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站在走廊上看著門板,柾國已經很熟悉上頭的紋路了。
智旻又生氣了。
柾國蠻習慣智旻情緒突然說變就變的,尤其是智旻總是說著說著就生起氣來,又罵又推的。但柾國認為這樣很好,只要智旻不是有氣無力,消沈悲傷,就都沒事。
況且,生氣的智旻,像炸毛的貓,好像很兇,但毛絨絨的,讓人想摸摸他的下巴,撓撓他的耳後。
這隻毛絨絨的貓親吻了自己,說是為了表達謝意和獎勵。
是這樣嗎?
才開口問,智旻就生氣了。
智旻這樣可愛單純的人,他會不會不知道親吻還有別的意思?
柾國手支著下巴,有點擔心。
他知道男生跟男生不親嘴的嗎?就算真的西方人會用親吻表達謝意,但是不親嘴啊!
還是智旻了解親吻的涵義,然後親吻了自己呢?
柾國心口鼓脹著,好像有什麼要從胸口竄出來了一樣。
柾國用力甩頭。
不會的,智旻不是那樣的意思。
雖然這樣想讓人鬆了口氣,但不知為何鼓脹在胸口的情感,霎時洩了氣,還往下沉,胸口變得重重的。
這種感覺以前有過。
柾國憶起小時候媽媽跟哥哥和自己說爸爸要回來的事,那時候,心裡頭就滿是期待,若是父親有事,結果回不來,滿心的期待就洩了氣,然後胸口也重重的。
那叫失落。
跟現在的感覺一樣。
柾國皺眉,還想再釐清自己的想法,他口袋裡的手機卻響了起來,柾國把腦海裡的思緒驅散,接起電話,踩著厚重的布靴,下樓去了。
當晚,智旻按著疲勞的眼窩,把電腦關了。今天他寫的不多,大多都是在閱讀資料,看得兩眼乾澀。智旻決定整理房間角落裡的紙箱,再看電腦下去,他就要有飛蚊症了。
角落裡有四個大紙箱,全是李震東幫忙整理過來的。黑天鵝部隊解散後,很多涉及陸軍機密的文件都被收走了,但是私人物品有一些卻留了下來,大多是玧其和泰亨的,他們沒有家人。
玧其爸媽在他六歲的時候去世,他成了親戚間的人球,後來玧其入了軍伍,就把以後的事交代好了,他若因公殉職,這些當年棄他不顧的人,一毛錢也別想拿到。跟玧其不太一樣,泰亨是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
箱子裡裝的都是玧其和泰亨個人的物品,杯子啦、名牌啦、放在桌上的公仔啦,竟然還有泰亨一時興起買的薩克斯風。
一本黑色的筆記本被壓在最底下,智旻打開來看,認出裡頭的字是玧其的筆跡。
這是一本日記。
智旻闔上封面,驚訝地方翻轉筆記本的正面背面。
喔喔,好像有這麼一樣東西,玧其哥無聊的時候會塗塗寫寫。
原來是日記啊⋯⋯。
當時玧其哥都說是在記帳⋯⋯對⋯⋯沒錯!玧其哥說他在記帳。
結果是在記這樣的帳啊!
智旻再度把目光放回筆記本上,然後他坐到床邊,翻開書頁,開始看了起來。
2013年6月13日
今天我跟南俊第一次出任務,我只有一個目標。
不要死。
好實際⋯⋯,果然是玧其哥,智旻抓抓額頭想,然後他再往下看,日子一下子跳到九月。看樣子,玧其是想到才寫,也有可能出任務沒時間寫。
2013年9月4日
回國了。
第一次看到屍體,原以為會很驚訝,很害怕,很噁心。
事實上根本沒有時間去在意。
因為子彈下次就可能擊中我。
智旻回想起玧其哥回國後,立刻就去羊肉串店狂吃狂喝,可能就是一種盡情享樂的概念。那一次是智旻把玧其給扛回來的,玧其喝太醉了。
下一則日記,一下子到了過年。
2014年2月5日
大家都回家去了,連泰亨那小子都跟著智旻回家。號錫也找我到他家去,但是我拒絕了。
沒關係的。
他們守著家。
我守著國。
智旻噗哧笑了,然後眼睛立刻紅了。
這哥真是⋯⋯。當時號錫跟南俊哥都說了要帶他一起回去,裝什麼帥!
2014年2月11日
大家都回來了。
吵得人沒法睡覺。
雖然日記語氣滿是抱怨,但底下畫了一個笑臉。
2014年3月13日
今天下起雨來了,泰亨那小子竟然說要看恐怖片。南俊在忙,號錫不看,我只好陪他。沒想到智旻竟然也跟著看了。
他的手也太小了。
他媽的是怎麼握槍的啊?
智旻臉紅了,他那天因為害怕,手抓著玧其的衣服,邊看邊躲。原來那時候玧其是這樣想的啊⋯⋯。後來,出任務的時候,玧其總是叫他跟在後頭。
2014年9月12日
今天南俊生日。
南俊跟號錫兩個人同年。
智旻和泰亨同年。
有個感情好的同年親故真好。
我注定孤單。
日記底下一樣畫了一個笑臉,但智旻心裡頭酸酸的,他開口喃喃抱怨,「什麼孤單啊,在說什麼啊⋯⋯明明就有大家啊⋯⋯」。
下一篇日記,智旻一看就愣了。
2014年12月7日
智旻喜歡男生。
怎麼會⋯⋯,怎麼會知道的⋯⋯?
智旻呆愣愣地想,什麼時候讓玧其看出來他的性向,明明掩飾得很好⋯⋯。
12月7日⋯⋯,那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不記得了。
怎樣都想不起來。
那⋯⋯那之後⋯⋯玧其知道了之後,有什麼變化嗎?
好像也沒有⋯⋯。
就這樣幫自己守著這個秘密,什麼人都沒說。
玧其哥⋯⋯。
智旻捧著日記,發了好一會呆。
啊~~有一次泰亨跟自己吵架,說他要先吃餃子在練射擊,偏偏自己想先練完再吃餃子。那時候玧其哥突然對自己說,「沒關係的,智旻,做自己就好!」
想到玧其當時滿眼的誠懇,當時自己還莫名其妙。
結果原來是這樣啊!
好可愛。
感覺,所有相處的回憶,著上了新的色彩。
怎麼都沒有發現呢?發現玧其哥的好。
什麼都沒說,就默默地做。
「怎麼了?」,兀的一道聲響打破智旻的冥想,「又哭了?」
智旻愣愣地轉頭望去,柾國站在門口。
「我按門鈴,你沒開門,我就自己進來了」,柾國解釋。
「喔」,智旻還沒回過神,他呆看著柾國。
柾國坐在智旻旁邊,眉頭深鎖,「怎麼老是看到你流淚?」
「我⋯⋯」,哭了嗎?智旻摸摸臉,啊,真的,手濕濕的,「不是,不是難過⋯⋯這次不是⋯⋯。」
「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你笑呢?」,柾國喃喃地說。
智旻心裡突然湧上一股失落,遺憾,幸福⋯⋯太複雜,最後化成濃濃的委屈,怎麼會這樣?又難過又開心?智旻嗚嗚地哭了起來。
其哥⋯⋯玧其哥⋯⋯閔meowgi⋯⋯嗚嗚⋯⋯想你啊⋯⋯嗚嗚⋯⋯。
柾國把智旻的頭按在自己胸前,拍撫著他的背,「沒事的,好了,不哭了⋯⋯。」
智旻沒有理他,揪著柾國的衣襟啜泣。
柾國嘆了口氣,像以前那樣,環抱著智旻,沒再說話。
直到智旻睡著。
三十五
地面上乾乾的,是黃色的泥土路,路旁長滿雜草,但還算乾淨,沒看到什麼垃圾,記得這裡是某個東南亞國家。
天空飄來一朵烏雲,感覺隨時都要下雨了。
我扛著槍,在鄉間小道上尋找,我得找到南俊哥他們。
路繞來繞去,走得人內心惶惶不安。岔路上有幾間民宅,雖然我沒有進去看,但是我知道那裡頭沒有人。
我低著頭一心一意地走。
直到我再度回到原來的岔路上。
這是俗稱的鬼打牆嗎?
我惴惴然地小心跨步,眼角小心地探視幽暗的民宅,突然間一陣腳蹄聲,我回頭一看,是一條黑狗,正衝著我來。
媽呀!迷路還被狗追!
我提著槍,慌不擇路,看到右手邊一棟公廁,我知道不該進去,因為無路可逃,可是我的腳不聽使喚,直衝向公廁裡頭。
荒廢的公廁倒是乾淨,沒有什麼味道,我把門關上,屏住呼吸。
那條黑狗竄了進來。
哎呀!我有槍啊!
我一拍腦袋。
難怪玧其哥老說我笨,我還真的笨!
才舉起槍,外頭那條黑狗化成一隻猛獅,唰地拍開廁所的門,我嚇得來不及開槍。
棕色的獅子撲上來,咬住我的脖子。
完了,我死定了。
脖子上一片濕滑,卻沒有預想的痛楚。
獅子牙齒叼著我的脖子,舌頭舔過上頭的肌膚。
我呆住了。
一瞬間猛獅化為一名黑衣男子,他低著頭一邊舔著我的脖子,一邊抬眼盯著我看。
我雙腳沒力,全身重量落在他的身上。我應該要推開他,但是他的胸膛溫暖厚實,雙手有力地圈抱著我。
他收回目光,專心地吸吮我的脖子,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吻,然後他舌頭往下,舔過我鎖骨中間的凹陷,在上頭吸了一口,我渾身顫抖,覺得又快樂又羞恥。
接著他抱著我離開,外頭仍是泥土地和荒草。
風吹過我的臉頰,額際的髮拂過眼眉,我感覺雨就要落下來了。
環在我腰上的手往下移,托住我的臀,將我整個人往上舉。我怕會摔下來,忙將手臂搭在他肩頭上,槍不知道掉哪去了。
他含住我的乳頭,快感攫住我,我渾身顫慄。
我呻吟著低頭看,男子的眉眼看起來很熟悉。
我一邊承受著他的撩撥,一邊腦袋迷迷糊糊想著,這人⋯⋯這人⋯⋯這人是⋯⋯是⋯⋯
啊,是田柾國。
三十六
智旻猛吸一口氣,睜開眼,下腹緊繃,分身挺立,彷彿隨時都要射了。夢裡煽情的畫面,帶來的情慾翻湧,讓人雖回到現實,卻恍若還在夢裡。
這是哪?
是⋯⋯是我家⋯⋯對對⋯⋯我躺在床上⋯⋯。
智旻喘著氣,胸口用力起伏,房間裡滿是他的呼吸聲,等到情潮退去,回過神來,智旻眨眨眼,發現自己的脖子癢癢的,全身動彈不得。一名黑衣男子摟著他,臉埋在他的脖子上,氣息拂過上頭的肌膚,濕濕熱熱的⋯⋯。
像剛剛的那個夢。
田柾國。
智旻悚然一驚,手一推,腳一踢,人掙脫了柾國的懷抱,卻因為用力過猛,往後摔下了床。智旻的後腦勺撞上木地板,cooky掉落在智旻的臉上,咚地滾到智旻臉頰旁的地面。
「噢」,什麼獅子、黑衣男子的,全被摔出腦外。
柾國被這一聲給驚醒,他頂著一頭亂髮,半瞇著眼,迷迷糊糊地趴到床邊,俯看著智旻,「唔⋯⋯你怎麼睡在地上?」
看著頭上柾國的臉龐,亂蓬蓬的頭,惺忪睡眼,智旻又心虛又害臊,掙扎地爬了起來,惡人先告狀地說,「你把我擠下床的!」
柾國一眼瞇著,一手抓了抓頭頂,不是很明白,「啊?」
「你快起來!誰准你睡我的床的?這是第二次了!」,智旻劈哩啪啦地罵,越罵心越安,夢境越遠,「我要去刷牙了,你立刻給我起床!」
怎麼一大早小貓就這麼火?
柾國被罵得莫名其妙,呆呆地坐起。
然後智旻趕柾國出門,關上門前,智旻頭探出門外,手把著門鎖,惡狠狠地說,「我要閉關一個月寫作,這期間,誰都不准來打擾!」,然後智旻可愛的腦袋縮回去,門像陷阱一樣,喀地一聲,咬得死緊。
柾國站在門外,還沒搞清楚狀況,連半句話都沒來得及說。
小貓昨天看起來超無辜,窩在懷裡嗚嗚咽咽地哭,好像迷路了一樣,超可愛的。
早上起來就變這樣,是起床氣嗎?⋯⋯到底?
閉關寫作嗎?
柾國搔搔頭。
唔⋯⋯好吧⋯⋯一個月⋯⋯。
一個小時後,龍仁基地,田少將辦公室。柾國坐在辦公桌後頭,衛東西南北排成一溜,衛西低頭悄聲問衛北,「所以,智旻哥那不能去了啊?」
衛東用手肘給了衛西一拐子,是沒看到少將默不做聲的樣子嗎?還敢提智旻哥!
衛西揉揉肚子,委屈地低下頭來。
衛北小聲地回答衛西,「智旻哥說要閉關一個月。」
「喔⋯⋯」,衛西點點頭,「難得將軍把那裡弄得那麼舒適⋯⋯。」
「這個月都不准過去打擾人家」,柾國發話了。
衛東南西北乖乖聽令,然後一個一個的走出去,衛南在最後面,離開前他回頭看了一下柾國,柾國已經低下頭來看桌上的文件。
衛南腳步一頓,然後他轉身走回去,站定在桌前。
「有事?」,柾國抬頭看衛南。
衛南輕輕開口,他聲音低沈,「將軍難道不想要隨時都能去?」
「嗯?」,柾國皺眉,「什麼隨時能去?」,而且,去哪?
「就是隨時想見就見,不用任何理由,不需要買東西,不需要送飯,不需要修理物品。」
柾國眼睛慢慢睜大,然後又瞇起來,「怎麼做到?」
衛南微笑,「把你的心情跟智旻說就是了。」
「心情?」
「嗯,你對他的心情。」
如果是其他人指點柾國,也許,就不用走那麼多冤枉路,偏偏開口人是寡言少語,只畫重點的衛南。
於是,智旻閉關的第一天晚上,柾國就來按門鈴。
智旻可愛的小腦袋從門後出現,他眉頭攏起,扁著嗓音問,「來幹嘛?不是說不要來吵我!」
「我想看你」,柾國說。
到這裡都沒錯。
智旻瞪大眼,眉眼展開,「你想看我?」,然後智旻好奇又有點羞澀地問,「為何?」
「我喜歡你的笑容」,柾國單刀直入。
智旻抿著唇笑,「為什麼?」,嘻嘻嘻,好開心喔。
「很好下飯」,柾國坦承以告。
智旻笑容一秒崩解,他抖著唇,看起來要哭又像要中風了,然後在柾國準備開口前,智旻喊了一句,「你餓死算了!」
門關上了。
好大一碗閉門羹。
柾國的鼻頭上滿是灰塵。
下一次見面,真的是一個月後了。
智旻公寓的門,誰來敲都不開。
閉關的一個月,先感到不安的人,卻是智旻。
想想那天因為做了跟田柾國有關的春⋯⋯嗯⋯⋯就⋯⋯嗯⋯⋯,智旻覺得又羞又臊,沒辦法平心靜氣的看田柾國,就這樣開口說要閉關一個月。
首都軍的幾個人還真的都沒有出現。
田柾國被自己趕出去,是沒話說的,但是連衛東南西北都沒有出現,這就實在令人感到意外。當然,智旻並不知道是因為柾國特別交代了,公寓突然靜下來,實在讓人不習慣。
以前,這裡是他休假獨處之地,卻被田柾國改造成首都軍的中繼站,平常總會有人不請自來,大剌剌地開冰箱拿東西吃,還把充電線拿來,幾個人坐在沙發上玩連線槍戰,肆無忌憚地虧妹⋯⋯。
現在,也太安靜了。
智旻嘟著嘴把電腦關上。
這股埋怨、鬱悶的情緒,在第三個禮拜的時候變成不安。
說實在的,跟那群人的關聯實在不大,若是他們沒有主動來,自己也沒法過去找人⋯⋯,況且他們又不是正常上班族,什麼時候下班誰知道啊⋯⋯。
所以⋯⋯也許⋯⋯經過這些日子⋯⋯自己已經淡出了他們的生活圈了吧⋯⋯。
然後⋯⋯也許⋯⋯也許漸漸的⋯⋯他們就忘了自己⋯⋯。
會不會⋯⋯一個月到了⋯⋯他們也不出現了呢⋯⋯。
智旻咬著下唇,一邊後悔,一邊埋怨柾國的死腦筋。
然後一個月期限到了,智旻坐在房間裡,雖然在打字,但耳朵一直高高豎起。
這一天,沒有人來按門鈴。
晚上,智旻悶悶地爬回床上睡覺。
第二天,碩珍來了,智旻開心地跟碩珍聊天喝酒,然後躺回床上睡,閉上眼那一刻,鬱悶和不安湧現,智旻猛地翻身,「睡了睡了!」。
第三天,碩珍依然到了,連其恩都來了。雖然面帶微笑,但智旻有點心不在焉。
當其恩說到她姊姊跟好友組車隊,打算騎車到釜山時,門鈴響了,智旻立刻站了起來。
其恩跳起來幫忙開門。
智旻在碩珍疑惑的目光下,故作鎮靜地咳了兩聲坐下來,但還是伸長脖子往外看。
門外站著外送人員,碩珍剛剛訂了炸雞。
智旻的肩膀垮下來。
「你等人?」,碩珍把錢拿給外送人員,坐回位置上後,很自然這樣猜。
「沒啦⋯⋯被鈴聲嚇到⋯⋯哈哈⋯⋯一個人待在家寫東西,鈴聲變得好大聲喔⋯⋯哈哈⋯⋯。」
碩珍一臉不信。
等其恩跟碩珍都離開了,智旻看了牆上的日曆。
算算⋯⋯28,29,30,31,32⋯⋯才第32天,對,30天那天過了才能算!所以要把30那天扣掉,是兩天,才剛出關兩天!
要是⋯⋯要是⋯⋯田柾國真的不來了⋯⋯。
智旻手指在日曆上刮出指痕。
不來就算了!
稀罕喔!
是有多厲害!
哼!
不過⋯⋯要是⋯⋯要是來了⋯⋯那本大爺就親自做飯!
不來就吃不到了!
讓你一輩子後悔!
智旻手指頭拼命戳著日曆。
結果隔天,全部的人都到了。前幾天智旻還在嫌公寓空蕩蕩的,一下子塞滿了人。
原因是衛西失戀了。
其實遠在衛西到索馬利亞的時候,情況就不是很好了。衛西眉毛很淡,鼻子又高,看起來很西方人的長相,也因為這樣,衛西很有女孩子緣。女生跟衛西交往半年了,小衛西五歲。衛東剛知道的時候,還勸過他,「年紀也太小了,你怎麼下得了毒手⋯⋯」,好吧,也許不是勸告。
衛西說是女孩子主動來找他的,他是「被動接受」。
沒想到後來反而是衛西陷得很深,接著衛西到索馬利亞一個月,女方覺得這樣的對象讓人很沒安全感,考慮之後,在上個禮拜跟他提分手。
衛西傷心透了。
真的透了。
智旻親眼目睹的。
「嗚嗚嗚,智旻哥,你說,我哪裡做錯了⋯⋯嗚嗚嗚⋯⋯我是保家衛國的軍人!哪裡不好!嗚嗚嗚⋯⋯還說是真愛⋯⋯」,衛西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他們現在在智旻公寓裡,圍著餐桌喝酒吃東西。柾國在,衛東南北也在,連李震東都到了,碩珍也來了,他來喝酒的。一個長得很帥的人,名字叫呂珍九的輔導長也到了。
加上智旻,總共八個,把小小的餐桌都擠滿了。
智旻連抽好幾張紙巾遞給衛西,嘴裡安慰著,「軍人沒有不好⋯⋯。」
才剛說這句,衛東就拼命跟智旻打眼色,可是來不及了,「嗚哇~~~那為什麼她要跟我分手!」,衛西嚎啕大哭,帥帥的一張臉,全糊成一片。
「也許,就結婚對象來說,軍人是不好⋯⋯」,智旻只好反著說。
衛東用右手扶著額,智旻立刻又知道自己說錯了。
「哪裡不好!」,衛西大喊著站起來,「難道我們這些軍人都不結婚了嗎?這是霸凌,這是歧視!我抗議!我不服!」,衛西拍著胸吼。
衛北趕緊把杯子倒滿燒酒,站起來勸衛西,「西哥,好了好了,我們喝酒⋯⋯喝酒⋯⋯,不要管女人了,我們兄弟都在這陪你!那女的沒眼光!不要就算了!」
「嗚嗚嗚⋯⋯我不要⋯⋯」,衛西整個人跌坐回椅上,人趴在桌面,「我好想她喔⋯⋯。」
沒輒。
衛東拿起酒杯敬了智旻和碩珍,「該說的我都跟他說了,沒一句聽進去了,就那樣」,衛東指指趴在桌上的衛西,「讓你們見笑了。」
智旻搖搖頭,「衛西好可憐」,說完一口乾了。
衛東瞪大眼,這智旻哥,酒量,這麼好?
「失戀總是這樣,但人一定得失戀才行」,碩珍說完,也一口乾了。
衛東抽了一口冷氣,這碩珍酒量也不淺。衛東接著看看坐在他旁邊的衛南,衛南沒喝酒,他喝茶,沒什麼好看的,衛東又調轉視線看柾國。柾國的酒量不是很好,衛東知道,現在柾國杯子裡的琥珀色液體不知道是酒還是衛南的茶,珍九跟震東都只是小酌。
衛東重新評估一下,很好,現役軍人完敗。
衛西趴在桌上痛哭,衛北忙著安慰他。智旻已經把整包衛生紙都拿過來了,滿桌子都是衛西用過的衛生紙。
「哥為什麼說人一定得失戀啊?」,智旻問碩珍。
「這樣下次才知道怎麼談戀愛!」,碩珍手放在桌上,啪啪啪地拍著。
「每一次遇到的人又不一樣!」,智旻不這麼以為。
「你不失戀,你怎麼聽情歌啊!」,碩珍瞪著大眼說。
「那我就不聽啊!」,智旻挺起胸膛,仰起下巴,「反正情歌又不一定好聽!」
「智旻哥沒失戀過?」,衛東好奇地問。
智旻想了想說,「暗戀失敗算嗎?」
這下衛北也不勸衛西了,他得趕緊聽聽,「智旻哥暗戀過人啊!」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平常打死絕對不會說的事,智旻張口就把自己賣了,「當然啊!」
「誰啊?」,衛北緊追不捨。
智旻頓住,他眼角掃向角落的某人,那人正在跟珍九聊天,智旻已經知道了他們是好友。智旻含糊其辭地道,「高中時候⋯⋯唔喔⋯⋯隔壁班的同學⋯⋯不是很重要⋯去年結婚了⋯⋯嗯喔⋯⋯對⋯⋯。」
智旻發現柾國根本沒在聽他們說話,說到後來,智旻也就悶悶地把話草草結束。
好幾天沒見了,剛剛進門的時候,智旻就特別注意了一下柾國。柾國看起來跟以往一樣,沒有變化。他今天穿一件灰中帶綠的長風衣外套,腳踩一雙黑長靴,鞋帶綁得整整齊齊的,戴著鴨舌帽,難得的時尚。智旻眼睛往下掃過,柾國的靴子吊牌沒剪,掛在上頭。
是故意不剪的吧⋯⋯。
感覺跟自己比起來,田柾國一整個就是好到不行!
只有自己在意⋯⋯想想就鬱悶,然後又忍不住火大。
「啊~好青春喔!」,衛北聽完,仰起頭感嘆地說。還在哭的衛西似乎也想到了什麼,但很快的他又重新傷心了起來,「智恩啊⋯⋯嗚嗚智恩⋯⋯我愛你⋯⋯。」
「對了,智旻啊」,碩珍突然想到了什麼,「你上次問房貸能不能增貸的事,我問過經理了,他說只要你認識的那人能提出財產證明就可以了!」
「真的啊!」,智旻眼睛一亮。智旻其實是幫金大叔問的,雖然金泰希調閱監視器畫面,害自己被迫退伍,但智旻認為自己也沒辦法繼續待在軍中了,所以對金泰希他沒什麼惡感,金大叔又是個好人,智旻照顧他的一個月,兩個人有了不錯的交情。金大叔整修房子需要一筆錢,房貸利率比較低,所以託智旻幫忙問看看。現在知道碩珍幫忙爭取到增貸的機會,智旻忍不住開心地站起來,朝碩珍撲去,「謝謝你哥!」,還沒抱住碩珍,智旻的衣服被人從後頭扯住。智旻脖子立刻被衣領給勒到,他大喊「幹嘛啊~~」。往後看,一直坐在角落講話的柾國,不知何時站起來隔著桌面,扯住智旻的衣服。
「你不可以親他」,柾國看著智旻,態度認真。
什麼意思?眾人一臉疑惑。碩珍仰著頭,嘴巴成O型地看著他們兩人。
全場只有智旻聽懂了。
這個笨蛋!智旻在心裡罵,面上卻熱了起來,他臉紅成一片,「什⋯⋯什麼⋯⋯哈哈,那個⋯⋯他喝醉了,說醉話呢!誰聽得懂啊!」
不是在跟人講話,理都不理人嗎?怎麼這時候突然就注意到了?智旻轉過身子,試著把自己的衣服拉回來,還不忘用眼睛瞪柾國。
柾國一本正經地道,「我沒醉。」
「醉了的人,都說自己沒醉」,智旻總算把衣服扯回來了,帶著一切都沒事的笑臉對著大家說話,接著坐回椅上。
「我沒醉」,柾國認真嚴肅地說,「你不可以親他。」
這下子,大家領悟過來了,柾國是在叫智旻不要親碩珍,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柾國會這樣說,但是兩人的對話,讓眾人領悟到別的事。
田少將不讓智旻親別人呢!
智旻羞惱地說,「關你什麼事,又沒有說要親!」,智旻覺得臉辣辣的,他掩飾地拿酒杯喝酒。
「喝醉的人是智旻哥吧!」,衛北說,「你臉好紅喔!」
智旻把杯子放下,用手背擦臉,手背上立刻沾染那股熱氣。他喝酒不會臉紅,若是真的像衛北說的那樣臉紅,那也是為了別的原因。
柾國離開座位,走到智旻旁邊,撈起他的手,「你跟我過來」,說完,拉著智旻離開餐桌。智旻掙扎著,卻還是一路被柾國拉到了臥房,然後柾國一扯智旻手腕,把智旻帶進房裡,面對著眾人一手把門關上。
沒好戲看了。
剛剛停止哭泣的衛西,收回目光,想起心愛的智恩,他臉一皺,又哭了起來,「嗚嗚嗚,智恩啊~~~」。
衛西的哭聲喚回大家的神智,於是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安慰的安慰。
現在,房間裡只有柾國跟智旻兩個人。
智旻立刻要甩掉柾國的手,他還沒準備好單獨面對柾國。但是柾國卻抓起智旻的手腕,認真地看著智旻,「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聽到柾國說的話,智旻疑惑地抬起頭來,柾國嚴肅的模樣,讓人緊張。
「什⋯⋯什麼事?」,智旻緊張之下結巴了。
「你知道親吻代表的涵義嗎?」
啊?智旻愣愣地看著柾國,手還被抓在柾國胸前。
「不是每個人都把親吻當成是謝謝和獎勵的」,柾國態度認真。
「所⋯⋯所以?」,智旻不太了解柾國的意思,應該沒人能懂。
「所以,你不能親碩珍。」
「我?我沒要親他啊!」
「獎勵的更不行」,柾國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智旻,確認智旻聽進去,「不是情侶,嘴對嘴的接吻,會嚇到人的。」
所以田柾國這個榆木疙瘩是知道親吻的涵義的⋯⋯。
但是,嚇到人嗎?
智旻微仰著頭,訥訥地問,「所所以⋯⋯你被我嚇到了?」,一問完,智旻立刻屏住呼吸。
柾國愣了一下,耳朵紅了,他張張嘴試著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智旻第一次看到田少將害臊。
「我沒有!」,害臊的田少將終於說出來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
然後柾國把智旻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補了一句,「你不用擔心,嚇不到我的。」
智旻低著頭,慢慢開口道,「我不信⋯⋯」。
柾國愣了一下,然後他脖子開始漫上紅暈,沿著臉頰,直到額頭。說是這樣說,其實也不知道為何自己不會被智旻的吻嚇到,怎麼說他們兩個都是男的,普通人遇到這樣的狀況,早就嚇跑了⋯⋯。
從柾國的角度可以看到智旻後頸上也滿佈暈紅。
兩個人紅成一片,要比誰臉紅的比較厲害的話,應該是智旻,智旻一整個月待在屋裡,皮膚白得很,紅起來特別好看,好像好吃的桃子。
柾國抓著智旻的手,心裡頭想著要是再不說話的話,智旻會不會又生氣。可是說話的話,要說什麼?說很好吃,很像桃子?應該又會被趕出去⋯⋯到時候會不會又一個月看不到智旻?
那樣可不行。
柾國焦急無措,滿頭大汗,「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他嚥了一口口水,「我我⋯⋯我可以證明!」
這樣說對了吧?
智旻沒有一如以往的甩開柾國的手,或是罵著推柾國出去,相反的,他靜默了好一會,久到柾國猜想智旻是不是睡著了,就聽到智旻輕聲應了聲,「⋯⋯嗯」。
所以,智旻是答應了。
答應讓自己證明。
是說自己要怎麼證明⋯⋯?
智旻仰起頭來,面對著柾國,他雙眼緊閉,柔嫩的臉龐泛著紅暈,小巧的鼻子,上頭有些微的汗,菱形唇像一枚待採的莓果。
智旻這個動作是⋯⋯?
心底一股小小的聲音傳了上來,「當然是親智旻啊,證明你不會被嚇跑」。
啊啊啊啊啊~~~。
柾國腦子沸騰了。
可以嗎?真的親?這樣對嗎?智旻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柾國放開智旻的手,改扶著智旻的上手臂,試探地靠近智旻,他們的額頭碰觸到,智旻沒有退縮。
好近。
柾國停了下來,他手心全是汗,心跳快得不像話,過去拿著槍面對敵人,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因為眼前的人是智旻。
只要看著他,心尖就癢癢的,四肢飄飄的,飯能多吃好幾碗的智旻。
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單槍匹馬就殺進敵營的智旻。
讓人奮不顧身,也要救下來的智旻。
柾國緊張地舔過自己的下唇,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傾起下巴,含住智旻的唇。
好軟。
智旻的唇粉嫩飽滿,帶著一些酒香,嚐起來像是水蜜桃甜酒。
好嫩。
柾國吸吮智旻的下唇,禁不住用舌頭掃過智旻的唇面。
柔軟溫熱,香甜馥郁。
柾國滿足地嘆了口氣。
門板蓬蓬蓬地響了,門外傳來碩珍的聲音,「呀,你們兩個在裡頭也太久了!是在幹嘛?」
柾國沒理他,就算外頭槍林彈雨了,他也不願意停下來,智旻也是,他乖順地微偏過頭,任柾國採擷。
敲門聲沒多久就停了。
柾國雙手往上,改捧住智旻的臉,舌頭探入智旻的唇間,兩人舌尖相觸的那一刻,柾國感到一股電流流竄過自己的身軀。
智旻身上的味道傳了過來,是沐浴乳的香味,那是柾國買給智旻用的。一想到這,柾國胸口熱血湧動,忍不住張口咬了智旻的唇瓣。
「噢」,智旻痛呼,但他沒有退開。
柾國連忙張嘴放開智旻。
智旻翹起的唇上頭有被咬過的痕跡,不深,但紅紅的牙印很清晰。
他的唇艷紅帶著光澤。
柾國忍不住用拇指拂過,想把那牙印抹去。指尖傳來的觸感好柔滑,飽滿充滿彈性⋯⋯。
智旻雙頰因為不滿微微鼓起,他的眉頭往下垂,看起來無辜的要命。這一吻,他敢打賭,是田少將的初吻,原因很簡單,因為田少將簡直把他當蘿蔔來啃。
「痛死了」,智旻喃喃抱怨。
「唉唉⋯⋯」,柾國立刻手忙腳亂了,他捧著智旻的臉,又是查看,又是用指頭輕輕抹著,又怕太用力,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好。
「笨蛋⋯⋯」,傻呼呼的⋯⋯,智旻心裡頭想著,唉喲,自己怎麼會看上這樣的阿呆。
「還痛嗎?」,柾國開始朝著智旻的唇吹氣,他想刪掉重來。
「當然啊」,智旻瞪大眼。這不是擺明的嗎?
「噢喔⋯⋯」,怎辦好?智旻會不會一氣之下,再也不讓自己親了呢?怎麼第一次接吻砸在自己手裡呢?
想到未來可能再也沒辦法一親芳澤,柾國情急之下放開智旻,人迅速地往後退,然後握住門把焦急地對智旻說,「等我!」,門一開,柾國人立刻往外飛奔,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徒留智旻呆呆站在原地,還有客廳裡一眾驚訝的人。
碩珍走過來,看著洞開的大門問,「智旻,你們在幹嘛?田柾國怎麼跑出去了?」,然後碩珍轉過頭來,他注意到智旻紅腫的唇,碩珍愣了一下。
智旻飛快用手掩嘴。
不過顯然碩珍該看的都看到了,出其不意地,碩珍把門關上,揮手對客廳的人說,「智旻喝醉了,沒事沒事,咱們繼續!」
然後,幾乎在碩珍坐回位置的同一時刻,田少將拿著塑膠袋,一陣風般刮了回來,一路飛奔回智旻的臥房,啪地把門關上。
眾人愣了一下,然後回過神來,再度自顧自地喝酒聊天。
看到去而復返的柾國,拿出塑膠袋裡的藥膏,智旻恍然大悟。
田柾國是去藥局了。
這也太快了吧?
誰跑步跑這麼快啊?又不是失火了!
顯然對於田少將來說,事情就是這麼緊急。拿出藥膏,柾國認真溫柔地幫智旻擦藥。
於是智旻紅豔豔的唇,上頭不均勻地塗著白色藥膏。
柾國傻傻地微笑,笑什麼他不太清楚,就覺得這樣的智旻好可愛,想到剛剛親了這雙唇就好快樂好快樂,好開心好開心⋯⋯。
「笑什麼?」,智旻皺眉,這柾國藥膏也塗太厚了吧⋯⋯是有多愛塗?
「你好可愛」,柾國直接表達。
「什麼可愛!」,智旻害羞了但是兇悍地回,然後他扁著嗓音問,「你不說嗎?」
「說什麼?」,柾國不懂。
智旻看起來又要生氣了,可是他忍耐下來,指著自己的嘴低吼著提示,「你剛剛親了我!」
看著滿是藥膏的唇,「喔喔!」,柾國明白了,「對不起!」
聽到柾國道歉,智旻驚訝地瞪大眼,張著嘴,停了三秒,然後暴怒地道,「不是這一句!」
不是這一句?柾國一樣不懂就問,「那是哪一句?」
智旻抖著唇,用力推了柾國的胸膛,「等你知道了,再來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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