回去給他，「你讓我等了半小時，回家你要幫我燙衣服。」
「噢⋯⋯。」
接下來智旻最想做的事就是把發明手機的人大卸八塊。
手機幾乎是柾國的眼線，去哪裡都會被找到，智旻再度悔恨當初年少不懂事，誰都可以惹，幹嘛惹田柾國。
田柾國就是把手機當手銬在用。
這天柾國要去法國一個月，他參加了國際馬術比賽。
智旻從沒這麼快樂過：大魔王不在。
想幹嘛就幹嘛，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耍廢就耍廢，沒有人要自己幫他按摩，幫他鋪床疊被，說這個不行，那個不可以，說自己有多笨，沒事就罵自己白痴⋯⋯
越說越多，就越想越開心。
智旻把手機留在住處，跟人去玩了。
反正要算帳，也要一個月後。
智旻是這麼想的。
晚上柾國就打電話過來了，手機在智旻的床上亮了起來，又暗了下去。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直到沒電為止。
然後換樓下的電話響了，那電話可以視訊。安太太接起來的時候，就看到柾國陰沈的臉色。
「智旻公子？他還沒回來。去哪了？他說他跟朋友出去了。什麼名字？健一」，安太太處變不驚的講電話。
才講到一半，智旻開心的回來了。
嘿嘿，健一來到倫敦找他，這真是驚喜。他們剛剛一起去吃飯，健一還是跟以前一樣，誠懇又踏實，聊天聊得好愉快，都忘了時間了。
柾國從手機螢幕可以清楚看到他的奴隸帶著滿臉的笑走進大廳。
「智旻公子，殿下打電話來找你。」
就看到智旻的笑容消失了，他驚慌地看著安太太，然後目光轉到螢幕上。
很好，終於注意到自己了，朴智旻。
下一秒，智旻衝過來，然後畫面就黑掉了。
柾國愣愣地看著黑色螢幕。
你媽的，朴智旻，很帶種，掛我電話！
這邊智旻喘著氣，手還在電話的通話停止鍵上。
安太太平靜地看著他。
智旻臉扭曲起來，「安太太，我⋯⋯。」
「殿下回國日期在十月七日。」
所以自己還可以多活幾天⋯⋯。
晚上智旻點著燈躺在床上睡覺，抱著能玩一天是一天的心情入睡。
也不知道睡到幾點，就聽到外頭依稀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他人呢？」
「睡下了⋯⋯。」
過一會，房間的門被用力打開，智旻還恍恍惚惚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有人壓在他身上，「朴智旻，睡得很熟嘛⋯⋯」，來人用力掐著智旻的下巴，智旻終於睜開眼睛，就著暈黃的燈光看清楚對方。
是混世大魔王。
「⋯⋯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夢，對對對，我在做夢，是夢是夢⋯⋯」，說著智旻閉上眼打算再睡回去。
「你敢閉上眼睛試試看。」
「我不聽不聽，你是幻覺，你不是真的⋯⋯」，智旻緊緊閉上眼，喃喃地碎語。不可以，不能是今天，不能！十月七號還沒到！田柾國不可以回來！
「朴智旻，你很有膽嘛，掛我電話，啊？」
「我沒有，是斷訊！」，智旻急中生智，他睜開眼說瞎話。
「斷訊？才幾天你就會說謊騙我？」，柾國氣到想笑。
智旻緊緊抓著胸前的棉被，他的嘴因為柾國的手指捏在頰上，所以高高嘟起，話都不好說了，一不小心還會咬到頰內的肉。
「你份開偶，很動！」
「啊？」，柾國故意裝聽不懂。
智旻用手推他，柾國卻捏得更緊，智旻乾脆硬是把嘴巴抿起來不說話，要不然他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你不講話？」
「嗯哼」，智旻全用鼻音。
「講話！」
「哼！」
「我叫你張嘴講話！」
智旻把嘴閉得死緊，眼睛瞪得大大的，瞧著柾國，一副看你能怎樣的模樣。
「很好！」，柾國氣得要命，他用雙手去扳開智旻的嘴，智旻嗚嗚嗚的掙扎，死都不張開。
然後，也不知道柾國是怎麼想的，他湊上自己的唇，含住了智旻的嘴。
智旻愣住了，他可以感受到柾國的唇包覆著自己，他的舌頭強硬地頂在自己的唇縫，試著撬開自己的嘴。
「你⋯⋯」，智旻張開嘴了，柾國的舌頭就這麼探了進去。
然後，他們的舌尖相觸。
這一秒，柾國終於停下來了。
詭異的寧靜。
兩人大眼瞪小眼。
柾國把舌頭收了回去，智旻正鬆了口氣，下唇就一陣滑溜的感覺。
柾國舔了智旻的下唇。
智旻眼睛再度瞪大，然後他用力推開柾國，柾國沒有防備，被他推下床去。
「你幹什麼！」，智旻用手抹著唇，對著床下的柾國喊。
這是我的初吻！初吻！
啊～～～
柾國從床下站起來，他生氣地看著智旻，因為智旻把他推下床去，可是看到智旻拿手抹著嘴，他的唇因為這樣變得紅腫，柾國驀地心虛。
「剛剛那是⋯⋯意外⋯⋯不小心碰到的⋯⋯你卻把我推下床，你是故意的！」，柾國還惡人先告狀了，可是表情有點不自然。
「什麼意外！你後來⋯⋯」，智旻實在說不下去，然後他驀地改口，「對，是意外，你說的沒錯」，是意外是意外，是意外的所以不算！
智旻離開床鋪，推著柾國離開，柾國一反常態也配合著他，沒什麼掙扎，就這樣一路半推半就地走到門外。
「你出去，出去，出去」，智旻邊推邊喊，然後砰地關門。
門一關，兩人同時靠在門板上喘氣。
柾國的臉整個紅了，胸口又慌又癢，感覺心臟都不是自己的，好一會臉上的紅暈終於退去，柾國強整自己的表情，手用力爬梳額前的瀏海，然後帶著逃亡的速度離開。
智旻在房內，人沿著門板往下跌坐在地板上。
心跳得好快。
太快了。
臉好燙喔！
智旻先是拿手撫著胸，然後又拍拍自己的臉，要自己冷靜一點。
沒用，心跳還是一樣，血液在血管裡奔流著。
天哪⋯⋯
怎麼會這樣⋯⋯
世界上有這麼多人。
偏偏⋯⋯
啊～～～不要不要不要！
智旻把臉埋在膝蓋裡，雙手抱著頭。
不要！
他內心拼命吶喊著。
可是心底有一個聲音很明顯，很固執，怎樣都不肯消散。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智旻的聲音從胸口擠壓出來，「拜託不要！」，好像這樣做、這樣喊，那個聲音就出不來，他就一輩子都好好的。
可是心底的聲音還是浮現，毫不理會智旻的瘋狂否認。
「你喜歡那個人喔！」
你最討厭的混世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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